第6章
是呀,那是少時因他而留下的傷,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有資格。
說罷,辜銘蹲了下來,一把撕掉倒在地上的假太子的袖子。
的確有疤。
「喲,還挺豁得出去。」辜銘玩味地打量著。
「不過,太新了,我是習武之人,新傷舊傷一眼便知。」他站了起來,語氣裡似乎頗為惋惜,「白挨這一下了,可惜騙不了我。」
他看著衣冠不整的假太子,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殺氣。大有一副你再敢瞎嚷嚷我就把你這隻胳膊剁下來的架勢。
這假貨想說的話被生生嚇得咽了回去。
我把阿珩的衣服拉下來些許,給眾人看他胳膊上的傷痕,「瞧,這才是舊傷。」
大臣們瞧見,這才敢認定他的身份,紛紛給阿珩行禮。
假太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15.大婚收尾
辜銘踹了他一腳,快步走到臺上。站到了阿珩身後。
阿珩對眾人說道,「前日遭人暗算,雖天命庇佑,大難不死,但因賊人算計,身負重傷,賀氏隻得入宮掌權,以免皇權落入他人之手。前日種種皆是不得已而為之。」
「亂臣賊子,竟然企圖動搖社稷,其心當誅。來人!把這群逆賊帶走!」辜銘白淨的臉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整個人煞氣極重。他一聲厲喝,禁軍迅速地把亂黨往下拖。
禁衛軍不由分說地把柳家,柳家部下,假太子通通帶走,唯有假貨太子不停地咒罵。
「薛相,薛相跟我是一伙的!」假太子被拖走前還在試圖拉薛相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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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瞥見薛感玉親親熱熱地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冷冷地看著成為階下囚的他。
臺下,薛相也一臉冷漠地凝視著他的慘狀,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透露著不屑和厭惡。
我冷眼瞧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心裡十分痛快。
假太子再傻此刻也明白了,了然地大笑,「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賀靈昭,你真的好算計啊。」
「不敢不敢,比不得你們,連邊境駐軍都敢動。不過可惜……」我衝著他笑,然後演技極差地捂住了嘴。頗為抱歉地說道,
「诶呀,我忘了告訴你了,陳奕將軍帶來的隊伍,全是我爹和宸王辜銘的人。」
「倒是難為你,一路替他們遮掩行軍蹤跡,宸王殿下,何不謝謝人家?」我看向辜銘,使了個眼色。
「哦~原來是因為你啊,我說為什麼阿昭讓我們隻管大大方方地往京城來呢。」辜銘又補了一刀,隨後一臉真誠道,「為表謝意,等你斬首的時候,我親自去觀刑。」
假太子被禁衛軍拖走,還不死心地喊著,那張和阿珩一樣的面容上此刻盡是猙獰,嘴裡惡毒地挑撥著,
「辜珩,這樣的女人你也敢娶?她手段了得,遲早是個禍害!你就等著有一天她也把你拉下來,讓這個江山跟她姓賀吧!」
阿珩把我護在身後,握住我的手,因這句話憤怒地有些發抖。
「不能殺他,」我在他耳邊悄聲說,「暫時還不能,還得拷問他是否還有餘黨。」
這是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生氣。
「他竟敢在眾臣面前詆毀你。」阿珩眼裡已經顯出殺意。
「成王敗寇,他再怎樣胡說也改變不了事實。」我回握住他,示意我並不生氣。
我真的不生氣,眼下我隻覺得這假貨可憐。
他隻知道我把阿珩藏在身邊,卻不知道阿珩是我頂著風險救下,一步步背回府裡的。
共患難的情誼,可比他想得要堅固得多。
我們一起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又有一同長大的情分在,豈是他一個傀儡可以明白的。
他輸就輸在低估了情誼的作用。
柳相和他因利聚在一起,最看重利益糾葛。他們不相信這世間有絕對信任的存在。
也不相信會有人為了看不到希望的局面為對方交託生死。
更不相信,有人對這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不動妄念,堅定地守著自己忠君的一片赤誠。
這一點,為利而聚的他們永遠不會明白。
所以他們隻能是亂臣賊子,最後落得這樣沒有全屍的下場。
而這,是我們能贏的關鍵。
辜珩和我之間是這樣,辜銘的兄弟之情也是這樣,阿玉對我的友誼是這樣,我爹為我冒的險,走過的路更是這樣。
這盤棋我們能贏,絕不是憑誰的一己之力。而是所有人在自己的那個環節裡發揮著無法替代的作用。
這些人這些事,錯綜復雜的盤在一起,宛如一團亂麻。
唯有信任才能將這團亂麻理出頭緒 ,搓成一股繩,牢牢地把我們綁在一起。
當這根繩發揮作用時,我們每個人都會為此拼盡全力。
16.天意不可賭
儲君大婚的喜慶全然不見,滿地的凌亂。裝飾的紅綢落在地上,和幹涸的鮮血攪和在一起,說不出的蒼涼。
空氣裡帶來些血的味道,聞得叫人心裡發顫。
一場籌謀許久的局今天算是正式結束。
後知後覺,真的好險。
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湧現出感慨來。
回想當初入宮之舉,的確是頗為大膽,但是天命還是垂憐我和阿珩,讓我們的布局能順順利利地進行,所受的苦總算沒有白費。
我轉頭看向阿珩,他眼裡看不見多少喜悅,反而是難以掩蓋的疲倦。
我明白,殺了這些人遠遠不能給先皇後陪葬。
死再多人,先皇後也不會回來了。
還有那個意氣風發的他,再回不到往昔。
即使我們勝了,也無法對這些彌補分毫。
就為著那些人貪得無厭的野心,多少無辜的生命牽涉其中。
榮華富貴當真如此重要嗎?就為了這個,活生生拆散了阿珩的家。
我正心裡嘆著,聽見辜銘有些擔憂的聲音。
「兄長受累了,回去休息吧,這邊我帶人處理。」辜銘見他臉色蒼白,上前扶住阿珩,生怕他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豆豆啊,這次你辛苦了。」他捏了捏辜銘的肩,欣慰地笑,「長高了好多,也壯了。」
阿珩看見弟弟這才輕松了些,他又摸了摸辜銘的臉,由衷地誇贊。
時隔多年聽見阿珩喚他的小名,辜銘一個大男人差點紅了眼眶,又故作輕松說道,「大哥又笑我。多年不見,可不得有些變化。」
來不及多敘舊,我們還有事情做,這邊隻能交給辜銘和薛感玉他們善後。
我和太子去把陛下從密室裡面接出來。
後面的日子裡,陛下實打實靜養了好一陣子。
太醫讓我們盡量不要打擾,但我們放心不下,還是隔一段時間去悄悄看一眼情況。
國事的重擔就落在了阿珩身上。
阿珩重傷又接連勞心,身子有些撐不住,卻又不得不強撐著監國。
我皇後的身份自然不能算數了,幹脆就住在東宮輔佐阿珩。
辜銘覺得自己終於幫到了大哥,從前在內心一直鬱結的愧疚消散了大半,開始黏著阿珩,瘋狂彌補二人缺失的兄弟時光。
一下子擠得我和太子險些沒有二人世界。
不過我很快就讓他轉移了注意力。
那天我去書房找他,正好撞見要離開的辜銘。
「你怎麼又來了?」我看見他就是一個白眼,無語,老是往他哥這邊跑,就沒點別的事情做嗎?
「我來看望大哥,合情合理。」他答完這句話,神色頗為得意,「先走了哈阿昭,我明天還來。」
我不再搭理他,抬腳進了書房。
「在門口遇見豆豆了?」阿珩見我進來,從一堆折子裡抬頭看著我,嘴角含著了然的笑。
「嗯。」我極其無聊地坐到他身邊,拿起一本折子隨便翻看著。
這些大臣真的很無聊,請安折子內容都差不多,來來回回寫那麼多幹嘛。
我拿起朱筆,批了一個「已閱」。又換下一本。
今天的折子總算批得差不多了,我背靠著座椅,仰頭呼號,「诶呀,累死了累死了。」
阿珩起身走到我身後,輕輕幫我揉著肩膀。
我想到他也勞累許久,按下他的手,「你自己也很累了,歇會兒吧。」
「沒事,阿昭趕來幫我,實在是雪中送炭。」他輕輕替我揉著脖子,舒服得我滿足地長嘆。
我聞著屋裡的燻香好像跟以往不同,隨口問了句,「換香料了嗎?這個聞著倒是更溫和些。」
「豆豆拿來的,說是能舒緩精神。」阿珩頓了頓,「東宮最近新添了不少東西,全是豆豆拿來的。」
又是辜銘這個兄控。
「阿珩,薛感玉也到了婚配的年齡了,對吧?」我忽然想起了這茬來,轉頭給阿珩使眼色。
他秒懂,隨後大筆一揮開始擬旨,褒獎薛感玉在平亂過程中的貢獻。
講清楚她進宮本就是做戲,入宮以來甚至從未見過陛下,算不得宮嫔。
阿珩做主封賞了她縣主的身份,讓她光榮回家做在室女,並且昭告天下,要為她招尊貴體面的夫婿。
辜銘這下坐不住了,不再纏著阿珩,天天去薛府附近轉,試圖見薛感玉幾面。
據說後來天天被薛相拿著棍子追。
我想到了之前辜銘上學的時候好像也是這麼被薛相打的。他老是逃學去看人習武,不聽薛相講文章,被當時當夫子的薛相拿著戒尺追著揍。
風水輪流轉,轉來轉去又轉回來了。
我那時就知道阿玉和他有戲,上學時候辜銘就老偷看她。去習武也是因為阿玉說喜歡英雄。
這次我爹之所以能那麼輕易見到他,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薛感玉給我弄進宮了,他估計是不相信我能做到這種程度,所以一聽我爹來了他的封地就急吼吼地宣見打探內情。
正因如此,我爹才那麼容易和他會面,並且和他陳情,合作,他化作我爹的心腹暗地陪著我爹一路去各個封地查探,這才摸到了柳家的蛛絲馬跡。
皇室貴子身份娶權臣的孫女,多符合我給阿玉寫的擇婿要求。
幫到這了辜銘,剩下的自己爭取吧。
陛下中間清醒過一回,強撐著給我和阿珩賜婚。而後又再次昏睡。
我們以為一切會好起來。
天意不可賭。
到底還是沒有如我們的願。
皇帝伯伯中毒太深,盡管我們傾盡全力廣尋名醫,依舊沒能多留住些歲月。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藥石無醫,不讓太醫告訴我們也是怕我們因為他分心。
我和阿珩走投無路,開始迷信起神佛,沐浴齋戒,焚香祈福,法事一場場地做。
阿珩甚至割血做藥引,隻希望能夠起到一點點效果。
哪怕能多留住一刻也好。
可是沒有。
他在一個傍晚撒手人寰。
他臨終前把我們幾個叫來面前,此時他白了多日的臉上突然多了些許血色,他氣若遊絲地開口,「阿珩,我見到你母後了,她喚我和她一起走呢。」
阿珩拉住他的手,哽咽道,「母後還和以前一樣漂亮嗎?」
他沒有回答,笑著閉上了眼睛。
我再也忍耐不住,捂著嘴哭了出來。
盡管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那些所謂的心理建設全部崩塌。鋪天蓋地的悲痛砸得我差點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