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娘子真是菩薩下凡啊,好人做到底,娘子頭上的簪子不如也舍了我,我家狗蛋能吃上好幾天的肉包子呢,還有這耳墜……」
葉靈被災民推搡倒地,周身值錢的物件被扒了個幹淨,災民才三三兩兩散去。
她怔愣地坐在地上,頭發散開,衣衫髒亂。
我挑起簾子看她一眼:
「這下滿意了?走吧。」
葉靈嘴硬道:
「我隻是沒了首飾,卻救活了幾個孩子,積下不少陰德!
「不像夫人,如此缺德!」
當夜,我聽見葉靈在隔壁嗚嗚哭了半夜。
她身上統共沒幾樣首飾,都是納妾時添置的。
如今一下子丟了個幹淨,可不傷心麼。
我聽得難受。
便給她換了個遠些的房間,別讓我聽到。
次日,我去城郊酒廠巡視,偌大廠區內,按照工藝流程,區分了十幾間廠房,每個廠房百來人。
另一側搭了幾十個草棚子,還有百來人在攪黃泥、起房子。
正午時分,廠區開始放飯,工人們陸續出來領飯,每人滿滿一碗濃稠的粟米粥,一碟炒青菜,一顆煮雞蛋,一碗大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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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麻衣破舊,但眼裡閃著光,臉上喜氣盈盈。
年輕管事向我匯報完,看著人頭擠攘的飯堂,忍不住感慨:
「這些災民,前些日子還灰頭土臉,近來精神了不少,若不是小姐給他們活兒幹,還包吃包住,這些災民哪有好日子過啊。」
葉靈滿臉震撼:
「這些人,身板這麼壯實,竟然是災民?
她後知後覺道:
「昨日那伙人,不來上工,到處乞討,莫非是群騙吃騙喝的懶漢?」
我滿意道:
「此前為了打通知府的關系,捐了十萬石粟米,還建了濟嬰堂。
「南州亂不起來,我們才能安心經營。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年輕管事羞澀一笑。
他眼睛晶亮地看著我,似乎等我繼續誇他。
我絞盡腦汁道:
「你曬黑不少,人也累瘦了,衣服都松垮了。
「放心,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回去給你漲月銀。」
他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下來。
我心中警惕。
漲月銀都不滿足,該不會想要分成吧?
15
我們回了京城。
盧廷吹胡子瞪眼:
「金鑲玉,你還知道回來?你眼裡有沒有我這個一家之主?
「還有你,葉靈,過來給我捏肩,一天天就知道玩,要你有什麼用!」
葉靈乖順地走過去:「夫君,妾沒有玩,是跟著夫人出去見世面了。」
盧廷嗤笑道:
「你們能見什麼ṭṻ²世面?
「幾個女人還敢出遠門,若不是打著我四品將軍的名號,早被綁匪劫去了!」
我哼笑一聲:
「我們有十幾個彪形大漢護衛,打的是金家商隊的旗號,關你屁事?」
盧廷梗著脖子叫道:
「金鑲玉,你別以為有幾個銀子便能反了天了!
「區Ṭũ̂ₛ區商戶,沒了我你便什麼也不是!」
我沒空理他,招來京城幾間商鋪的掌櫃,詢問他們這幾個月的生意。
不問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金家商鋪竟出了大事!
起初,金家酒樓出售金酒,賺得盆滿缽滿,引得無數酒樓眼熱。
他們爭相模仿,可我金家的方子是改良過的,哪有那麼容易模仿?
他們釀造的酒,總是摻了苦味,粗糙刺喉,夫人小姐們自然不肯買賬。
他們便想了個陰損的法子。
在眾目睽睽之下,有個婦人喝了我家的金酒,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滿座哗然,紛紛站出來大罵,說金家售賣毒酒,害人性命!
酒樓最近天天有人鬧事,幾乎開不下去了!
酒樓掌櫃急得焦頭爛額,掏錢請了大夫來診治,大夫卻扶著須子搖頭,讓他另請高明。
年輕管事聽完,安撫地拍了拍酒樓掌櫃的肩:
「此事錯不在你,小姐不會怪罪。」
又看向我道:
「據我所知,生事的那幾家酒樓,背後是一位侍中,這才有恃無恐,還買通大夫拒診,教我們有口難言。」
我面色一沉。
常言道,民不與官鬥。
金家再有錢,也如盧廷所說,隻是區區商戶,士農工商裡排在末位的,如何鬥得過三品官?
我沉吟片刻,立即派遣人手,在酒樓、酒坊內外盤查,搜尋可疑的人物,又提筆寫了封書信,求助芳妃,從宮裡請一名太醫出來。
書信給了芳妃的庶妹,那庶妹拿喬了幾番,我送了好些珠寶首飾,才教她松了口。
沒想到芳妃想法子傳信出來容易,宮外的人要見她,卻得等到節日慶典才行。
我又找了幾位相熟的夫人,她們卻面露難色,此事說小是小,說大了卻是要她家與侍中對上,夫人們家裡官職尚不及侍中,哪裡敢對著幹。
酒樓生意愈加慘淡,酒廠裡產出的新酒運送過來,在倉房裡堆滿了,每拖一日,便虧損上百兩銀子,而金家的胭脂鋪、琉璃鋪、首飾鋪、成衣鋪等商鋪,名聲被拖累,生意也受了影響。
我心力交瘁,盧廷見我這副落魄的模樣,很是幸災樂禍,時不時來我院中冷嘲熱諷兩句。
管事已領著人手,查清了人證物證,可自證清白,何人會信?
須得一位德高望重之人作保,方能服眾。
終於,戶部尚書庶女入宮見到了芳妃,芳妃聽聞此事,立即請了太醫出宮,片刻也沒耽誤。
我絕處逢生,連忙召集人手,在酒樓門前敲鑼打鼓,免費送上瓜子酒水,吸引了大批百姓駐足,太醫果然靠譜,將手往病人的腕子上一搭,便診出了毒物。
而酒樓前擺放了幾大缸酒水,太醫用銀針一一驗過,驗明無毒。
管事適時推出幾位人證,證明此事乃其他酒樓唆使混混下毒所致,又拋出了在混混住處搜集的毒物殘渣,與太醫的診斷相符,作為物證。人證物證俱全,結果水落石出,當場揭穿了那幾家酒樓的陰謀!
我從酒缸中舀了一瓢酒出來,一飲而盡,揚聲道:
「我金家行商以誠信為本,行得端坐得正,從不做害人的勾當!
「此前金酒中毒一事,乃奸人構陷,如今已真相大白,勞煩諸位做個見證!」
有人拍手叫好,將免費發放的酒水仰頭飲盡。
也有人滿臉不信,高聲叫道:
「你說別人是奸人,誰不知道無奸不商,你們金家又是什麼好東西?」
我說:
「無尖不商,說的是商人賣米,量完米後,又在上面填一撮米,頂出一個尖來,百姓見商人賣得實惠,才願意購買。
「我們金家,做的正是這樣實誠的商人!」
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
「說得好,好個牙尖嘴利的商人。」
我抬眼看去,見一個大太監從馬車上下來。
我心頭一緊,難道那侍郎另有後臺?
卻聽那大太監道:
「金掌櫃莫怕,咱家是替皇上送賞賜來了。」
大太監看了眼周圍聚集的百姓,故意提高了聲量,說道:
「此次南州旱災,民不聊生,金掌櫃捐贈了十萬石粟米,開棚施粥,活人無數,又辦廠招工,管吃管住,收容了上千災民,修建濟嬰堂,收留了上百棄嬰。
「此事由南州知府上奏,皇上聽後大為感動,特地御筆親題,送了金掌櫃一張牌匾。
「來人,還不快呈上來?」
小太監果然抬了張牌匾上來,小心翼翼揭開上面的紅綢,露出四個大字——
「仁商濟世」!
圍觀的百姓一陣哗然。
我大喜過望!
我幫南州知府添了那麼大一筆政績,又送了一套名為「清正廉潔」的琉璃文房四寶,這知府老兒果然上道!
有了皇上的御筆親題,日後誰還敢仗勢欺人,打壓我家的商鋪?
皇上這賞賜真是送到了心坎裡!
16
那天的事,百姓們口耳相傳,很快全京城都知道了。
匾額掛在金家酒樓裡,引得百姓前來圍觀,酒樓的生意比之前還火爆。
金家商鋪的名聲頓時拔高一節。
而仗勢欺人的侍中,則被皇上斥責「與民爭利」,丟了好大的臉。
盧廷再也不敢瞧不起我,嚷嚷什麼「區區商戶」的話。
但他也不願正眼瞧我,索性互不來往,相敬如冰。
我繼續過我的小日子。
每天喝茶吃點心,看完賬本看話本。
林杏兒開始跟著金桃學武,肩帶肘,肘帶腕,腕帶手,扇人巴掌又快又狠。
葉靈進門一年,肚子裡都沒消息,被盧老夫人壓著喝些黑乎乎的補藥,苦不堪言。
管事回京城後,臉很快白淨了,身材也精壯了,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同我匯報。
「金酒二兩銀子一壺,仍是供不應求。
「在南州又建了一間酒廠,吸納了上千工人。
「南象國甘蔗泛濫,可要將收購價格壓下去些?」
我看了眼金酒的收益:
「不必,按原價,應收盡收。
「不出三年,價格就打下來了。」
三年後。
我帶了一瓶金酒,登門長公主府,恭恭敬敬說道:
「臣婦經商,在南象國高價收購甘蔗,低價售賣糧食,南象國農夫趨利,舉國上下不種稻米,改種甘蔗。如今甘蔗已熟,正待收割釀酒,臣婦願將此酒獻給皇上。」
長公主聽出我的弦外之音,錯愕地睜大眼,上下打量了我半晌,仿佛重新認識我一般。
她撫掌大笑道:
「此乃陽謀,耗盡南象國糧倉,夏國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盧夫人奇謀妙計,隻做個商戶,實在是屈才了。
「事成之後,皇上論功行賞,定然少不了你。」
不出半年,皇上便集結兵力,揮兵南下。
盧廷又要出徵了。
出發前,他深情款款握住葉靈的手:
「靈兒,待你生下兒子,我便抬你為正妻。
「我去戰場上,搏一個诰命夫人給你,定叫你風光無限。」
葉靈不舍道:
「夫君平安回來便好,旁的有什麼緊要?」
林杏兒嗑著瓜子,捏著腔調,和盧廷異口同聲道:
「靈兒,我此生必不負你。」
葉靈感動得滿眼淚花。
林杏兒翻了個白眼,呸一聲吐掉了瓜子皮,拍拍手走了。
果不其然,半年後,盧廷帶回第三個女子。
17
「我對柔兒是真愛。」
我了然點頭,輕車熟路地抬起屁股,準備清點一下我的家私。
「夫人,我要再納一個妾。」
我匪夷所思地放下屁股,掏了掏耳朵:
「怎麼著,四個人,是想湊齊一桌麻將?」
盧廷摟著阮柔,自得一笑:
「正是怕夫人在家無聊,替你尋一個伴兒。
「柔兒真心愛慕我,不在意名分。
「夫人若無異議,便擇吉日抬她進門吧。」
阮柔嬌羞地縮進盧廷懷裡,瞥向我:
「這位便是夫人嗎?好兇哦。
「不像我,隻會心疼哥哥。」
林杏兒嘴角抽了抽:
「姐妹,是不是撞人設了?」
我盯著阮柔看了半晌,站起身往外走:
「正妻之位給你了。
「盧廷,我們今日便和離。」
盧廷一臉凌亂,想攔我:
「夫人,有話好好說,怎麼動不動就要和離?」
林杏兒驚訝了一瞬,大力拉開盧廷,自己則趕忙跟了上來:
「我跟夫人走。」
葉靈不知何時也出現在大門口,冷冷瞧著這一切,將手中的藥碗一摔:「我也跟夫人走。」
忽然她又想起什麼,大步流星走到盧廷身前,揚起手扇了他兩巴掌,含恨道:
「忘恩負義,無恥之徒。」
盧廷被打得發蒙,正要發飆,我早已火燒屁股般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馬車上,林杏兒掀開簾子向後望去,葉靈愣愣地發呆,我火急火燎對車夫道:
「去長公主府!」
長公主自從送酒一事後,便待我極為親近,見我滿臉慌張,便拉住我的手問道:
「盧夫人別急,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我幫你擺平。」
我連忙撇清關系:
「我已和盧廷和離,不是盧夫人了。
「盧廷新娶之婦,耳大垂肩,唇有孔洞,頸有環痕,不似中原人。盧廷粗人一個,不識得女子的裝束,我在各國通商,卻認得,這是南象國貴女穿戴首飾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