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舍友在一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我能感覺到她滿肚子的問題都要憋到嗓子眼兒了,一個勁兒用眼神質問我。
我假裝沒看見,拿出筆記本來遞過去。
「要不你把我的筆記給她看看,最近的課程我都有記。」
「謝謝。」
在翻到我摸魚時在本子上畫的向日葵時,他停下了動作,偏頭道:
「畫得很好看,你很喜歡畫畫?」
我愣怔片刻,點了點頭。
是啊,我是很喜歡畫畫。
小時候我朋友很少,僅有的親人也視我如敝屣,隻有畫筆是不會拋棄我的。
可是一想到那幅被掛在網上的畫時,我又下意識地難受起來。
「我也喜歡,這周末有個巡回畫展,雖然沒有《星空》,但是有莫奈的日出和畢沙羅的林間大道,要不要去看?」
我蒙了,下意識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我差點兒沒叫出聲兒來。
季寒舟在約我出去?
常年霸榜表白牆的季寒舟,入學三年號稱沒人能拿下的高嶺之花季寒舟在約我出去?!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一邊的舍友死死攥著我,眼睛跟 300w 大燈泡似的 biubiu 地發射著光芒,看樣子恨不得直接掐著我替我答應了。
Advertisement
季寒舟看我沒回答,歪頭看了我一眼。
「我我我——我好啊。」
我咽了口口水,緊張磕巴得好像大公雞打鳴。
季寒舟被我逗笑了,他面無表情的時候全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淡,然而笑起來唇色不點而紅,睫毛濃密纖長如鴉羽,讓我看得眼睛發直,心跳加速。
老天爺啊,我雖然對季寒舟沒什麼別的想法,但是對著這張臉,誰能不心動啊!
這一節課我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幾個大字【巡回展出】。
季寒舟約我了。
季寒舟為什麼要約我?
他是不是喜歡我?
可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然後我又趕緊自我唾棄,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喜歡季寒舟的人圍起來能繞學校一圈兒,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這種扔在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普通人?!
他肯定是因為我借給他筆記,不好意思佔我便宜,所以投桃報李罷了。
一直到下課,我也是渾渾噩噩,直到季寒舟把筆記塞到我手裡。
不隻是有意無意,他微涼修長的手指半覆蓋在我的手上,頓了一秒後又若無其事地拿開。
一種隱約的煙草混雜著薄荷的香氣從我鼻端縈繞而過。
我臉瞬間暴紅,急匆匆地把筆記塞到包裡,慌不擇路地奪門而逃。
身後隻留下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4
沒跟李承卓鬧翻的時候,我總感覺在他身邊的時候不夠久。
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在哪兒都能看見他。
食堂裡,他還坐在以前我們總是一起吃飯的那張桌子前,隻不過旁邊的已經不是我了,而是沈奕然。
我想離他越遠越好,但是中午食堂人太多了,隻有他旁邊的桌子有空位。
我端著盤子過去,李承卓一眼都沒看我,隻是嗤了一聲,用周圍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靠,陰魂不散。」
我手上頓了一下,假裝沒聽到。
他旁邊圍著幾個跟班都知道我們倆的關系,也看出來我們最近鬧掰了,見狀紛紛瞅了我一眼,笑著附和道:
「就是,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以為死纏爛打就有用嗎?」
「舔狗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
沈奕然笑彎了眼,也朝我這看了一眼,順勢靠在了李承卓身上。
我垂下睫毛,感覺往日裡最喜歡的蓋飯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明明都已經決定放棄他了,可再聽到這些話時,心裡還是忍不住刺痛。
就好像一根埋在肉裡很久的刺,已經疼得不再尖銳,卻總是動輒隱痛,讓人無法忽略。
就在這時,一個跟班突然笑道:
「說起來舔狗,最近我刷微博的時候還看到有個舔狗花三個月畫了幅畫送給喜歡的人。裡頭還夾著一封情書,結果人家連看都沒看,轉手就掛闲魚了,看地址還是咱們學校的。」
那人越說越樂:「你們知道人家在闲魚上怎麼說的嗎,說舔狗送的,便宜出!哈哈哈哈哈,咱們學校還真是盛產舔狗!」
我捏緊了勺子,手指用力到疼痛。
然而這次,李承卓卻沒有一起跟著笑了。
滿桌子的人裡,隻有他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片刻後,他轉過頭去輕聲問:
「你說的那幅畫,是什麼樣的?」
跟班無所謂道:「我哪記得,隨便刷到的。好像叫什麼星——星什麼空來著,是臨摹梵高還是畢加索的,我也忘了。」
他還沒說完,繼續道:「最搞笑的你們知道是什麼,那個畫畫的舔狗居然自己也刷到了,去找她把畫又買回去了——」
李承卓突然猛地站了起來,碗盤都被他帶倒,哗啦一聲。
周圍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卓哥,你咋了?!」
他卻隻是直直地看著我,面色發白,神色竟然有些慌張。
「姜——」
他開口道。
我卻再也忍受不住,端起盤子轉身離開了。
一次一次,我的心意被重復踐踏。
我真的不懂舔狗這個詞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那些少年的怦然心動,那些深夜的輾轉反側,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心意……
就隻配成為被人一腳踢開的垃圾嗎?
我沒再理會李承卓,飯也沒吃完,逃也似的離開了食堂。
晚上我正看書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是李承卓。
我抿住下唇,猶豫了一下還是掛斷了。
可是他卻不依不饒一直打過來,李承卓就是這樣的性子,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我今晚上要不是不接他的電話,不知道他還會鬧出什麼花樣兒來。
想了想,我隻能嘆了口氣接起來。
「有事兒嗎?
「我在你樓下,下來。」
他總是這樣以命令的口吻和我說話,我皺眉:
「有什麼事兒在電話裡說吧,我正忙著呢。」
意外地,他這次卻沒不高興,隻是低聲道: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你先下來吧。」
沒辦法,我隻能穿上拖鞋下了樓。
隻見李承卓穿著一身黑色背心,結實卻不賁張的肌肉覆蓋了他的全身,引得過路的女生一眼一眼地回頭看。
「幹嗎?」
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李承卓低下頭,沉默半晌後煩躁地揉了一下頭發:
「那幅畫不是我賣的,當時收到的東西太多了,我就讓我朋友幫忙處理。
「那些話都是他開玩笑瞎說的,你——你別在意。」
我有些驚奇。
李承卓竟然在跟我解釋?
以他這種性子難道不該是:賣就賣了,老子還要和你商量不成?
要是換做以前,我恐怕早就原諒他了,然後繼續跟在他身邊,做他朋友嘴裡的「舔狗」。
但現在,我不想了。
我輕聲道:「有什麼區別嗎?」
「是你賣了還是你朋友賣了,有什麼不一樣嗎?」
如果他能哪怕稍微重視一下這幅畫,又怎麼會連看都沒看一眼,就直接扔給朋友。
「我——」
李承卓果然還是那個李承卓,很快就不耐煩起來:
「我都和你說明白了,就這點兒事你有必要一直抓著不放嗎?
「畫你不也買回去了嗎,這樣,我從你那再買回來,這總行了吧!」
我沉默著看著他。
李承卓知道這件事情,他做得不對嗎?
他當然知道的,他又不是傻子。
可他從頭到尾,都沒向我道歉過。
無非是他覺得我不值得他纡尊降貴,像我這種舔狗,不必道歉我也會一直陰魂不散地圍著他。
也許在他看來,他能跟我解釋這麼幾句已經是放下身段了。
我輕嘆一聲:「我沒什麼可抓著不放的。」
「那你最近怎麼都不找我了?」他擰眉。
晚風把我的頭發吹亂了,我把發絲绾到耳後,有些疲憊道:
「我隻是突然有些想明白了。
「李承卓,追著你太累了,我覺得或許我們並不適合當朋友。」
我實在找不出什麼更合適的詞了,但是其實我們哪裡算什麼朋友呢,頂多是我一個人用盡全力維持的關系。
可是就連皮筋抻久了也會崩斷,我也是人,我也會累的。
李承卓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果然,他立馬嘲諷道:
「姜青黎,我真是給你臉了。
「朋友,你也配跟我當朋友?!」
見我沒說話,他臉色更黑:「你以為我他媽稀罕跟你一起?!我告訴你,我早就煩透了你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我!」
「正好!以後誰他媽再聯系誰是孫子!」
說著,他當著我的面拿出手機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系方式,罵了一句後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然而事情卻還沒結束,等我上去的時候舍友突然找到了我,一眼凝重道:
「你得罪沈奕然了?」
我茫然:「什麼?沒有,我都不認識她。」
舍友把手機遞到我面前:「她發了個朋友圈,把你給李承卓畫畫的那條微博發上去了,還把你寫的情書也發出去了!」
「不知道是誰把那條微博截了圖,雖然情書上你的名字已經被碼了,但是她幾乎已經指名道姓地說是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現在下面有很多人評論——你別在意,他們都是一群傻逼,你要不要找找沈奕然讓她刪了?」
我用了幾秒鍾反應了一下她說的話,然後趕緊拿過手機。
果然,沈奕然發了個朋友圈。
【男朋友生日收到了一幅畫,裡面還夾著一封情書,但他看都沒看就把畫掛闲魚了。
【真是個笨蛋,好心疼這個女孩子哈哈,聽說這畫畫了三個多月呢。】
很多人都知道她在和李承卓談戀愛,所以大家一下子就猜出了這幅畫是我畫的。
很多人在下面評論:
【我記得總看見姜青黎跟在李承卓身邊,之前還以為他倆好了,原來搞了半天隻是舔狗啊!】
【呃,我覺得這麼說人家不太好吧,人家也是用心在送禮物。】
【樓上,舔狗不得 house,明白?】
【是啊,沈奕然和姜青黎,傻子也知道該怎麼選,她怎麼敢的啊。】
……
我全身發冷,握著手機的手開始顫抖。
她怎麼可以這樣?!
很快很多認識的同學就紛紛給我發來了消息,還有女生來我的宿舍找我,看似是關心的口吻,實則都是在暗戳戳地看熱鬧,問沈奕然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我。
慌亂之中,我甚至來不及換件衣服就奪門而出,一路跑了下來。
等我累到再也走不動停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人工湖邊。
而我臉上已經是一片湿熱。
我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坐下,筋疲力盡地把頭埋在膝蓋裡,低聲抽噎。
我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我什麼錯都沒有啊!
我隻是認認真真地去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被人這樣羞辱?!
晚風夾雜著湖裡的水汽,涼意像是要順著人的骨頭縫兒裡往裡鑽。
我又冷又難過,狼狽得要命。
就在這時,一件外套輕輕地披到了我肩上,帶著餘下的體溫。
我驚愕抬頭,看到穿著一身黑襯衫的季寒舟,領口松散開兩顆扣子,露出精致的鎖骨。
「你怎麼在這兒?」我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他頓了片刻:「剛才你跑出宿舍樓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我覺得你可能需要平復一下心情就沒叫你。」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我如此無助的時候聽他這麼說,我眼裡又是一酸。
我陪了李承卓這麼多年,他留給我的都是難過和傷害。
可是和季寒舟隻是剛剛認識,他卻對我這麼好。
他坐到我身邊,也不在意石頭上有沒有灰,自然而然道:
「你是因為李承卓哭嗎?我記得以前你們經常在一起。」
我低頭不語。
他繼續道:「會讓你哭的人,都不值得你哭。」
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都隨著漣漪破碎。
季寒舟側身看我,認真道:「姜青黎,你很好,你要學會愛自己。」
「別為了別人哭。」
月光下,他的瞳孔盛滿了蕩漾的波光……
還有我。
這一刻,什麼李承卓、沈奕然、舔狗都離我而去。
我隻能看得見眼前這個男人。
季寒舟的眸色認真,慢慢向我靠過來。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殷紅雙唇之間殘留的煙草氣息。
明明湖邊很冷,我卻渾身難以自抑制地熱了起來,心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
就在接觸的前一秒,我猛地站了起來,慌亂道:
「我覺得我該回去了!」
怎麼會這樣?!
他剛才是想吻我嗎???
可是我們才剛剛認識沒多久啊!
這張臉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我差點兒也被蠱惑了!
季寒舟的動作頓了一秒,然後抬起頭看了我一眼。
隨即,他站了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們之間的氣氛太奇怪了,回去的路上我絞盡腦汁地找話題。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季寒舟勾起嘴角:「美少女壯士?我妹妹跟我說過你是誰。」
我有些疑惑:「你之前就認識我嗎?我們見過?」
季寒舟卻沉默了。
許久後,他才低聲道:「高中畫室的最後排總是穿連帽衫的那個人,你還記得嗎?」
我愣住了。
高中的時候我過得很艱難,所以總是躲到畫室裡一個人畫畫,沉浸在五顏六色的顏料裡。
那時候最後排總有個黑色連帽衫的男孩,戴著兜帽,頭發總是亂糟糟地擋住眼睛。
我已經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了,隻記得他畫畫的時候是用左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兩根手指之間總是夾著半根煙。
他總是在畫室睡覺,睡醒了就畫畫,等同學都走了以後往往隻剩下我們兩個。
他畫的形很準,但是色彩很爛。
最後我實在忍無可忍,走過去小聲道:「這裡應該用三種紅色調一下,這個顏色……不大對。」
他抬起頭來,仍然是蓋住眼睛的劉海兒,聲音卻意外地很好聽。
「哪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