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復刻完成,沈丹熹垂首盯著身前“棋盤”沉思,伸手移動代表荷葉的“棋子”,拆解這一座水池上的陣法。
起初每一次對棋子的移動,她都需要思索良久,有時一朝棋差,滿盤皆崩,她又得重頭來過。
沈丹熹移動棋子的動作變快,指尖像跳動的蝴蝶,棋盤在她手下不停地變動,終於,移動完一枚棋子後,她的動作猛地一停。
一道白光迸發,相繼串聯數個光點,蜿蜒成線,形成一條路徑。
成了。
沈丹熹抬手輕輕一推,身前的“棋盤”飛落至水面,水中荷葉簌簌而動,不斷變幻,亮起一條通往彼岸的葉子路。
她飛身而起,腳尖點住發光的荷葉,身若遊龍,飛掠而過。
她的到來似驚動了這一處寧靜的空間,周圍浮光跳動,宮殿門扉“咔噠”一聲,為她開啟。沈丹熹抬步而入,卻未能在殿中找到母神的身影。
大殿當中空曠寂寥,唯有正中一座臺面上,擺放有一墩直徑十尺左右質地古樸的圓盤,圓盤中心處略微往下凹陷,當中盛著一汪似水非水,似霧非霧的混沌物質。
沈丹熹認得它,“鴻蒙水鑑。”
這世間有神器萬千,但自開天闢地以來,流傳至今的天道聖物卻隻有五件,鴻蒙水鑑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昆侖所有的唯一一件天道聖物。
她微微睜大眼眶,瞳孔深處映照著水鑑當中那一汪混沌元氣,心神被牢牢抓住,眼中所見,心中所想,唯剩下眼前這一團混沌,一時間將什麼都忘了。
沈丹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伸手往水鑑探入。
鴻蒙水鑑中那一團平靜的混沌元氣忽而動蕩起來,嚇得她指尖一顫,猛地清醒過來,急忙縮回手,往後退開。
但鴻蒙水鑑當中那一團混沌元氣卻動蕩得越發厲害,倏然衝出盛載它的鑑盤,往四面擴散開來,將沈丹熹淹沒進滿溢的霧氣當中。
沈丹熹自混沌霧氣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逃離的腳步一頓,往那裡走去,喚道:“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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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水女神姒瑛站立在殿中,身影越來越清晰,她就站在這一墩鴻蒙水鑑旁,卻對沈丹熹的呼喊全然沒有回應。
“母神,阿娘!”沈丹熹大步往她跑去,卻無論如何也近不了母神的身,她們當中像是橫亙了一條無法跨越的肉眼所不能見的鴻溝。
在沈丹熹急切的喊聲中,緊隨著,又有另一道身影自霧氣中走出,熟悉的聲音傳來耳邊。
沈瑱道:“姒瑛,抱歉,這一切的過錯在我,我無法把這一次歷劫當做可以被遺忘的過眼雲煙,任由她被囚入九幽,煙消雲散,而我卻回歸神位,繼續做我的昆侖神君。”
她看見自己母神皺起眉頭,姒瑛的眼神清而冷,似乎早已料到沈瑱會說什麼,因而並不覺得驚訝。
隻是理智地分析道:“天宮聖物劫鍾鳴響,你應劫下凡,是為輔助大榮的帝星登位,為人間開創五百年的盛世太平,在你歷劫的命數當中,是不該出現這樣一個人的。她來歷未明,擾亂人間大勢,才會被天道降罰,封入九幽。”
沈瑱聞言,搖頭苦笑,“姒瑛,你這樣的想法,同人間那些昏君亡國之後,卻將所有罪責都推到‘禍國妖姬’身上,有何差別?”
姒瑛愕然地盯著他,張了張嘴,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沉默了片刻才道:“至少,等查清她的來歷。”
“人間一日,九幽一年,她不似我們,沒有那麼長久的壽命可以在那種地方空耗。”沈瑱說道,已是早就打定主意,前來這裡,隻為告知她一聲,並不是要與她協商。
姒瑛這才動了怒,氣惱道:“九幽之地,隻進不出,昆侖鎮壓九幽門戶,你身為昆侖之君,要帶頭打破天規麼?”
“我說過了,一切過錯在我,天道降罰也該降在我身上。”沈瑱轉身往外行,說道,“若是我一去不回,微微便拜託你了,我相信她能成為一個比我更好的昆侖之主。”
“姒瑛,對不起。”
沈瑱大步踏出門外,從拂開的霧氣中,沈丹熹瞥到了一個裙擺飛揚的身影,她懷裡捧著一個寶匣,腳步輕盈地踩過荷葉,飛快往這裡跑來。
看見沈瑱,她眸中透亮,臉上的笑燦若朝陽,高興道:“父君,猜一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慶賀你歷劫歸來。”
沈瑱腳步匆匆,並未在她身邊停留,擦身而過時,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說道:“等父君回來再看。”
宮殿內傳來母神怒極的呵斥,“沈瑱,你混蛋!”一條白練從殿中射出,攔住沈瑱去路。
她抱著匣子,驚愕地退到一旁,看她的父君和母神對彼此大打出手。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幾次想要上前,卻又猶豫著不知該出手幫誰。
身處這方的沈丹熹終於明白,她為何跨越不過那無形的鴻溝,去到他們身邊了。
鴻蒙水鑑中所盛放的,乃是開天闢地之後唯留下的一團混沌元氣,其內無時間無空間,一切皆無,卻又能從這無中生發萬物。
鴻蒙水鑑不受時間的限制,如今霧中所顯現的景象,是過去。
這個過去正按照她記憶中的軌跡前行著。沈瑱還是走了,沈丹熹捧著那個沒被打開過的寶匣,跟著母神一起進了殿中。
她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但母神的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
姒瑛注意到了鴻蒙水鑑的動蕩,快步走回水鑑臺邊,垂首往內看去,她的表情凝重,眉頭深擰,似看到了令她極為難以置信之事。
“母神,父君是要去哪裡,要去找誰?”沈丹熹看著過去的自己走到姒瑛身邊,也低頭看了看水鑑,就隻看到一團混沌浮動的稠霧,並未看到什麼別的。
姒瑛終於從水鑑中收回目光,轉眸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憐惜和心疼,抬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微微。”
過去的沈丹熹沒能從鴻蒙水鑑中看出端倪,但是現在的沈丹熹卻看見了。
當時,鴻蒙水鑑中所顯示的畫面,是她。
是她魂飛魄散,身消於天地間的預示。
姒瑛看到這個預示,大為驚駭,但鴻蒙水鑑中所顯示的隻有沈丹熹身消魂滅的畫面,無前因無後果,隻是一瞬息的顯示,便又回歸為一片混沌。
姒瑛因為這個預示,獨自上了天宮。
天宮祥雲瑞彩,瑞氣千條,傾宮旋室,寶玉妝成,重重宮闕隱於雲端。沈丹熹看著母神快步穿過天宮長橋,往星主神庭而去。
她應是事先傳了訊息,司命星君一早便候在神庭門闕等她,問道:“姒瑛殿下這般急著前來,是為何事?”
姒瑛與他簡略寒暄,道明來意,“我想進萬象星宮。”
司命星君以為她又是為了昆侖神君歷劫一事而來,嘆息一聲道:“殿下也知,自從人間崩亂以來,司命星的星官們便一直呆在萬象星宮裡,試圖梳理星圖,推演出這一次禍亂的根由,就連星主都親臨過萬象星宮查探原委。”
不過,觀他的臉色,顯然成果不佳。
人間出現這樣大的紕漏,上至天宮,下至冥府,都受到牽連。影響到了太多人的運勢,萬象星宮裡面的星象圖差一點崩盤。
那個攪亂世間的女子,卻無法查明她的來歷,三生石上都照不出她的魂魄,不知她的前世今生。
這世間人神妖魅,自誕生時,便都有其來處,妖魅也該有其根腳,就算是從一塊石頭當中蹦出來,也能查到那石頭是在何處,因何得道生靈。
萬事萬物皆有跡可循,唯獨查不到她的來歷,至少目前還未查到。
司命星君所說的這些,姒瑛都是知道的,她前來此處也並不為查探沈瑱的命軌,而是想看一看沈丹熹的命星是否受到影響,“勞司命星君推演一下,神女將來可會遭遇什麼生死劫?”
“生死劫?”司命星君詫異道,“昆侖神女如今不過千歲,剛入真仙之境,若有遇上生死劫的可能,那也是萬歲以後了。”
更何況,也並非所有神仙都會遇上生死劫。
司命星君不太明白她的杞人憂天,兩人說著話,穿過一重門闕,眼前的景象倏然一變,陡然從白晝踏入了黑夜。
但此處的黑夜並算不得黑,因為有無數星星閃耀,像是將一整個無垠的宇宙都濃縮到了這樣一片空間裡。
銀河的光帶鋪滿這片空間,群星被劃分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隱約能看見無數的星官在星群中穿行的身影。
昆侖在西,昆侖星象亦在西方天域,一條蜿蜒光帶自虛空浮出,司命星君和姒瑛一前一後踏上光帶往西天行去。
沈丹熹還從未來過萬象星宮,單是看到他們途經的星群,都被眼前星漢燦爛迷花了眼。
眼下漫天星象混亂,實難進行推演。
姒瑛從鴻蒙水鑑所見的結果,沈丹熹將遭遇的,已不是什麼生死劫,而是必死之劫。
她從天宮無功而返,枯坐於鴻蒙水鑑良久,最終決定親自去查明緣由,找出化解之法。
從姒瑛進入鴻蒙水鑑之後,霧中畫面便消失了,籠罩在沈丹熹四周的霧氣也重新收束,落回鑑盤中,復歸一團混沌元氣。
沈丹熹的身影自霧中脫出,回到現實,怔怔盯著水鑑中歸於平靜的混沌元氣。
她的母神不知道她會被穿越女奪舍,也不知道她會被困入九幽,隻因看到這麼一個預示,就為了她踏入這樣一個可能有去無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