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這樣一個心性不穩定的人,掌握權勢和實力,坐上高位,若是一念有失,豈不更加容易造成三界生靈塗炭?
第60章
遠山上的鳳凰花開得如火一般, 濃烈的色澤將天空都映染上一片赤色,入夏之後,氣候一天天熱起來,羽山上的鳥族開始褪下絨羽, 半空中時不時便會有絮狀的絨毛飄飛下來。
一片輕盈柔軟的絨羽從窗棂的雕花空隙裡, 隨風飛入室內, 飄飄搖搖地落在窗下軟榻上躺著的人臉上。
漆飲光閉目平躺在榻上,眉心一道翎羽金紋亮著微光,呼吸之間不小心將那片絨羽吸入鼻間, 登時忍不住打了一連串噴嚏。
他眉心的翎羽紋便跟著微顫。
浮玉臺, 滄琅院。
沈丹熹想得出了神, 心中的念頭控制不住地往陰暗的深淵裡滑去,她魂上的怨氣更深, 靈臺神府內幾乎已經被昏黑的怨煞之氣所淹沒。
時隱時現的骷髏煞影在她的靈臺裡肆無忌憚地狂嘯,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你就承認吧, 你不再是從前那個昆侖神女了,你無法愛世人,你需要的是滾燙的鮮血來撫慰你心中的怨恨。”
“昆侖的子民愛戴你, 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的神女被奪了舍,他們愛戴的是你嗎?不, 他們愛戴的隻是神女這個身份罷了, 你看,換了任何一個牛鬼蛇神, 頂著昆侖神女的殼子,他們都能無條件地擁護她。”
“這個昆侖不無辜, 這個人間也不無辜,你又何必為了這些並不無辜的人苦苦壓抑自己?加入我,加入我們,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殺了沈瑱,殺了殷無覓,殺光所有辜負過你的人——”
“閉嘴!”沈丹熹面色陡變,手指扣緊窗沿,指甲將窗上雕花摳出了裂紋。
她的瞳孔中都是翻湧的風暴,心底那些陰暗的戾氣在她身軀裡再也隱藏不住。
阆風山巔鎮山令內那半幅神主印,金色的流光中隱約透出絲縷暗紅色的黑氣。
阆風山的密林深處,獸鳴聲凝滯了片刻,那些臣服於沈丹熹麾下的靈獸似有感應,同時仰頭望天,一雙雙亮著幽光的靈獸眼瞳中,亦隨著滲出絲縷黑氣,這讓它們的面目變得猙獰,透出一股弑殺之氣。
正從阆風山往外行的身影霎時一頓,沈瑱抬頭往上方高懸的鎮山令看去,眉間深深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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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啾,啊啾——”
滄琅內的寧靜被一串鳥啼聲打破。
沈丹熹驀地從沉思中回神,心跳劇烈起伏,猛地抬頭往懸在天幕上的鎮山令看去。
距離雖遠,但山令當中有她半幅神印,隻要她想,她便可以看清當中一切細節。
沈丹熹十分清晰地看到,神印當中透出的絲縷黑氣,又在須臾後極快地收束了回去,一生一滅,不過一息。
密林中的靈獸眼神恢復清亮,重新匍匐下去。
沈瑱凝望著鎮山令,手腕懸在半空,靜靜觀望了許久,才復又垂下,從山中繼續往外走。
滄琅院中,沈丹熹低下頭,耳朵裡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眼瞳中的深色未退,臉色有些蒼白地循著鳥啼聲看過去。
在窗外一株芭蕉樹闊大的葉片上,一隻肥嘟嘟的黑白色小鳥正用雙翅抱著腦袋,不住地發出“啊啾”的聲響。
聽上去,它像是在打噴嚏。
長尾山雀綠豆大的腦子,都險些順著這一連串噴嚏給打出去,整隻鳥暈暈乎乎,爪子一松,圓滾滾的身子便順著芭蕉葉往下滾。
眼看滾到了葉片邊緣,快要掉下去時,窗內飛出一段妃色的披帛,將它卷入柔軟的布料裡,收回窗內。
山雀在重重疊疊的輕紗下拱了半天,都沒能找到出路。
沈丹熹張開手指,抬手覆蓋在了那小小一團蠕動的凸起上,掌心下的生命弱小得可憐,隻要她稍微一用力就能捏死它。
骷髏煞影蠱惑沒能成功,仍不甘心地叫囂道:“何必強撐呢,在你與我們生出共鳴的那一天,你就已經站在深淵邊緣了,跳下來,就解脫了。”
長尾山雀似乎感覺到了她身上透出的惡意,在她的掌心下靜止不動了,她收緊手指握住它時,還能感覺到它身子細微的顫抖。
可那隻手到底隻是握著它,沒有再進一步,沈丹熹輕輕笑了一下,低聲呢喃道:“我如果要跳落深淵的話,在九幽之時,就跳了,哪裡還輪得到你在這裡蠱惑我。”
靈臺裡的骷髏煞影被撕碎,翻湧的怨氣重新被壓制下去。
沈丹熹抬起手,盯著披帛下僵硬成一團的小雀,好半晌後,它才忽然抖了一下,重新拱動起來,從披帛底下冒出個腦袋。
剛一冒頭就被指尖點在尖尖的鳥喙上,沈丹熹湊近了它,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孔雀不是都已經走了麼?”
長尾山雀方才被嚇僵了,現在緩和過來,竟也不記仇,它歪過腦袋,親昵地用臉頰上細軟的絨羽蹭著她的指尖,張嘴吐出的卻是人言,說道:“殿下,這是昆侖的鳥。”
沈丹熹動作一頓,這才注意到長尾山雀背上多了一道金色的翎羽紋,猜他是用了通感之術。
長尾山雀被嚇得僵直之時,漆飲光也深刻體會到了那種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中的感覺,直到現在,他額上的冷汗都還未消退。
沈丹熹收回撫摸山雀絨羽的手指,問道:“你醒了,這麼說來寄魂花已經枯萎了?”
一聽見是他的聲音,沈丹熹便收回了撫摸它的手,這樣明顯的差別待遇,漆飲光又豈會感覺不到。
“它的生命力有點過於頑強了些,尚還有一片花瓣盛開著。”漆飲光回道,通過長尾山雀的眼,忽然瞥見她指尖上的一點血色,“殿下,你流血了。”
沈丹熹垂眸,看見嵌入指甲縫中的一根木刺,這點細微的痛,這時才因為注意到而緩慢傳入意識。
她剛要抬手,長尾山雀已經跳過去,展開翅膀抱住她的手指,用鳥喙將她指尖上的木刺叼了出來。
“需要上點藥、藥、藥……”漆飲光的聲音忽然卡頓起來,長尾山雀背上的翎羽紋閃爍,山雀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低低地“啾”一聲,歪倒在了神女殿下妃色的披帛裡。
沈丹熹一驚,以為是自己方才傷了它,“怎麼了?”
良久,翎羽紋穩定下來,漆飲光細細查探山雀一番,才弄清楚原因,愧疚道:“勞煩殿下給它喂點吃食,它好像是餓得快要暈過去了。”
浮玉臺是四水女神閉關之所,處處都有禁制結界,漆飲光想要飛進來並不容易,完全忘記了要去吃東西。
他是妖神之體,餓個三年五載都沒問題,奈何這隻小山雀隻是一隻普通的小鳥,少吃一口就餓得心慌氣短,頭暈眼花。
又累,又餓,還受到一場驚嚇,這隻小雀現在才倒下,已算得十分堅強。
沈丹熹喚人送來點心,將米糕碾碎了灑在盤子裡,伸手捧過山雀放進盤子,“應該能自己吃吧?我可不會喂鳥。”
漆飲光驅使著山雀虛軟的身子努力叨了幾口,食物下肚,山雀漸漸活潑起來,開始自己進食。
沈丹熹和漆飲光都沒說話,隻有小山雀站在盤子裡,一下一下啄著米糕吃,吃完又跳過去,直接從神女殿下的茶盞裡喝水。
它在茶盞邊緣站不住,眼看快要撲進茶碗裡時,沈丹熹及時出手,撈了它一把。
恰逢漆飲光在走神,方才沈丹熹身上的異狀,同在密陰山那回一樣,他以前不理解她心中怨氣因何而來,但現在他理解了。
方才那一瞬間,沈丹熹身上外泄的戾氣,並不隻針對她手心這一隻渺小的小鳥,他從指縫間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瞳中幽邃,隱約透出一點紅光,仿若一念之差就能墮入魔道。
漆飲光再也無法同那日一樣,理所當然地覺得“她不該如此”,他甚至昏了頭地想,即便是墮入魔道,他也想陪在她身邊,哪怕她或許並不需要他作陪。
漆飲光那一刻自顧自所做的決定,沒能派上用場,沈丹熹克制住了那可能偏差的一念。
她獨自一人,被困九幽三萬載,若要墮魔道,早便墮了,何需等到現在。
漆飲光近距離看到沈丹熹那一雙清透的眼,忽的回過神來,才發現山雀正兩腳朝天,以一種極其不雅的姿勢,躺在她的手裡。
“咳咳——”漆飲光被一口冷氣嗆到,他的五感還掛在山雀身上,這一看便有種自己正躺在沈丹熹手心被她垂眸打量的感覺,登時面紅耳赤,迫使山雀從她手心裡跳下去。
山雀落回盤子裡,全然不明白那背後的大鳥在慌亂什麼,歪了歪頭,便又埋頭啄起米糕來。
因為這隻小雀的打岔,沈丹熹得以壓下魂上怨氣,她觀望結界良久,最終決定踏入母神布下的禁制。
沈丹熹用了一夜拆解母神禁制,小心翼翼地用最小的動靜穿過結界,踏入了這一座被封禁百年殿宇。
整座浮玉臺都建立在水上,這座宮殿前亦有一片環繞的水渠,大片大片的荷葉漂浮於水面,組建成踏往另一端的路徑,和她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半分改變。
如今還未到花期,荷葉中隻間或露出一兩個嬌嫩的花苞。
這些荷葉虛實交錯,並非每一片都能作為落腳的踏臺,母神時常變更這一條荷葉路,以往,沈丹熹每回來這裡找她,都得猜一猜哪一片葉能夠下腳。
隨著她長大,在術法的修習漸深,母神在這一條荷葉路上所布置的法陣亦會越發復雜精妙,她要是拆解不出,一步踏錯的話,就免不了變一回落水狗。
沈丹熹揚首環視一圈池中荷葉,確認水中荷葉的分布。
她抬起雙手,指尖自身前靈活地點過,在半空落下一個個靈光,就如在棋盤上落子,將水中荷葉分布擬現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