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滾燙的溫度順著指尖直接侵染上她的魂魄,沈丹熹立即甩開他的手,往後退開了幾步,“別碰我。”
她獨自一人呆了太久,早已不習慣別人的觸碰,她可以觸碰他,但反過來不行。
漆飲光蜷縮回手指,腦子裡有些昏沉,“抱歉,我剛才還沒清醒。”
“你身體很燙。”沈丹熹搓了搓被他握過的指尖,遲疑片刻,重新蹲下身,打量著他的情況,擔憂道,“你不會在外面的我結束這一世前,就先死了吧?”
“不會。”漆飲光露出一點身上的傷口,“發熱是因為傷口在愈合。”
他張口說話的時候,嗓音已經不啞了,雖然傷口愈合得很緩慢,但這具身軀的確在自愈。
“我會陪著殿下,直到最後一刻的。”
……
棄神谷中,清漪看著神女殿下的眼睛,不知為何她會露出這樣無可奈何般的遺憾眼神,她隨著神女的目光也轉頭看了一眼魔宮,問道:“殿下想去魔宮?”
沈丹熹垂下眼睫,點了頭。
清漪從水鏡裡看了他們許久,知道神女殿下為了那個男人舍棄了多少原則,改變了多少,她當然不會以為僅憑自己就能令她幡然醒悟,雖有所預料,可到底還是失望的。
清漪往後退開一步,“您還想去救他?”
沈丹熹搖頭,“我去殺他。”
清漪勸說的話語已經到了嘴邊,聞言猛地頓住,她抬眼看去,從神女殿下的眼中看到一片森然殺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抱歉,我無法送你離開了。”沈丹熹說道,周身靈氣流轉,拂動衣袂翻飛。
清漪原本想說“不論是救他還是殺他,都不值得殿下為他冒險”,可她見沈丹熹去意已決,已是阻止不了,隻好道:“殿下無需為我操心,洈河是我誕生之地,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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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最後看她一眼,點了點頭,身形化作流光朝著山巔魔宮飛去。
神力撞上魔宮大陣結界時,魔宮內的混戰還未停歇,屠維還在與魔君對峙,試圖拖延住他,即便聽了魔君那一番言論,他依然選擇了放任清漪離開。
清漪以為他們隻打過兩回交道,可實際上,屠維不止見過她兩次。他以前深得魔君信任,是魔宮守將,經常出入魔宮,時常能透過清澈的湖水,看到湖底那一座宮殿中的情形。
屠維知道她最常做的事,便是沿著湖底的遊廊行走,然後坐到水晶宮的頂上發呆。她喜歡流動的水,而不是一片靜謐的湖。
洈河一戰,屠維險些喪命在那兇險翻湧的水浪之下,比起仇怨,更讓他銘心刻骨的是酣暢淋漓的對戰,他至今都還記得洈河水神立於浪濤之上的勃勃英姿。
屠維覺得,比起在靜水中生,她想必更願在急流中死。
坍塌的水榭內,魔君終於從座上起身,他抬起手來,握了握拳,磅礴的魔氣從他身上爆出,威壓四散,瞬間便將四周的妖魔壓得滾落地上,匍匐在地,直不起身來。
好些追隨屠維的妖魔,直接被魔氣貫穿,爆體而亡。
鏘——
屠維用力一擲,將偃月刀插入地底,他同樣釋放出渾身魔氣,與之相抗。兩道魔氣激烈地對撞到一起,轟隆一聲巨響,殘敗的御花園越發坍塌成一片廢墟。
沈丹熹的神力就是在這時砸向魔宮的大陣,她的一擊將大陣全部激活,沈丹熹快速掃過層疊交錯的法陣線條,懸空而立,閉上眼睛。
在她身周,金茫流轉,凝聚出一具高逾百仞的金身法相,法相凜眉肅目,玉帶飄飛,臂上金釧映著耀眼的日光,祂抬起手來,修長的指尖如同撥動琴弦,從魔宮上空的陣線上撥過。
法陣線條在祂指下扭曲,斷裂,魔氣從陣中流瀉而出,不消片刻,猝然崩潰。
“昆侖神女,果然不同凡響。”魔君鎮壓著屠維的魔氣,還有闲暇關注自己被破的護宮大陣,他加快了走向屠維的腳步,嘴角含笑,“看來孤得快些解決了你,才好迎接到訪的貴客,免得失了禮數。”
屠維大喝一聲,提起偃月刀,朝魔君殺去。
半空中,沈丹熹斂回金身法相,看也沒看那方打鬥的魔君二人,直接往湖中遁入,漆飲光也從水裡衝出,氣惱地迎上去,試圖阻攔住她。
“沈丹熹,你還是來了。”
竟然還為了救他放出金身法相。
漆飲光氣極,怒而笑道:“可惜你還是來晚了,我已經替你殺了他。”
“你要真殺死了他,我也就不用來了。”沈丹熹擋開他的劍,與他錯身而過時,還不忘嫌棄地罵了一句,“沒用的走地雞。”
漆飲光:“……”他隻是不喜水,也不擅長水下尋人而已。
漆飲光被她一身凜然殺氣掠過周身,脊椎骨上竄過一陣麻意,汗毛幾乎是立刻就豎了起來,他倏地回頭,看著沈丹熹的身影沒入水下,想也沒想地跟著跳回水裡。
洈河水神被散入湖水裡的仙元已被殷無覓吸收殆盡,湖水再無自淨的能力,魔氣和獸血將湖水汙染得渾濁不堪,什麼都看不清楚。
這也是為何漆飲光在水裡撲騰良久,卻始終未能找到殷無覓。
沈丹熹入水之後,指尖釋出一枚銘文,渾濁的湖水以她為中心,迅速地回復幹淨澄澈,在水中尋物於她而言輕而易舉,即便是大海撈針,也能不費吹灰之力,何況是一個人。
沈丹熹立刻便鎖定了殷無覓的所在,往湖底深處遊去。
殷無覓躺在水晶宮的一座殿宇裡,他周身的傷已基本愈合了,隻是吸納入體的仙元與妖氣相斥,無法共存。
他在感受到仙元的滋養之後,沒有絲毫猶豫,選擇了舍棄那一枚他用盡心機得來的蛇丹。
殷無覓將蛇丹逼出體外,內窺自己被仙元清洗過的身軀,比起妖丹,仙元更能滋養他的身骨,他這一具半妖之身,原來還可以走仙途。
他從前以為,自己身上屬於人的那一半血脈是拖累,他一心想要洗去那一半血脈,成為真正的純妖,但如今看來,竟是妖的那一半血脈拖累了他。
殷無覓靜靜地浮於水中,看見琉璃壁瓦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遊來。
見到她,他並不驚訝,他已經習慣神女殿下一次次義無反顧地朝他奔赴而來。
他一個卑賤的半妖,的確不配站在昆侖神女身側,所以他將她拉下高壇,要她和自己一起跌入塵泥,但現在,他找到了一條能夠與她一同登上高壇的途徑。
殷無覓看著她穿過一道門廊,漂亮得宛如一朵水中盛開的春花,朝他遊來。
他張開手臂迎向她,心想,如果他想要她的仙元,她也會答應嗎?
殷無覓越過她,見到半透明的琉璃壁磚之後,又追來一道身影,一道陰魂不散的身影。那個不止一次插手他和神女之間,將他一腳踩入湖中,試圖置他於死地的羽山少主。
同樣是妖,憑什麼他一出生就能是妖神,而他隻能是誕生於幽暗之地的半妖?
殷無覓時常覺得世道不公,但有些時候,卻也覺得世道偶爾也是公平的。
就算是妖神又如何,終究不也沒能爭過他這一個低賤的半妖麼。
殷無覓翹起唇角,抬手,張開懷抱,擁住朝他遊來的神女,餘光看到那隻驕傲的孔雀少主表情猙獰,憤恨地捏碎了門廊的琉璃玉柱。
但下一刻,殷無覓嘴角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臉上,鮮血從他們之間溢開,染紅了周圍一片水域。殷無覓低頭看到貫穿在自己心口的傷,還有些難以置信,“薇薇,你做什麼?”
沈丹熹右手按在他心口的傷上,將清漪的仙元從他體內一點點抽離出來。
聞言,抬眸看向他,眼底森然如冰,回道:“取回不屬於你的東西而已。”
……
漆飲光的傷好了後,他們又慢悠悠地朝著九幽中心那座高臺而去。
九幽沒有晝夜之分,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時常還會停下來休息,就如沈丹熹所說,九幽的時間太多了,多得就像是地上沉積的灰燼,就算外面隻一天的時間,堆砌到九幽便是一年的光陰。
沈丹熹剛入九幽時,為尋出路,曾一個人圍繞這座高臺來來回回走了許多遍。
有人陪著一起,和獨自一個人摸索,感覺終究不一樣。
就這樣一路說著漫無邊際的話,走走停停間,還是到了九幽中心的戮神臺。
這一座戮神臺有百丈之高,臺中心存放著古神泓的棺椁,九頭魔神巨大的蛇軀就盤纏在棺椁之上,即便風化成灰也盡忠職守地護佑著它的主神。
神劍釘穿了蛇軀,劍尖的神力沒入棺椁當中,亙古不變地鎮壓著叛神,無法撼動。也許要等泓和祂的一眾臣屬全都風化成灰,再無所存之時,這柄劍才會倒下。
沈丹熹和漆飲光登上高臺,站在殘破的蛇軀之下,隻能遠遠打量那一副棺椁,隱約能見棺上封印的銘文,再近些他們便無法靠近了。
他們圍著斜插在戮神臺上的大劍漫步,大劍上纏繞著繁復的劍紋,自劍紋溝壑中隱約有神力流動。
沈丹熹早便研究過這劍上刻紋,甚至對劍紋中的神力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她也曾試圖在神劍上尋找出去之路,可惜並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