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九幽之地,隻進不出,這是天規所定,並非她一人能夠撼動。
“漆飲光,九幽這麼大,你是怎麼能正好就找到我的?”沈丹熹隔了這麼許久,才想起來問他這個問題。
要在九幽找一個人是很難的,那個時候她被掩埋進了灰燼裡,若不刨開灰燼,就算從旁邊走過都發現不了她,更何況,照漆飲光的說法,那時候他其實根本不知道她會被囚在九幽。
沈丹熹當然能揣摩得到自己的想法,對於那些將她徹底以往的親朋好友,她就算出去以後,也絕不會在他們面前哭訴自己的遭遇,博取他們的憐憫。
漆飲光走到她身邊,兩人的臂膀輕輕相貼,他道:“為了入契心石,我和殿下通過寄魂花結定了一個契約,我可以通過契約感應到殿下的存在。”
沈丹熹先前便聽他細說過寄魂花,“這個花是你與後來的我所結定的契約,也能感應到過去的我的魂魄?”
“嗯,想來是的。”漆飲光頷首道,他當時其實並沒有特別明顯的感應,隻是冥冥之中有種直覺,想要往這個方向尋來。
沈丹熹頓住腳步,抬手摸向他的心口,“是永久的麼?”
漆飲光因她的動作心跳漏了一拍,“隻是暫時的,花謝後,契約就斷了。”
沈丹熹略微松了口氣,“那就好。”
想來也是,她怎麼可能會糊塗到為了解除一個契約,而又和另一個人綁定一個契約,即便這個人是漆飲光。
沈丹熹修習陣術,自然知道這種短暫卻強大到能夠蒙蔽天道聖器的契約,承載它的花種,必定沒有那麼容易培育出來。
這花靠血肉哺喂,以宿主七情六欲為食,什麼樣的情感才能夠讓他為她養出這樣一朵花來。
五彩的霓虹從天邊卷過來時,沈丹熹驀地睜大了眼睛,她轉過身,怔怔望著遠處極快逼近過來的光芒,這是她被困九幽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虹光。
“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個限定的泡沫就要破了?”沈丹熹一瞬不離地望著霓虹,眼尾染上傲然的笑意,“我就知道,我會很快結束的。”
直到看見湮滅這一方天地的虹光,她才算是徹底相信了漆飲光說的話,畢竟他實在沒有必要為一段外面的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經歷,編造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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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突然被人緊緊攥住,溫熱的體溫滲透入魂魄,沈丹熹輕輕抖了一下,終於舍得將視線從那逼近的霓虹中抽離,落到身側之人臉上。
這一次,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漆飲光凝視著她被霓虹鍍染上一層斑斓光澤的魂魄,俯身湊近她耳畔,輕聲道:“沈丹熹,我喜歡的是你,從始至終,都隻是你。”
沈丹熹微微一怔,即便有所預料,他這句話還是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心湖,讓平靜的水面蕩起一絲漣漪。
霓虹逼近,九幽在湮滅,她的神魂也在隨著九幽一起湮滅。
沈丹熹放任了心裡的漣漪蕩開,反正此時的她也隻是一個正在湮滅的“泡沫”罷了,並不會對外面的她造成任何影響。
她仰頭盯著他,霓虹的光映照在他眼中,使得他這一刻的眼睛有種動人心魄的美麗,“你在這裡告訴我,我是不會知道的。”
漆飲光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她如瓷器般皲裂的臉頰,“嗯,我知道。”
沈丹熹忍不住笑了,就如從前每一次抓住了他的把柄那般,哼聲道:“膽小鬼。”
霓虹席卷了戮神臺,她最後那個笑和話語都一起破碎在了光中。
第50章
這一次輪回的結束卻與前面幾次都不一樣, 世界被霓虹吞噬,重新化為一片混沌虹光之時,沈丹熹的意識沒有陷入沉眠。
她無比清醒地看著魔宮宛如一座被海浪衝垮的沙堡,分崩離析, 湖水蒸騰成霧, 與虹光融合成了一片絢爛的雲煙。
山河的崩塌, 竟意外地壯觀美麗。
眼前忽然飄過一片絢藍色的羽毛,沈丹熹不由得伸手捻住這片羽毛,她循著羽毛飄來的方向, 回轉過身, 視野直接被一片濃鬱的藍色填滿。
在亂糟糟的毀滅之景下, 漆飲光努力地伸長了手,朝她抓來, 在他身後是兩扇巨大的孔雀羽翼, 羽翼朝著她合攏過來,在最後時刻仍想將她攏入雙翅之下。
然而, 羽翼未及收攏, 便已然開始了消散,湮滅。
在飄飛的孔雀翎羽中,漆飲光面色焦急, 嘴唇張闔,說了一些話, 但是天地坍塌的聲響實在太大了, 將他說話的聲音完全掩蓋進了沉悶的嗡響聲中。
直到最後,沈丹熹也沒能聽清他都說了什麼。
她看一眼漆飲光執著地伸向自己的手, 遲疑片刻,抬手迎向他。可惜也許是她遲疑得太久了, 在觸及到他的指尖前,漆飲光的身形就隨著湮滅的山河一起化為了飛灰。
手裡的最後一片孔雀翎羽也跟著消散,山河覆滅的震動消止,周圍隻剩下一片混沌的霓虹光影。
沈丹熹頓了頓,正欲收手,一道身影忽然破開霓虹,不知從何處而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來人對她笑了一下,喚道:“殿下,我抓住你了。”
隨後,他的身影化作一縷幽光,纏繞上沈丹熹的手腕,生成一圈花藤刺青。
沈丹熹輕輕撫摸腕上的刺青,感覺到寄魂花的花瓣在指腹下顫了一下回應她的觸摸。
“不、不要——”痛苦的呻吟從遠處傳來,沈丹熹聽到殷無覓的聲音,立即扯下袖口掩住腕上刺青,抬頭朝他看去。
殷無覓捂住心口蜷縮在霓虹光暈中,面色極為痛苦,意識還深陷在被刺穿心口抽出仙元的噩夢當中沒有醒來,從他不斷闔動的唇,沈丹熹聽到他夢囈似的呢喃,“薇薇,薇薇……”
當真是情深意切呢。
沈丹熹等了片刻,始終沒有等來新的一世輪回,她轉動眼眸打量這一片虛無的瑰麗空間,揚唇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說道:“破石頭,你的姻緣心契不是需要九世才能解開麼?現在才經歷四世,還有五世呢,繼續呀。”
契心石身為天道聖器,凌駕於一切器物之上,自是也有幾分矜傲的,被她毫不客氣地罵“破石頭”,契心石內的霓虹不滿地波動了一下。
沈丹熹立即朝著霓虹波動的地方看過去,隻見那光暈動蕩,漸而凝聚成一副人形,雖有人形卻無面目五官,徒具有一道輪廓罷了。
沈丹熹看不見它的眼,卻感覺到了它的注視,霓虹在那具人影身前漾起一道漣漪,漣漪向著沈丹熹蕩漾過來。
當漣漪觸碰到她時,沈丹熹腦海裡憑空響起一道聲音,說道:“誓約之名為你,但魂非你。”
在認定他們二人的姻緣上,它的確犯了錯。
契心石內的一世輪回一旦開啟,除非姻緣線斷,或姻緣線雙方修成正果,便不會終止。一世開啟之後作為創造了這個世界的契心石,也無法幹涉事情的走向,它隻能作為旁觀者,直至此世終結。
契心石原本隻想將那個擅自闖入的第三者完全隔絕,勿使他幹擾姻緣線雙方,卻沒想竟隨著他發現了一些真相。
它初始便驚訝於為何姻緣線的一方心境與誓約之時截然不同,如今它知曉原因了。
沈丹熹眉梢微動,有些意外,穿越女的魂魄屬於世外之魂,超脫於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天道聖器終究也隻是器,而非天道本身。
從山魈那一世的劫雷來看,就連天道劫雷都能遺漏穿越之魂,何況是這一塊石頭。
契心石在沈薇和殷無覓誓約之時,都未能察覺出誓約之人魂魄的異樣,為何現在又發現了?
她正欲開口詢問,身前又蕩來一圈漣漪,漣漪沒入體內,沈丹熹腦海裡隨之多了一段畫面。
——是漆飲光在九幽裡的畫面。
這個不請自來的第三者兩世插足進姻緣雙方之間,導致姻緣線因他而斷裂,契心石十分惱怒,決定將他徹底隔絕開,於是為他擇選了一個被囚九幽的罪靈身份,將他流放至九幽。
第三世時,契心石從時間長河中截取的那一段歷史,沈丹熹尚未被穿,魂魄不在九幽,漆飲光隻能在九幽漫無目標地遊蕩,無望地尋找出路。
直到第四世開始,按照原定的歷史,這個時候的她魂魄已經入了九幽,漆飲光因寄魂花中因果之故,花會引領他去尋主,竟讓他在那一座荒蕪無垠的幽暗之地找到了她的魂魄。
契心石也因此得窺真相。
沈丹熹接受了這一段記憶,九幽所發生的事,如溪流一樣淌入她的腦海裡。
她看見漆飲光將她的魂魄從灰燼裡挖出來,看見了她乍然見到故人後的情緒失控,也看見了他們並肩坐在一起說話,漆飲光說的話,都順著這些記憶流淌進了她心裡。
外面一日,九幽一年,這一世她雖然結束得很快,但換算到九幽的時間卻很漫長。
他們在這漫長的時間裡,隻有彼此,漆飲光的出現,對那時候的她來說,就像是黑夜之中陡然照入的一縷陽光,雖然這一縷陽光隻是一個短暫的注定會落空的泡影,但她還是因為他的陪伴而感覺到了久違的快樂。
沈丹熹閉上眼睛,接受了九幽這一段記憶,也接收到了九幽的自己彼時彼刻的心情,包括最後那一刻,因他那句話,心底而生的細微漣漪。
沈丹熹輕微蹙了眉,告訴自己,這隻是在九幽那種特定的環境裡,他的到來正好填補了她心中的渴望,又單獨相處許久,才會生出的錯覺。
那並非是她真實的感受。
接受完記憶良久後,沈丹熹才睜開眼睛,從她那雙漆黑的瞳孔中已看不出絲毫波動。
她轉眸看向契心石的影子,問道:“隻是誓約之名是我,但魂非我,心意也不是我的,那這心契還有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