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可怕?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跟我娘會和好,因為他好像對我娘還是有感情的。
幼年很多次我都看到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我爹高大清俊的身影站在我娘床榻前。
月光如水,他看我娘的眼裡,分明是有愛意的。
就在我覺得他們快要和好的時候。
雪娘來了。
雪娘來後,我們的待遇更差了。
這深宅大院的奴僕也慣會拜高踩低,要不是桃子姑姑平時略顯潑辣,給我們院子裡的東西,都是發爛發臭發霉的。
天明的時候,我娘在院子裡架起了柴,她要把桃子姑姑火化,她說:「桃子,我帶你回家。」
但我爹來了。
他陰著臉,看我娘的眼神冷陌到像在看一隻牲畜。
9.
我爹對我娘說:「你為什麼這麼惡毒?為了你一己私利,竟然對那麼小的孩子下手!」
我娘隻是說:「我沒做過。」
我爹不聽我娘的話,還粗魯地把我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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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像焊鐵,捏得我生疼!
我哭出聲來。
他吼我:「閉嘴!」
我娘終於忍不住了:「你幹什麼!周成軒!」
我爹隻是冷著臉:「你加諸在別人身上的痛苦,我要你自己也嘗嘗!」
我娘終於瘋了,拼命撕打我爹:「我沒有做過!是她自己跌在地上的!那些糕點沒有任何問題。
「你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總是不信我!為什麼要殺了桃子?為什麼!?」
我爹一把揮開我娘,我娘跌坐在地上,她臉上全是絕望,聲音悲涼:「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你說長大了要娶我,待我好,你就是這麼待我的,哈哈哈哈哈!」
我娘又哭又笑,神情瘋癲:「你愛上了別人,在我嫁你之前,我根本毫不知情,你變了心,沒了夫妻情分,便隻做陌生人,我守著女兒也能度日,沒想到啊。」
她聲音裡全是悲涼,「你欺我辱我,殺我至親之人。
「周成軒,蘭因絮果,你我總算到頭了。」
我爹提著我就走。
10.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殺了我,讓我娘也嘗嘗喪女之痛。
我哭得驚天動地。
我娘站了起來,身形有點晃。
她手裡拿著一把锃亮的匕首,衝了過來,狠狠扎進了我爹的腰間。
我爹愣住了,不可思議地轉身。
我娘眼中隻有決絕。
她甚至極快地把刀拔出,又刺了一刀……
我狠狠咬了一口我爹的手,在他打我之前,我娘抱住我,替我擋了一巴掌。
家丁來了,我爹被抬走,我和我娘被綁了起來。
爺爺奶奶衝了過來,奶奶狠狠扇我娘的巴掌。
我們被關在柴房,沒有吃的,也沒有水喝。
我娘有時候抱著我,對我說:「是娘害了你們,我早該聽桃子的話,帶著你們離開,可是啊……」
她的眼神有瞬間的迷惘,她說:「那時候,我總想著,嫁了人如果逃跑,別人會怎麼看我呢?會怎麼評價我呢?總想著你以後要嫁人,別人問你娘家,難道你要說,你娘帶著你從你爹家逃跑了嗎?」
她出嫁前,那些對她貞靜賢淑的贊美,終於成了綁在她身上無法脫下的束縛。
世俗用贊美評價她,控制她,然後奪走她的一切,吸幹她的血肉。
她望著虛空,好像在對我說,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原來在梵淨山,我也很是顧忌。如果悔婚,別人要怎麼看我呢?如果我真的不顧世俗倫理,和自己師父在一起了,別人又會怎麼唾棄我和師父呢?我總想著,師父光風霽月,怎麼能因為我背負罵名。我又想著,如果我們生了孩子,孩子得受多少人恥笑啊——」
我娘哭著哭著就笑了:「可是最後,桃子因我喪命。
「你雖然生在周家,但也因為我備受欺凌,甚至隨時有生命危險。
「我這一生,終究是葬送在這裡了。」
11.
我緊緊抱著她。
娘從小家規森嚴。
即使她去梵淨山養病幾年,她骨子裡依然是恪守禮法的大家閨秀。
可是,沒人在乎她內心的想法。
阿公阿婆不在乎她過得好不好,隻在乎和周家的關系因聯姻又鞏固了。
爺爺奶奶更加不會在意她的死活,他們需要世人眼中的好媳婦,對他們卑躬屈膝。
我娘的命運,就像浮萍一般。
卑微、弱小、可憐。
半夜的時候,我娘用力撕下一塊布,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上面寫:「師父,慕薇已悔,求你帶走我女兒,把她撫養長大。」
她的落款是「慕薇血泣」。
我娘叫姜慕薇。
她用力吹了聲口哨,用木棍封了的窗戶邊落下一隻雪白的鴿子。
她把布條塞進白鴿腳上的小竹筒中。
然後怔怔地看著白鴿飛走。
12.
「娘,你在幹嘛?他們會殺了我們嗎?你別怕,我不怕死,我死了,就算成了厲鬼,也會找他們報仇!」
我娘把我攬在懷裡,輕聲對我囑咐:「娘有個師父,他是唯一能讓娘安心把你託付給他的人了,芝芝,以後娘不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娘,你要做什麼?」我著急地問她,「是不是爹要殺你?」
我娘摸了摸我的臉,用外衣緊緊裹住我,對我道:「女兒,娘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沒有跟著師父離開,選擇了嫁給你爹。我總想著,師父是師父,有違倫理道德,況且,我和你爹早就有了婚約,約定了一生一世的——我怎麼可以背叛他呢。沒想到啊,可笑——」
「你以後不要重蹈娘的覆轍,再也不要被那些倫理教條束縛,也不要為了報答什麼父母的養育之恩,就要按照他們的心意行事。娘希望你可以和一個真心愛重你的人,相守一生,而不是像娘這樣,悽慘潦倒。」
13.
第三天的時候,我爹坐在竹椅上,被人抬著來看我們。
我和我娘已經虛弱到脫水了,我娘在我口渴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手指咬破,喂我喝她的血。
她總是抱著我,看著窗戶的四角天空。
她很瘦了,身上硌著我疼。
我爹看我們的目光很冷,有時候我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
我們總算得到了一點白粥,又被帶回了冷竹苑,繼續關著。
過了幾天,雪娘來了我們那裡。
雪娘衝我們低聲冷笑:「哈哈哈,姜慕薇,你還真是沒用啊,一個高門大戶的世家小姐,居然這麼輕易就要被我玩死了?」
我娘盯著她:「你是故意的?」
雪娘看著她的紅指甲,挑了下眉:「當然。當年就是你們周姜兩家,為了聯姻,破壞我和小侯爺的感情,哼,我不能把周家和姜家怎麼樣,但是拿你出氣也是可以的呀。」
她笑得暢快:「我其實早就不能生育了,懷上了也隻能是流產的份,所以就把這份大禮送你了。」
雪娘繼續說:「我已經求過小侯爺啦,說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已經許諾過我,此生再也不會有別的女人,那我的孩子,還不得你來幫我生啊!哈哈哈哈!想想就暢快呢。」
我娘垂著眼,攥緊拳頭,指甲已經掐進了肉裡。
雪娘抬眼看我,眼中是嫌棄,衝下人道:「把這個野丫頭弄我院子裡去吧,小侯爺說了,將來要給我很多孩子,安慰我的喪子之痛,我反正沒孩子,從你這兒白撿一個也不錯。」
雪娘衝我勾了勾唇角:「臭丫頭,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比跟著你這個死鬼娘有前途多了。
「我勸你想清楚。」
14.
我不顧我娘的拉扯,怯怯地過去。
然後飛快將一把石灰粉撒進了雪娘的眼睛裡。
這是原來桃子姑姑叫我千萬不要玩的東西,說傷到眼睛會成為瞎子。
雪娘捂著眼睛痛苦尖叫,我爹趕到。
他的巴掌終於落在我臉上了。
我腦袋嗡嗡嗡地直響。
我沒哭,恢復了點清明以後,隻是冷眼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雪娘的眼睛瞎了。
周家的人視我和我娘為大禍害,把我們鎖在了冷竹苑。
不給吃的。
廚房裡的食物被吃完了以後,我娘對我說:「師父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再堅持一段時間。」
比娘的師父先來的,是我爹。
他喝得醉醺醺的,滿身酒氣。
然後把我娘拖進了臥房。
我聽見我娘在哭,又驚又怕的那種哭聲。
我被綁住了手腳,扔在自己的房間。
我爹過了很久才來把我放開,我說:「我會殺了你。」
他抬手給我一巴掌。
我嘴角全是血。
我娘衣衫不整地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她抱著我,在發抖。
下人總算給我們端來了肉湯和飯。
15.
我娘神情憔悴,我喂了她一點湯,她對我勉強一笑,「芝芝乖,你先吃。」
我小口小口喝了起來,太餓的人,其實有時候吃不下太多東西。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我擦了擦嘴角,對我娘說,「我把剩下的給小黃留著。」
小黃跟著我們也是可憐,自從我和我娘被關起來以後,府中的下人知道雪娘討厭狗,經常打它,也不給它飯吃。小黃經常夾著尾巴,渾身是傷的回來。嗚咽兩聲,蜷縮在我們身邊。
這次總算能給它點東西吃了。
這時,雪娘進來了。
她如今已經氣色紅潤,看了我們的飯碗一眼,問:「怎麼樣,飯菜還合口味嗎?」
她眼神不太好了。
她突然怨毒地盯著我,「狗肉好吃嗎?」
「哈哈哈哈哈哈!」看著我們突變的臉色,她哈哈大笑起來,「你那隻蠢狗,進廚房偷包子,是餓的狠了吧,我看它的肚皮呀,都癟到這個地步了——」
雪娘用手指比了個姿勢,笑的暢快:「哎呀,它呀,進廚房,自己狼吞虎咽了一個包子,又叼了兩個包子走呢,我看它的樣子還挺可憐!可惜了,下人捉到它的時候,它還死死咬著那兩個包子呢。」
16.
「知道它怎麼死的嗎?」雪娘依舊慢條斯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甲:「我先讓人把它的眼珠子挖了出來,畢竟我自己的眼睛就是被它的主人給毀了,我殺不了主人,殺一條狗還是可以的。」
我腦子都是懵的,感覺胃裡都在翻騰。
雪娘道:「我當然沒這麼容易讓它死,我讓人一根指頭一根指頭把它的爪子給剁下來的。」
「哎呀,我還以為那隻狗多有骨氣呢,它流的眼淚呀,都是血呢!我第一次見狗流的淚是血!哈哈哈哈哈哈!長見識了!」
雪娘又說:「我知道你們感情好,就把它燉了肉給你們喝。開心嗎?」
我嘔吐的時候,淚眼朦朧間,我看到我爹站在門口,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他進來,對雪娘道:「走吧。」
雪娘有些慌張的收斂了那些囂張的神色,又變成楚楚可憐的樣子,跟著我爹走了。
我娘抱著我,她親我的額頭,替我擦幹眼淚。
小聲地給我哼著曲。
我爹每到晚上,都會來。
我娘不再睡覺,她好像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不洗臉不梳頭,每日隻是神情木訥的坐在桂花樹下,我開始笨拙地用涼水給她洗臉,笨拙地給她梳頭。
我揣了一把小刀,藏在袖子裡。
我娘開始嘔吐的時候,我爹帶著大夫來了。
17.
大夫說我娘懷孕了,隻是營養不夠,身子骨也不太好,這一胎要好好養著。
大夫又神情糾結對我爹道:「隻是——隻是,夫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好,長此下去,恐怕對大人和胎兒都有危險。前段時間王家的媳婦,便是如此神情木訥,最終在懷孕五個月的時候,自缢身亡了,孕婦是最忌諱精神失控的……」
我爹渾身一震:「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