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夫點點頭,走了。
雪娘含著眼淚對我爹說:「成軒哥哥,我們終於要有孩子了。」
我爹沒理她,隻是看著我娘,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頭發:「我們又有孩子了,以後好好過吧。」
我娘沒反應,她好像聽不見外面的聲音,自己把自己關了起來。
雪娘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我爹幫我娘梳頭,對下人說:「給夫人打水來洗澡。」
我爹好像變了個人,扶著我娘進去洗澡。
我和雪娘站在外面,雪娘哼了聲:「賤人,以為假裝生病,就能挽回成軒的心嗎?我——」
我真的拼盡了全力,把我的匕首,狠狠刺進了雪娘的腹部。
我用盡了全力了。
大家都說,死很可怕,其實沒有。
因為雪娘一巴掌把我扇出去的時候,我隻覺得解脫。
我的身體就像墜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的跌落,渾身軟綿綿了。
我飄到了半空中,看見我的後腦勺一直在流血,地上也有一灘血,我的眼睛睜著,看著我娘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我。
我娘真的很美很溫柔,我喜歡她一直抱著我,喜歡她輕柔的給我哼歌。
可是現在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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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一個人,怎麼辦啊。
我爹衝了出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雪娘一眼,眼中是不可置信。
18.
「成軒——」
雪娘顫抖著,在叫他。
我爹在走向我的屍體和走向雪娘間猶豫了一下,然後他問雪娘:「你怎麼樣?」
接著他衝被嚇傻的下人叫道:「叫大夫!叫大夫!」
我爹抱著雪娘離開。
我娘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我。
血淚一串一串的流下來。
她流的眼淚是紅色的。
她慢慢走過來,把手放在我鼻子下面探了探,輕聲衝過來的下人道:「噓,別吵,芝芝睡著了。她睡著了呀。」
我娘眼睛流著血淚,臉上卻笑嘻嘻的說:「芝芝呀,娘給你唱首歌呀。」
她輕輕把我抱在懷裡,輕柔的拍著我的背,就像原來很多次那樣,那時桃子姑姑沒有死,小黃也沒有死,下午的陽光很好,她坐在院子裡納鞋底,我鑽她懷裡,她就抱著我,給我唱歌。
那時,小黃在她的凳子下打瞌睡,桃子姑姑笑著和她一起納鞋底。
現在,我娘輕柔的唱了起來:「娘的小寶寶,乖乖不哭,快睡著呀,有娘的孩子是塊寶——」
她聲音哽咽,唱不出來了,血淚更加兇猛。
有下人大著膽子道:「夫人,小姐——小姐——死了。」
我娘好像聽不見。
下人大著膽子來搶我的屍體,但我娘突然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力氣。
誰也搶不走我。
我想給我娘擦眼淚,我想告訴她,其實我不痛了,死亡真的不可怕,我也算為小黃報了仇。
隻是不知道雪娘那個賤人會不會死。
想起來,又有點後悔,我應該找個鐵棍的,一下子插進她的肚子,雪娘一定能死,又後悔,為什麼不是投老鼠藥呢。
19.
我娘靜靜的抱著我的屍體,從天明坐到天黑,又從天黑坐到天明。
她不哭了,一張臉看起來很嚇人。
我爹在天色微明時,一身疲倦的過來了。
他叫我娘的名字,我娘也不回應。
我爹看著我,對我娘說:「芝芝死了,我們以後還會有新的孩子。雪娘雖然打死了芝芝,但是芝芝想要殺人在先,你對她的管教真的不太行,以後你生了孩子,第一個給雪娘,我還會和你生一個,好嗎?」
我爺爺奶奶也過來了。
我奶奶說:「幸好死的是個孫女,要是個孫子,真的太可惜了。」
我爺爺說:「得請大師來看看風水呢,最近發生的血光之災太多了,一定是風水問題,哎呀,把芝芝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吧。這孩子,生前就招人討厭,死了也不要影響我們家的氣運——」
我娘呆呆的看著他們。
我奶奶說:「家裡出了個瘋婆子傳出去挺難聽的, 不過就說芝芝病死了,她娘瘋了。也算說得過去啦。哎呀,我得去喝參湯呢,過了時刻,就不靈了——」
中午的時候,我爹端著粥,要我娘喝,因為她懷著身孕,不能不吃東西,但是我娘隻是抱著我,目光空洞。
我爹說了半天,最後把粥強硬的灌進我娘的嘴裡,我娘不喝,弄的她一頭一臉全是粥。
我娘很是狼狽,我靜靜的看著我娘,我好像都不太記得起她原來溫柔嫻靜的樣子了。
他們都說我娘瘋了。
可是,我覺得她沒瘋,她隻是太痛了,她必須要把自己藏進一個殼裡,不然她會痛死的。
我爹氣的把碗扔了,罵我娘:「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半點當初的樣子,啊,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啊,慕微,你看看我,你別這樣,好嗎?」
我娘終於回應了一下,她輕輕的噓了一聲:「別出聲,芝芝在睡覺呢。」
20.
我爹瘋了一樣,他用毛巾把我娘的臉擦幹淨,又把我娘的頭發梳整齊。
他輕聲說:「你醒過來,我以後不對你壞了,好嗎?」
「我知道,雪娘的事,並不是你的錯,是我錯怪了你——」他澀聲道:「但是,我總覺得我欠雪娘的,當初她求我帶她走,我沒有勇氣,後來覺得,雪娘死了,我不配得到幸福,你也不配。」
「現在雪娘沒死,我會補償她原來受的苦。慕微,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想看你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們把過去翻篇,好好過下去吧。」
雪娘的丫頭來叫我爹,我爹臉色有點厭煩,「她不舒服就叫大夫。」
我娘抱著我的第三天,雪娘帶著下人進來。
她還在捂著自己的腹部,坐在竹椅上,被人抬著。
雪娘說::「把這個小賤人給我燒了!我跟她真是八字犯衝。」
我娘死死抱住我的屍體,不讓他們動我。
下人們愣住了,不知該怎麼辦。
雪娘衝她身後兩個很面生的家丁使了個臉色,那兩個家丁一臉橫肉,拿出一把小刀,在我娘眼睛比劃了一下,「再不松手,劃爛你的臉!」
雪娘激動的說:「劃爛她的臉!看她還怎麼楚楚可憐的勾引大少爺!」
下人們有點猶豫。
雪娘罵道:「怕什麼!出事我擔著!」
我拼命尖叫,想要衝過去打他們,但我隻能穿過他們的身體。
我保護不了我的娘,就像我娘也保護不了我。
家丁把我娘的手臂掰斷了,我娘抱不了我了,我就像破布一樣,被摔在了地上。
我娘尖叫著想要抱我,嘴裡嗚咽著我的名字,但是她被孔武有力的男人控制住了。
雪娘說:「大少爺不在家,少夫人的味道,你們可以嘗嘗,反正她現在是瘋了,也沒人會知道。」
那幾個家丁露出淫笑,拖著我娘進了裡屋。
雪娘眼睛淬了毒,喃喃道:「幸好成軒被皇帝叫去狩獵了,不然真的不能折磨這賤人呢,我受的苦,都要讓你嘗一遍。」
我看著我娘受苦。
但她神色木然,沒有反抗,我想殺了周家所有人,但是我連拿起一張紙都不能。
我娘身下流了很多血。
雪娘把我的眼珠挖了出來,又命人用斧頭把我一塊一塊剁碎,扔進了火堆。
21,
所有人都走完了。
我娘的衣裙破敗,頭發潦草的衝進火裡,她的手動不了,隻能把柴火踢開,跪在火種裡,一下一下刨出的屍骨。
她又開始唱歌,「小寶寶乖乖,不痛啦,不痛啦。」
她臉色很蒼白,沒多少力氣。
她也站不起來了,隻是用身體推著我的屍骨,艱難的爬行到桂花樹下。
桂花就像桃子姑姑死的時候那樣,飄灑著潔白的花朵,溫柔的降落在她的身上。
夕陽西下時,一個長身玉立、仿佛神仙下凡的男人進了她的院子。
他看見我娘的模樣,臉色發白,衝過來,抱著她:「慕微,你——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你醒醒啊,我是你師父啊,慕微,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娘灰敗的目光有了一絲感應,喃喃道:「師父?」
那男子眼含熱淚,點點頭:「我是師父,我來帶你回家,來接你女兒了——」
我娘的眼睛又流出了血淚:「師父,你來晚了。芝芝,在我懷裡呢,桃子,不知道被他們仍到哪裡去了,小黃也死了……師父呀,你來晚了。」
「我帶你看大夫,你流了很多血……」他的手在抖。
「師父,能看見你,真的很好呀。」我娘這麼說,「把我們都帶回梵淨山吧,我,桃子,芝芝,小黃。」
她的聲音很虛弱,「我太懦弱了,我保護不了她們任何一個。師父,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娘的師父,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我帶你們回去,你彈琴,我舞劍,桃子溫酒。」
我娘的笑容裡溢出了一點光彩,仿佛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梵淨山的山泉,芝芝一定很喜歡,因為可以抓魚。」
娘的師父輕輕攬著我娘,眼淚一串一串的掉。
我娘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她師父保持著攬著她的姿勢,直到很久才輕輕把她放在地上。
鬼差來抓我了, 我戀戀不舍的看著我娘,她還有最後一口氣。
我轉身的時候,她終於永遠的睡著了。
娘,死亡真的不可怕,那裡沒有飢餓和疼痛了。
22.尾聲
夜裡,周家上下所有人,都被一劍致命。
除了雪娘,還有周老爺和周老太太。
第二天一早,整個府上,都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架起了一鍋大鍋,先把他們的舌頭割了,扔進鍋裡燉著,又逐漸是眼睛、耳朵、鼻子、手、腿,最後用大酒槓,把他們分別裝了起來。
鍋裡的肉湯滾了以後,他把肉湯灌進了三人滿是鮮血的嘴巴。
那三人,一直在嗚啊嗚啊的求饒。
皮膚被燙的龜裂,整個臉和身體已經看不出人樣,隻是一灘被燙的褶皺的爛肉。
等人死了的時候,白衣男子把三人扔進鍋裡,煮了起來。
熬了三天。
肉香滿院。
周家的大公子終於完成了皇命,匆匆回來。
整個府中異常安靜。
他心下難安,尤其是自己那瘋瘋癲癲的妻子,他放心不下。
他還想要對她有諸多彌補,或許是她終於迅速凋零的樣子,勾起了他心中兒時的記憶,又或許是雪娘日漸暴露的本性,令他感到生厭。
他現在隻想好好照顧慕微,令她好起來。空氣中的迷霧越來越重,好像要到冬天了呢。他還記得慕微小時候身體不好,別的小孩可以去外面玩雪,她隻能被大人裹著厚厚的棉袄,雪白的一張臉,水靈的眼睛,趴在窗戶那裡豔羨的看著他們。他從外面捧了雪,折了一枝紅梅,笑著進屋,對她說:「表妹,你病了,不能出去,我把整個冬天捧進來給你。」
他猛地想起,那時候,他對她說話,都輕聲細語的, 好像生怕嚇到了她。
表妹真的是他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女子了。
她的溫柔和美麗,仿佛自帶著仙氣,有時候他在她面前,亦自慚形穢,覺得褻瀆了神靈。有時候,她看著被染上塵埃,卻又有種變態的滿足感。
打碎一件美好的東西,是那種變態的破壞欲在作祟。
後來,他怎麼從冷漠到對她惡言相向的呢,又為什麼要大聲怒斥她,甚至——動手打她?
他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
他晃了晃腦袋,算了, 都過去了,反正她應該也不會計較。
到了冷竹苑時,他聞到了撲鼻的香味夾雜著霧氣飄來,好像過年時候,廚房燉豬肉的香味。
周成軒心裡一喜,難道她終於醒了?
他加快了步伐,心裡想著,雪娘太過惡毒,他還是喜歡柔順和善的慕微,他以後一定好好待她——
推門而入,他看的是一個男子,一個讓人自慚形穢的男子。
他用大鐵勺攪拌著鍋裡的肉湯,笑著對他說:「你回來了?」
他不需要周成軒回答,隻繼續道:「我等了你好久。慕微說我來晚了。是我的錯。你來的剛好呢,這鍋湯等著喂你。」
周成軒愣在當場,不可置信的看著靠坐在桂花樹下的妻子,他渾身顫抖,隨即似乎心髒痛的難以承受般,彎下了腰——
制服他太過容易,白衣男子照樣把他綁住,輕描淡寫的說了如何殺死他的全家人。
白衣男子把周成軒的手腳剁了,又閹了他,挖了眼睛,割了舌頭。
在他的痛苦嗚咽地求饒聲中,他表情淡淡,把一塊骨頭給他:「不知道是你爹的,還是你娘的,還是你妾室的,嘗嘗?吃了我就不殺你。」
周成軒愣了下,猶豫了一會兒,他顫巍巍想要用滿嘴鮮血的嘴去吃那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