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8
每每到了冬天我總是格外難熬些,好像寒冬臘月的冰雪凍住了我身體裡原本就不多的生機。躺了那麼久,我連骨頭都是疼的。
不過我今年我很開心,因為姐姐快回來了。她還特意囑咐爹爹保密,要給我個驚喜。
嗐,那我就勉為其難裝作不知道吧。
「你別總是守著我,陛下現在重用你,你也該忙起來,免得叫人說你懈怠。」我對著段無祁勸導,但成效不高。
他認錯認得快,卻沒有要改的意思:「姐姐,我知道錯了。那你快點好起來,到時候拿藤條抽我也沒關系。」
看他這樣,我頭更疼了:「最近皇後雖被禁足,可也沒閑著,你現在佔得上風,應該乘勝追擊,要是一直……」
段無祁為我按摩身上的穴位,頭也不抬:「你不許再理這些了,我好不容易有時間陪陪你,你就不能陪陪我嗎?」
「我不是在陪你說話嗎?」我啞然失笑,這人怎麼越長越像孩子?
他懊惱極了,恨不得再長一張嘴來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姐姐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
外面一陣吵嚷,我頭更疼得要命。
盼夏疾步過來:「陛下遇刺,生死未卜。三皇子打著緝拿刺客的幌子趁亂奪權,宮裡大亂,有些地方已經見了血。」
我猛推了段無祁一把,這次不再是商量的語氣:「我這兒有盼夏,不必擔心。你帶一隊暗衛和親兵去尋陛下,就算陛下真的不測,也要拿到遺詔和傳國玉璽。」
他們既然以護君為名,自然不敢重兵圍困陛下寢宮。
皇上傷重,我們在宮裡反正是皇後的天下。既然逃不掉,何妨殊死一搏。
「不可以!」段無祁這還是第一次反駁我,「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你留在這裡就是活靶子。」
Advertisement
我強撐著理清局勢:「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辦法逃出去,你留在這裡隻是跟我一樣等死。反而隻要你還有一線生機,他們就不敢動我。你活著,我才有活著的價值。」
他不是不知道最優的選項,隻是本能讓他無法選擇背棄我。
我拔下頭上唯一的簪子抵在脖頸處:「你若因我猶豫不決,那我隻能親手抹除你的軟肋。」
他走之前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半是決絕,半是感慨:「我早應該知道的,姐姐你從來都是這樣,身輕似絮,性烈如火。」
近日發熱燒得我腦子都糊塗了,竟然沒有算到他們會走釜底抽薪這一步。簡直是太瘋狂,太愚蠢了!
三皇子在兵家並無助力,就算一時成功也會後續乏力,隻要最後謀逆這個名頭被坐實,天下皆可舉而叛之。
狗急跳墻也不看看高度,摔死了都活該。不過依現在的形勢來看,很有可能是我先死。
融春一邊為我披上大氅,一邊詢問盼夏:「按照咱們現有的守衛,如果他們真的攻到這裡,你有幾成把握保住小姐的性命?」
盼夏搖頭:「如果情況一直惡化下去,被攻破是遲早的事情,我們能做的隻不過是拖延時間。」
「此亂突然,皇後一定嚴鎖消息。你找個信得過的人,想辦法帶著我的私印逃出宮去相府報信。告訴我爹,務必拿到實證才能來相救,否則萬一被反咬一口,造反的就成我們了。」
融春已經快哭出來了:「我的好小姐,您別想那麼遠,先顧眼前吧,我們怎麼辦呀?」
「就我這個身體,別說逃出去,出了這個門,離開炭火都有可能被凍死。如果真到了那麼一步,讓盼夏帶著你逃,再不濟,我要尋死總還是容易的。」
融春這次是真哭了出來:「小姐,我不走,我要跟你死在一起……」
盼夏一把扯開她,滿臉不耐,「少說屁話,要先死也輪不到你倆。」
我在屋裡聽著外面的廝殺,心一點一點下沉。不知道我爹有沒有收到消息,段無祁那裡又怎麼樣了。
我……還能再見到他們嗎?
9
盼夏被人一腳踹進來的時候,我知道段無祁至少成功了一半,因為來的人是三殿下正主,可見是真的狗急跳墻了。
一把劍橫在我眼前:「九弟妹,你還真嫁了個有本事的夫君。我如今大勢已去,倒為那個賤種鋪了路。可惜啊,他的大好前程,你是無福共享了。」
事到如今,躲是沒用的:「那就要看三殿下是想將我當作泄憤的工具,還是搏命的籌碼了。我若現在死了,有殿下同葬,也不算冤枉。」
三皇子殺紅了眼,絲毫沒有動搖,「你以為我怕死?與其茍延殘喘,不如圖個痛快。你說,我若挾了你出去,段無祁肯不肯跪在地上求我?」
某些方面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像,都是生死一線,我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不肯示弱半分:「我也想知道,不如你試試?看是他膝蓋軟得快,還是我先沒了這條命。」
三皇子的劍已經在我脖子上留下了血痕:「你都肯為他死嗎?真是情比金堅。不如我提了你的項上人頭送給九弟做賀禮,他一定喜歡極了。」
他將我像一塊破布似的拉起來,我一邊被迫行走,一邊極力忍受身體的不適。
按他如此粗暴行事,見到段無祁之前我就得死半路上了。
可老天終究是向著我的,我也沒自己想的那般命薄。
雙方對峙的第一刻,我還沒來得及對段無祁說些什麼,一支羽箭從我頭頂飛過,正中三皇子眉心。
那箭從極遠處來,見不到射箭的人,可我就是知道,送信的人不辱使命,救兵來自相府——是我姐姐。
隻有姐姐有這樣的膽識和高超的箭術,能一次次救我於危難的,也一定是姐姐。
段無祁沖過來抱著我,竟是哭了。
我有些嫌棄:「真沒出息,你瞧見他綁我的那一刻,怕是怎麼把勝果拱手相讓都想好了吧?」
段無祁搖著頭:「你叫我走的時候我就想好了,他隻要敢動你一下,我一定殺了他。我埋伏好了人,卻還是被五嫂搶先了。」
我沒感動沒意外,我想笑。
段無祁一邊含著兩包眼淚,一邊還兇神惡煞:「我一定殺了他!」
這畫面……竟然詭異地和諧?
一道女聲由遠及近:「這麼個大男人掉眼淚,我看得怪瘆人的。柳如畫,你也夠能忍,不給他一巴掌。」
我推開段無祁,投入了姐姐的懷抱,頓時無比安心,嘴甜道:「我就知道,救駕的事怎麼少得了我們巾幗大將軍。」
姐姐把我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放心開懟:「救什麼駕?好大的威風,你算哪門子駕,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確認我沒事,姐姐就馬不停蹄地去收拾亂局了,隻把自己的披風留下,又把我裹厚了一層。
我心裡高興,好像身上沒那麼疼了似的,拉住段無祁問:「你聽見沒有?我姐姐剛才說了,她不是來救駕的,她是來救我的。」
段無祁罕見地停頓了幾秒,似乎在努力地回想,分析,重組語言:「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衣服太沉了,壓得我好累,懶得和他爭辯:「弦外之音懂不懂?好姐妹的事你別管!」
……
陛下確實傷得很重,三皇子雖然不敢明面上屯兵陛下寢宮,卻叫人守住宮門,以護駕為名,不準御醫上前醫治。如果不是段無祁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保住了一條命,卻已經元氣大傷,陛下臥病的這些時日,立了段無祁為儲。
若是放在三年前,任誰也想不到,最後會是段無祁做了這九五之尊。
即使詔書已下,還是有質疑之聲。坊間甚至傳聞陛下已經薨逝,現在是段無祁假傳立儲詔書。
就連我爹都有些惶恐陛下的決定,畢竟他曾經堅定地以為,我們姐妹倆嫁的人,這輩子都與皇位無緣。
何必惶恐呢?陛下自有他的打算。段無祁這些年的改變他最知道,且皇上和我爹君臣多年,深知其為人,所以他敢賭我爹爹的忠心。
已經出了這樣奪政亂國的荒唐事,他急需要我父親穩住天下文人的心,也需要仰仗我姐姐在邊疆抵御外敵。
更重要的是,柳家除了我和姐姐再沒有別的後人,在宮裡這些年,他看得清清楚楚,我的身體纖弱到了何種地步,根本不可能綿延皇嗣。
待到我一死,柳家的風華也就到頭了,絕不會存在外戚幹政的可能。
皇上啊,他是把每一步都算盡了。
其實人人都知道我活不長,隻有這世間愛我的幾個人還做著傻夢不願意醒。
這次的風波對我身體影響也不小。
段無祁這些日子既要為陛下侍疾,又要忙前忙後照顧我。
還好天氣漸暖,又是食補又是藥補,千辛萬苦終於把我養好了點,他自己卻肉眼可見地清減下去。
這下連姐姐都感慨:「你長半斤他要掉三斤,哪有這麼個熬法?再這麼下去過不了仨月,你倆就能是一對病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