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楊墨禮皺了皺眉,眉眼間全然沒有之前的輕狂,他說:「柔兒,我敗了。」頓了頓,「但是我不甘心,總有一日我會東山再起。你同我離開,相信我,總有一天我們會重新回到這裡,你依舊會是皇後。」他的視線環顧一周,面色忽然難看起來,「婉兒呢?她去哪兒了?」
阿姊仰頭對上他:「婉兒被我送走了。你心裡清楚,她喜歡的不是你,又何況要勉強她呢。」
楊墨禮的眸子裡流露惱怒的情緒:「柔兒,我以為你是婉兒的姐姐,你能容得下她的。」
烏衣衛勉力抵擋,不停催促著他快些離開,楊墨禮的眼死死地盯著她,仍不放棄道:「婉兒到底在哪兒!別再說送走了這樣的鬼話,你們一直被我的人看著,根本沒有踏出這個宮殿的可能。」
而後,楊墨禮喊著我的名字,在屋裡急切地走了一圈,依然不見我的蹤跡。楊墨禮扣上阿姊的手腕,嗓音盡是急切:「你到底把婉兒藏哪兒去了?」
阿姊笑笑,張開手抱住了他,她的臉貼在他玄色的戰甲上,絲毫不介意那上面還有殘存的血汙,眉目柔柔地舒展著:「禮哥哥,我很久沒有這樣抱過你了。」
美人在懷的溫軟時刻的確難得,隻是如今的局勢不太妙。外面的銀甲兵以強勁之勢突圍進來,楊墨禮這邊的烏衣衛原本就不多,又死傷大半,如今還在抵擋的都是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楊墨禮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的眸子看向屋裡的,看的正好是我的方向,某個時刻我甚至以為他發現我了。
然而,他並沒有發現我。
楊墨禮拉起阿姊的手就往外走去。阿姊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寒風卷著大雪,揚起阿姊身上火紅似嫁衣一般的裙角,阿姊笑著,豔麗的眉眼裡盡是楊墨禮的身影。楊墨禮不解地看她。
「禮哥哥,我不能同你離開。我也……走不了了」阿姊揚起唇一笑,嫣紅的血從她的嘴角往外滲出,落在衣衫上,頓時消失在紅衣之中。阿姊的身子如秋風枯葉般晃了晃,傾身往地上倒去。
楊墨禮接住阿姊緩緩落下的身子,嗓音裡帶著驚慌:「柔兒……」楊墨禮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姊。
阿姊虛弱地笑了笑,伸出手撫上了他的臉龐:「禮哥哥,柔兒穿紅衣好看麼?」
楊墨禮重重地點頭。
阿姊笑得更開心了:「我就知道很好看。如果當初我穿著嫁衣,嫁的是禮哥哥就好了。」她咳嗽了兩聲,隨著吐出更多的血來,有些吐在了她的身上,變成一片妖冶暗紅的花。
阿姊仰頭看著他,臉色十分蒼白,在紅衣的襯託下,更是顯得白得嚇人:「禮哥哥,不要錯下去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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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嘶喊聲越來越近,銀甲兵步步逼近,將寥寥無幾的烏衣衛逼到了院內,距離楊墨禮不過十幾步的距離。每個人都受了極重的傷,自知自己必定會命喪於此,便不停地催促楊墨禮離開。
楊墨禮充耳不聞,摟著阿姊的手,骨節泛白,緊緊地摟著懷中的人,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柔兒,我帶你走。你一定會沒事的。」
阿姊牢牢地抓著他的手,幾次深深地喘息,才緩下一口力氣繼續將未完的話說下去:「倘若還有下一世,記得要早早把我娶回家。我們像個尋常的夫妻那樣就很好了……」阿姊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慢慢地沒有了聲息,瞳孔已經渙散,眸子裡最後映出來是楊墨禮痛苦的臉。
與此同時,烏衣衛的最後一人被人從身後刺穿心髒,倒在楊墨禮的腳邊。他伸出手扯著楊墨禮的衣角,用著最後力氣,說道:「王爺……快……走……」
所有的烏衣衛都在這場大雪中被鏟除,隻剩下了楊墨禮。
沈翊帶著其他銀甲兵趕到時,楊墨禮抱著阿姊的屍身不願松開,阿姊的死對於楊墨禮來說更無疑是一場晴天霹靂。在他的心裡,阿姊永遠是他心裡最愛的那個人。我在他心裡遠遠不及阿姊。
楊墨禮似乎被抽去靈魂一般,漆黑的眼眸中透不進一絲光。直到沈翊要帶走阿姊時,他才有所反應,緊緊地摟住阿姊,不願意放手。
沈翊是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將他們分開的,銀甲兵立刻拘起楊墨禮,他死死地盯著他們帶走了阿姊,張了張嘴,才發出一陣暗啞的嗓音:「柔兒。」
阿姊死了。
楊墨禮被拘禁起來。
黎明已至,這一場經歷了一日一夜的戡亂,如今總算是落下帷幕。?
錦箬將我從密室放出來後,一起去看了阿姊。
阿姊靜靜地躺在那裡,閉著眼睛,唇邊仍帶著笑容,仿佛她隻是在甜夢之中。
阿姊才不過 17 的年紀,在她最好的年紀就走了。
我想起從前同一起的時光,哭得越發厲害。
錦箬告訴我,阿姊之所以選擇這樣做,是因為從前的她沒的選擇,但是現在她給自己創造了選擇,她不後悔這樣做。
21
連綿的大雪終於停下,宮人將屍體運出城牆之外,一車車水送到宮殿中,潑灑在青石磚上,被刷子擦拭之後,又露出原來的面貌,仿如昨日的慘烈的戰爭,不過是歷史長河中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沈翊駕著馬車在門外等著,我坐在車上,隻是喝了半盞茶便感到不對勁。
我掀起門簾,對著前面趕車的沈翊道:「這不是出宮的路麼,我們不是去見楊墨祁?」
沈翊坐在馬上,背脊挺得直直的, 他的聲音悠悠傳來:「是,微臣奉命送您出宮。」
我立刻喝停了馬車,沈翊轉頭看我,我告訴他:「我不走。我要去見他。」
沈翊皺眉道:「正是皇上親自下旨,要我送您出宮。」
我道:「不見到他,我是不會走的。」
沈翊脫口而出:「皇上說他不想見您!」
我愣了愣,似是沒有聽見一樣,又問了一句:「你說什麼?他不想見我?」
沈翊目光閃了閃:「是,所以才吩咐我盡快送您離開。」
我笑了笑:「他們都說他的病了,前些日子又被幽禁起來,他的身子又怎麼承受得住。他讓你這麼著急地送我走,就是不想讓我知道他現在的情況。他越是不想讓我看見他,我偏是要去看。」說著我直接從車裡鑽出來,作勢要從車上跳下去。
「王妃……」沈翊叫停了我的動作,語氣中透著無奈,「我帶您去。」
城樓之上,寒風獵獵,卷起的雪渣滓從脖頸而入,凍得人瑟發抖。
楊墨祁一身白色暖裘,寒風將他的衣裘上柔順的毛吹得似麥浪一般,單薄的身子似乎承受不住這厚重衣裘,顯得空蕩蕩的。
聽到我上來的腳步,他轉過頭,整個人憔悴極了,面頰一點肉都沒有,整個人虛浮得厲害,整個人都透著恹恹,隻剩一雙眼睛尚且帶著光彩。他動了動唇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臨到嘴邊卻隻剩一句:「婉兒,你還是來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站在他的身旁,望著他望著的方向。站在這個地方,隻要微微低頭便可以俯瞰整個王城,我剛才去往宮門的路,在這裡依舊可以看得十分清晰。
我道:「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打算站在這裡一直看著我離開?」
他深深地看著我:「你不該上來的。你離我這樣近,還讓我怎麼舍得放你離開?」
我想了想,偏過頭直勾勾地看他:「那就不放吧。我不走了,就在這兒陪著你。」
他眸中動了動,避開我的視線:「婉兒,你可知我時日無多了。」
心裡似乎被猛地拽了一把,我臉色白了白:「他們說你活不過這個冬天,是真的麼?」
他笑笑,還未等說話,便是一陣不可自控的咳嗽,他扯著衣袖掩在嘴邊,整個身子跟著大幅度地顫動。好不容易停下來,他不動聲色地將衣袖掩在身後,那上面留著一片刺目的鮮紅。
被血染紅的唇像是塗上了一抹胭脂,在慘白的臉上顯得尤其鮮豔。
他抬起眼皮,笑得無奈:「他們說得沒錯,我可能……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我撲到他的身上,伸出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拭唇角的血跡,眼裡漫上一層水霧,嗓音裡帶著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哽咽:「不會,你會好起來的。在你好起來之前我在你身邊陪著你。楊墨祁,答應我好起來。」
他扣住我微微顫抖的手,繡著浮蓮的白底袖面上被血漬染成點點的紅,像是一朵朵乍開的梅花:「婉兒,我答應你。」他的聲音放得柔柔的,倒是讓我慌亂的心一下冷靜下來,「有你陪在我身邊,我求之不得。」
這些日子我都守在楊墨祁的身邊。
他這個人,怎麼說呢,就是一個很不乖的病人。哪有一個生了病的病人,不好好休息,天天坐在桌案邊上看奏折,而且一看就是看一天!
叛亂剛剛平定,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即使這樣夜以繼日地處理這些事情,依舊分身乏術。
這時節天氣大冷了,他在身旁擺著一個炭盆,屋裡的熱得人喘不上氣,他的身上依舊披著一件厚實的披風,手指卻依舊冰涼。
我看著心疼,想讓他休息一下,他總是口頭上應著好,但是根本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我生氣地皺著眉,他反而示弱起來,說頭暈腦熱,要婉兒抱抱才能好。那一雙含笑的眼睛透著狗狗般無辜的眼神,還讓人怎麼氣得下去。
所以我偷偷去太醫院,尋了些溫和的凝神香和在他平日常用的香薰裡,點在他的桌案上,他抬頭問我這個的氣味怎麼同往日的不太一樣,我一臉認真嚴肅地告訴他,這香被囤在庫房裡受了潮,想著他向來注重節儉,大約不會在意這個,便拿來用了。他沒再多問,低頭繼續看折子,隻是不多會他便困倦了,伏在我的膝頭小睡。
沈翊告訴我,楊墨祁初登皇位,彼時根基實力都與楊墨禮不相上下。
那些年,楊墨禮在戰場上搏殺得回來的威名,漸漸贏得更多民心和朝臣的青睞,然而這些並不足以滿足楊墨禮的野心,他開始暗自圈養軍隊,同時又命楊墨祁身邊的人給他下毒。
那個毒日復一日地下在他的飯食裡,一點點蠶食他的身子,讓他變得越來越羸弱,甚至連太醫都察覺不到。
楊墨祁為了能夠一招制敵,在知道那個毒的藥效下,依舊食用了十餘年,致使他的身子如此地虛弱。
其實倘若沒有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楊墨祁也會在這兩年解決目前所有的困境。在毒藥深入骨髓前,調養好身子,大約還能多活個十餘年。
隻是楊墨禮嫉妒心作祟,在暗中將藥性加重了幾倍之多,那些日子,楊墨祁又被幽禁在小院子中,日夜不眠地籌謀規劃,這一根弦總算是崩斷了。
太醫院的御醫們所說,如今楊墨祁的身子像是個破敗的木偶,不管用什麼藥,裡面的芯兒其實已經腐爛不堪。
我乍一聽見,手上的杯子直接滑落在地上,在腳下碎得一塌糊塗。
回去的時候,楊墨祁正倚在榻上看折子,他最近總是這樣忙,似乎這些東西不處理完不行一樣。
我一踏進屋子看直接抱住他,楊墨祁十分疑惑問我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埋在他的衣服裡,聲音悶悶地告訴他我沒事。
我不曉得他一個人面對了這樣多的苦難,那時候我沒有能遇見他,但是現在我想著能陪他一日是一次,陪他一時是一時,陪他一刻是一刻。
後來我除了日常陪在楊墨祁身旁外,更多時間是待在太醫院,一頭扎在幾人高的書櫃前,翻看著前人留下的醫學聖典,企圖從裡面能找到對楊墨祁病情有幫助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