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然而我卻什麼都沒找到。
22
楊墨禮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處理公務的時間越來越長。夜闌更深,他的身影在燭火的跳動下,更顯得尤其單薄。
他披衣靠在床沿,我端著藥碗,用勺子盛滿整勺,放在唇邊吹涼後送到他嘴邊。
楊墨祁沿著勺子喝下,定定地看著我,忽地喚了一聲:「婉兒。」
我「嗯」了一聲,又盛了一勺藥。
楊墨祁道:「我死後會把皇位傳給楊墨禮。」沒由來的一句話。
勺中的湯藥灑在床榻上,我立刻扯了帕子來擦,隻是那棕褐色的藥汁滲進被單中,已然留下了去不掉的痕跡。
楊墨祁扣住我的手,沉沉地道:「楊家的血脈隻有我和楊墨禮,我隻能這樣做。」
我看著他,也不知是在騙他還是在騙自己:「你會長命百歲,不會死的。」
楊墨祁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伏在他的膝頭,聲音帶著哽咽:「你答應過我會好的,我們還要看春天的花,夏天的蓮,秋天的葉和冬天的雪,楊墨祁,你不許食言。」
「好。」楊墨祁的聲音悠悠地從上方傳來。
但是這件事情以後,我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夜半,更深。
楊墨祁褪下外袍,隻著裡衣上了床榻,人剛一躺下,忽然立刻坐起來,將被子狠狠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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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縮在床上,緊抿唇,抬起眸子望著他。
楊墨祁面頰上肉眼可見地騰起緋紅,下一秒,就將被子裹在我的身上,漆黑的眸子含著惱怒,他瞪著我道:「你在做什麼?」
我整個人像是燒紅的大蝦,縮在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結結巴巴道:「我想……想給你生個孩子。」
他的神色愣了愣,我繼續道:「那樣你至少還有個血脈可以在世上延續。」
眼中的慍怒一點點散去,楊墨祁看著我,裡面有著說不出的情緒。
我見他許久沒有動,便大著膽子湊上去,貼上他的胸膛,體會著他的體溫和怦然的心跳。
楊墨祁微微一聲嘆息,將我拉開他的懷裡,他對上我的眼睛,道:「婉兒,不可以。」
我不解:「為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為自己大膽又紅了臉,嘟囔著道,「我都這樣了,你還要拒絕我嘛……」
楊墨祁輕笑一聲:「婉兒,你這樣在我面前,我真的非常心動……」
我更加不解:「那你還要拒絕我?」我偏了偏頭,又問,「你不想要一個孩子麼?」
他瞳仁動了動,捧起我的臉:「想,非常想。」聲音裡又帶著些痛苦,眉頭皺起,「但是我不能那麼自私。倘若我走了,這世界隻剩下一個你已經讓我十分掛念了,若是再加一個孩子……婉兒,我怎麼能放心呢?」
他總是說這樣的話,我伸手撫平他的眉,固執地道道:「那你就不要走。」
「婉兒……」他無奈地喊我一聲。
我重新鑽進他的懷裡,極用力地抱緊他,喉頭哽咽出聲:「楊墨祁,好起來。我等你好起來,那時候我們生個孩子,像是尋常夫妻那樣,看著他在我們的膝下長大。」
這一晚,楊墨祁隻是安安靜靜地摟著我睡去,我枕在他的懷裡,他的下巴抵在我額頭,兩個人的墨一般的青絲鋪在一起,彼此糾纏攪弄,分不清誰是誰的。
23
臘盡春回,鶯飛草長。
喜的是楊墨祁終於熬過了這個漫長又寒冷的冬日。
然而,才過立春,他的身子狀況直線下降,臉色越來越不好,連處理公務的力氣都沒有了,大部分時候也都是在睡覺,饒是這樣精神依舊不好。
御醫說,他此刻接近油盡燈枯了。
我將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也不再去太醫院,每日隻是陪著他。
他喜歡枕在我的腿上,他說這樣一睜眼就能看到我,可真好。
他拉著我的手,像是小孩子一樣:「我死了以後,你跟誰在一起都好,但是一定不能是楊墨禮。」
他望著我的眼睛,道:「婉兒,我這個人很小氣。」他的眼睛亮晶晶,似有華彩一般,「我會把你藏你起來。讓楊墨禮這輩子都找不到。」
我喉頭發酸:「那你就好好活著,把我守得好好的。」
他的眼睛放空看著天,喃喃道:「這輩子不行啦,下輩子吧。」
這些日子,楊墨祁幾乎處於昏睡的狀態,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滴水未沾地守了他幾個日夜。
小嬋來勸過我,勸過幾次我已經不大記得清來了,到最後小嬋哭得兩眼通紅,讓我吃些東西,我看著那些飯食,實在是一點胃口都沒有。
沈翊也勸過我,讓我保重身體。那時候我虛弱得已經不是很想說話了,隻是我害怕,我怕隻要一走開,楊墨祁就會離開我。我想陪著他,一直到最後。
大約是熬得太狠了,我還是沒忍住睡著了。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不是在宮裡,而是在不斷行進的車裡,不知道要去往哪裡。
沈翊就坐在我的對面,等待著我醒來。
我站起身子,隻覺腿腳軟綿綿的,興許是許久沒有吃過飯了,竟然連站起來力氣都沒有,一下又跌落回座椅上。
我探過身,扯著沈翊的袖子告訴他我要回宮,要守在楊墨祁的身邊。
沈翊的漆黑的眸子對上我的眼睛,告訴我說這趟車已經行了三天了。
沈翊給我下了藥,所以我才會睡著,趁此機會他將我帶離了皇宮,行進的三天中,他不間斷地給我喂下安神的藥物,以保證我在中途不會醒來。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沈翊說,這是楊墨祁給他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在楊墨祁油盡燈枯之前,讓他帶我遠離皇宮,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尤其是楊墨禮找不到的地方。
我不大相信,執意要回去。
而後沈翊告訴我一件事,仿佛晴滾滾驚雷,轟隆得我耳膜作響,大腦中一片空白。
他說:「皇上已經駕崩了。喪鍾敲響了二十七下,舉國皆知。」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隻覺得心口有一塊驀然擊碎,一股酸楚之感堵在喉嚨裡,臉上血色盡失。
沈翊眼中帶著沉痛,聲音喑啞:「皇上說,在他生命最後能有婉兒姑娘相陪,他已然覺得十分滿足了。」
悲傷一時間再也抑制不住,我將所有的痛苦的情緒都賦給了哭泣,淚珠大顆大顆地從眼中流下, 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24
這是一個極其偏遠的小山村。
正是因為偏遠,所以消息傳遞得很慢。
皇上駕崩,景王繼位,這件事足足隔了一年才傳到這個小山村裡。
王大娘遞給我一籃子炊餅, 那上面還冒著熱氣。我拿起一個炊餅, 一邊呼呼吹著氣, 一邊大口咬下。
王大娘勾了勾手,我湊近了些,隻見她眼中閃爍著訴說八卦的熱情,開始口若懸河起來:「我聽說當今的聖上坐上皇位的那一天,便將先皇的墳扒了,結果誰想到皇陵裡面放的竟然是衣冠冢。給他鼻子都氣歪了。咱們這位新皇這可真是個白眼狼, 自家哥哥把皇位給了他,那可是皇位,又不是燒餅包子,竟然沒存著半點感恩之心,這墳頭哪兒是隨便能扒的!真是一點兒陰德都不積!」
我點頭應著,注意力全放在手裡的炊餅上。
這一天可真受罪,大早上就開始梳洗,一天下來連口飯都不讓吃,雖然丫鬟偷偷遞了我兩個糕點,但是吃完了還是餓。
「楊我」王大娘低頭看著我一臉專心致志啃炊餅的樣子, 不滿地撞了撞我:「你怎麼光啃餅, 我說的你聽見了沒有?」
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裡, 我心滿意足揉了揉肚子, 而後看著她道:「聽見了,聽見了。我也覺得這個王妃跑了是個明智不過的選擇。」而後看了看遠處的山頭, 我說,「王大娘,我就先走了。」
王大娘問:「娘子這是又要去祭拜先夫?」
我點頭。
王大娘言語間盡是惋惜:「娘子這日日去祭拜先夫, 可見你們夫婦二人感情之好,可惜啊你夫君走得早。哎……」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便離開了。
遠處的山坡上,一棵巨大柳樹迎風搖擺, 柳葉零零落落從枝頭飄下, 地面上落得一層薄綠, 緊挨著樹旁立著一方小小的墓碑。
我伸出手,拂去了散落在上面的幾片落葉,而後我靠坐在它旁邊, 偏了偏腦袋正好倚在它旁邊,仿佛此刻倚靠的不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而是有著溫熱體溫的人一樣。
我遙遙地望著遠方,看著夕陽西墜, 餘暉給山沿鍍上一層金邊。
楊墨祁,未來的日出日落都由我來陪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