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後這是要瘋啊……
火勢來得很迅猛,宮人們起初還在救,到後頭看實在沒有救的希望,幹脆扔了家伙逃命去。
我趁亂打開門逃出去,瘋了似的跑,我不認路,全憑感覺在跑,深秋的風灌進嘴裡,嗆得胸口發疼。
狗顧宴,你在哪啊?
奔跑中我腦中忽然閃回一個畫面,漫天大雪之中白衣少年背著紅衣女童,艱難地踩在齊膝高的雪中。
少年用厚厚的冬衣將女童包裹起來,但京城往北的萬山關之寒,不是衣物能抵御的,若找不到地方避寒,不出三個時辰便能將人凍斃其中。
少年雙膝之下浸沒著冰雪,女童在他背上沉睡,氣若遊絲,半截白皙的手臂從少年肩頭搭下來,露出一枚指甲印大小的月牙。
13
我止步於一面紅牆,因我聽見紅牆之外傳來打殺聲。
皇上病倒,太後火燒宮殿,顧宴不知所終,外頭又喊殺聲四起。
我捂著劇烈起伏的心口,已經了然發生了何事。
待我要換個方向繼續跑時,一把冰冷的劍橫在了我的脖子上。
一個滿身是血鎧甲破敗的男子揪住我的頭發,將我拉上馬兒,一陣快跑後到了大殿前,他對我說:「讓你的男人住手!」
我一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顧宴。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被眾多侍衛簇擁著,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血,就在我看過去的一刻,他方砍下了一人的腦袋。
兩軍對壘,勝負已經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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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光與火光映紅了他的眼睛和面頰,在看清我的臉後,倉皇與慍怒一同閃過他的雙眼:「豐紳,你敢傷她,我不但會將你大卸八塊,還會讓你的妻兒死無葬身之地。」
豐紳,便是和郡王,也就是顧夫人的弟弟。想不到要謀反的人竟是他。
「顧宴,成王敗寇,你不會還以為這時候我還顧得上自己的妻兒吧?」豐紳狠揪著我的肩膀,我疼得眼淚花直冒,「聽說你很愛你的妻子,本王拉她一同下地獄,讓你餘生都不得好過。」
「你敢!」
顧宴目露兇光,仿佛地獄走出來的羅剎,他駕馬朝我奔來,手中長槍先一步擲出來,但他的長槍哪有豐紳的劍快?我脖頸一涼,接著便被身後一股推力重重地掀翻落馬。
顧宴見狀扔了馬撲身過來,膝蓋在地上拖行一段,才終於將我接住了。
一軍主帥,以勢不可擋之力,大敗叛軍,末了抱著我又哭得像個孩子。
我罵他:「狗顧宴,瞞著我做下驚天動地之事,看我如何罰你。」
顧釗提著弓走來,方才是他從後頭一箭射翻了豐紳,我隻是被豐紳驟然墜落帶得栽下馬背。
他面容憔悴,滿身狼藉與顧宴無二,看顧宴的眼神略帶有幾分嫌棄:「三哥,三嫂她不過是擦傷了一點皮肉,至於哭得那麼傷心嗎?」
「你懂個屁,你又沒媳婦兒。」
顧氏兄弟平叛有功,一時成了京城中最炙手可熱的紅人,也成了高官富賈競相巴結的對象。
我從那夜之後就沒有見過顧宴,聽說他被皇上扣在宮裡,一是商談往後治國平天下之事,一是二人年少相識又曾同病相憐有許多的往昔要談。
顧釗為顧夫人求情,皇上不再深究和郡王謀反之事有無她參與,進而免了她的死罪,罰她餘生在感業寺吃齋念佛贖清罪孽。
我還聽顧釗說太後娘娘並未死,但皇上對外宣稱她薨了,還為她發了喪。
當日太後娘娘告知我真相並有意留我性命,知道她或許已經離開深宮獲得自由身,我禁不住一陣傷懷,落下淚來。
顧釗見我難過,便多與我說了些太後娘娘的事:「其實太後並非皇上的生母,皇上的生母早就薨了,太後扶著年幼的皇帝即位,也不過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我想應當是和郡王逼迫她對皇上下毒,幸得她最終心軟,打翻了有毒的粥,才讓皇上不至像三哥那樣。和郡王以為皇上活不長,又因皇上年幼朝中大小事務皆由他與翊王平分把持,所以皇上才得以安然度過。到最近,皇上身子好轉許多,在翊王的主張下,許多事權漸漸回落到皇上手中,和郡王生出二心,決意铤而走險。」
「所以……當日讓我進宮為皇上施針,是演的一出戲?」
「算是吧,皇上服過你調配的解藥已經大有好轉,他暈倒的確是假,是為了惹和郡王疑心,狗急跳牆,我與三哥好將叛黨一舉殲滅。不過你醫術精湛,藥到病除,確也幫皇上根治了烏頭餘毒。」
我聽不見其他,隻知道他們耍了我,抬眼冷冷地睨著顧釗:「四郎,你忠厚老實,怎好與你三哥一起算計我呢?」
顧釗本是松弛地坐在院中,聽我這麼一說,下意識端正了身子:「三嫂,當時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誰都不知道和郡王有些什麼底牌,三哥擔憂你的安危,騙你進宮也是為了保護你。至於太後把你叫去……」
顧釗抿了抿唇:「屬實不在我與三哥的計劃內,皇上分明與我們保證過你施針之後就把你留在身邊,保你安全。還好,還好,太後沒有害你。」
太後把我叫去倒並未害我,皇家的事復雜,興許顧宴也不清楚全貌。
我忽然想到以顧宴的脾性,若知道皇上臨時改了計劃一定不會罷休,那廝但凡遇到我的事就不冷靜,絮絮叨叨的本事更是一流。
我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四郎,你三哥那樣久沒回來,該不會就是……」
顧釗眼神躲閃,我站到他身前去,他一個跨步閃開,我幹脆擠了兩滴眼淚:「是不是你三哥犯渾去找皇上麻煩,被皇上關起來了?」
「根本不是要與他談國事憶往昔,對不對?」
我淚眼婆娑吵著要進宮,這招對顧宴管用,沒想到對顧釗也管用,他咬了咬牙:「走吧,三嫂,我帶你去。」
顧釗將我帶到御書房,那時我為皇上施針時因為害怕並不敢多瞧,眼下倒是看清了他,眉眼疏朗,面若冠玉,一身明黃常服顯得他神採豐盈。
他從一堆奏折中抬頭看向跪在下方的我:「薛氏,朕也沒忘嘉賞你,怎的,是不滿意?」
面見天子我本該害怕的,但我一想到顧宴那傻子為了我刀山火海都能闖,為了讓我不受委屈,甚至敢找當今聖上扯皮,我自然也沒有退縮的道理,因此信心大增,挺直腰杆:「民女叩謝聖上恩典,但若聖上真心想要封賞,怎可不問問當事者要什麼呢?民女學識淺薄,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安穩的生活,聖上勤政愛民,功在千秋,在您的治下民女原本已經得到這樣的幸福,眼下卻又沒有了。」
我也被爹娘捧在手心教養過,可變故之後我都忘了,我隻記得嬸娘那混不吝的潑辣模樣,左鄰右舍都不敢來惹。
所以我也想好了,若皇上怪罪,罰我之前我也滿地撒潑打滾鬧到顧宴被放出來。
皇上老狐狸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明知故問:「哦?為何幸福又沒有了?」
顧宴從宮變之後就沒有回來,我與他見最後一面時他還帶著傷呢,一想到他不知被狗皇帝關在何處,我就心傷,鼻頭一酸委屈巴巴地說:「皇上扣著我的相公,不讓他回家,民女哪還有幸福?」
「我自幼孤苦,也就遇到我的相公後才過上了好日子,他敬我愛我,讓我在京城安身立命,我的願望就是給他生兩個孩子,同他一起白頭到老。請皇上放他回家吧。」
皇帝失笑:「胡說,朕哪有扣著他?是他不願回來。」
一個驚雷在我腦子裡炸開,我雙眼含淚怔忪在原地,我腦子轉得飛快,已經腦補出那狗顧宴飛黃騰達之後變心的模樣,但我又覺得不太可能,趕緊搖腦袋把那畫面甩出去。
「顧宴現在是朕的大功臣,前途一片光明燦爛,朕要重用他,還要提攜他,京中多少官員想與顧家結親,就連朕,也想。」
皇上故意把最後兩個字加重,嘴角扯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我小聲說:「我家四弟也是年輕有為,還未定親呢。」
皇上搖頭:「顧釗還年輕,不像顧宴那樣嘗過人間百味,懂得疼人。朕的妹妹舒華公主剛滿過十五,自見過顧宴後就魂牽夢縈,朕又聽聞你進顧家時顧宴還在昏迷當中,你是與一隻公雞拜的堂,也就不算正式成過親,但念你陪伴顧宴有功,若你願意,等顧宴與舒華公主成親後,抬你進顧家做妾室如何?」
「不可。」我驚得喊一聲。
「為何不可?」皇上輕挑眉頭,像是不怎麼高興。
「我與顧宴籤過婚書,喝了合卺酒,他承認我這妻子,聖上怎麼能說不算數呢?」
皇帝冷笑:「可我怎麼聽說顧宴給過你和離書?」
「皇上聽誰說?」我仍然嘴硬,仍然想掙扎一番。
當時顧宴給我和離書的時候我並未收,這件事也隻有我與顧宴知道,即便如此,我仍不相信狗顧宴會負我。
那些情意綿綿、繾綣交織的夜,他一遍遍在我耳邊說著誓言,我不信那是假的。
哪知皇上竟掏出了那封未被我開啟的信,我的震驚和落敗他看在眼裡,很是得意的樣子:「若不是顧宴說,朕又怎會知道?」
「皇權之下,哪有真心?」
皇上將和離書遞給我,此等情景,我是不接也不行。
我將那和離書攥在手裡,禁不住淚水漣漣:「皇上,顧宴是非娶舒華公主不可嗎?」
「是的,朕必須讓他娶,若不娶就是欺君,要殺頭的。」
我立住的身形晃了一晃,兩眼一閉才穩住了心神:「好。」
「薛氏,你當如何?」
我當如何?
「我便從此四海為家,不再踏入京城半步,顧宴往後娶妻納妾,皆與我無關。」
「但請皇上不要為難顧宴,他與我心意相通,另娶他人不會是他的本意,固然要折騰一番,隻要不是鬧得太過,都請皇上與舒華公主多包涵。」
「哦?」皇帝看了我一會兒,忽地神色一松,靠回椅背上,頗有些趣味地端著茶飲。
這時與書房一門之隔的內室忽然起了喧鬧,好像是顧宴的聲音,鬧得兇,又有幾個宮人在勸。
我定定然瞧著那扇門,皇帝古怪一笑:「他來鬧了。」
話音剛落,那門就被人一腳踹了開,連帶著滾進來兩個太監。
那身著大紅喜服,胸前戴著大紅花的人大步邁進來,嘴裡還在罵:「什麼東西,也敢攔爺爺。」
接著他一眼瞧見了我,我正瞪著眼睛半張著嘴,滿臉淚痕,他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麼,三步並作兩步將我摟進懷裡,朝那端坐案前的君王一指:「皇帝,你怎麼又出爾反爾不按計劃?」
我隔著淚眼看顧宴,好幾日不見他像是比從前還要威武些,依舊是絕色的模樣,興許是已經建功立業的原因,整個人看上去更加軒昂。
皇帝起身慢慢走過來,玩味的笑容還掛在嘴邊:「你隻讓朕把婚書給她,可沒說怎麼給。再說了,舒華公主的確心儀你,朕可沒胡說。」
「你……」
皇帝哈哈笑了兩聲,背著手踱著愜意的步子揚長而去。
我方知曉自己又被耍了,新仇舊恨,當即逮著顧宴的胳膊咬了一口,顧宴吃痛求饒,我將那和離書砸在他臉上:「愛娶誰娶誰,老娘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