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跟我的記憶一樣,找不到。
我對江談彌的愛意似乎在一點一點蘇醒,因為這張舊舊的相冊裡他出現了很多次。
不太像戀人的視角,反而像是暗戀者偷偷地品嘗幸福。
因為我記錄的,都是讓我感到幸福的事物。
15
宋楚與我遇見的時候,已經距離那個混混猥褻我過去一個月。
班裡依舊有人竊竊私語。
「林漁好可憐,不過應該沒有真的被那啥吧。」
「誰能知道啊,我聽說是老師為了不讓事情鬧大才說什麼都沒發生的。」
「她長得那麼漂亮,可惜了。」
我面無表情地將助聽器拿下來。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終於安靜了。
聽不見那些刺耳的語言。
那堂美術課,宋楚代替原本的老師,來給我們上課。
他來的時候,因為長相帥氣,似乎很多女孩子都特別開心,我看見她們抱在了一起,很花痴的樣子。
宋楚笑得很開朗:「同學們好啊,我是你們的代課老師,接下來一個月,我給你們上美術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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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桌子上,不理任何人。
宋楚可能注意到了我。
他敲了敲桌子,我被振動驚醒,慢吞吞地抬頭。
他說了什麼,周圍的同學似乎又跟他解釋了我是聾啞人。
他了然,隨即用手語熟練地同我交流。
「這位同學,你哪裡不舒服嗎?」
我搖頭。
他敲了敲我的額頭,微笑道:「那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畫一幅畫吧?」
我提起畫筆,望著窗外盛開的洋槐樹。
終究畫了一幅。
宋楚說我畫得很好。
星期六的早自習下課後,宋楚帶著我去了一趟畫室。
「林漁同學,你很有天賦。」他真誠地用手語比劃。
「你的成績不算特別好,要不要用最後兩年時間,學一下繪畫,參加藝考?」
我的眼睛慢慢瞪大。
「可以嗎?」
宋楚溫柔道:「林漁同學,你雖然被剝奪了說話和傾聽的能力,但擁有繪畫的天賦。」
他告訴了我很多,從學校選擇的可能性到畫畫於他的意義。
最後他告訴我:「我知道了林漁同學的遭遇,你沒有錯,相信別人這件事更沒有錯。」
「但是如果讓自己反復咀嚼不好的回憶,那麼人生太痛苦了。」
「不如用繪畫記下美好的瞬間,那林漁同學一定會非常幸福。」
一個月的委屈終於在那天讓我痛哭出聲。
宋楚撫摸著我的腦袋,像一個長者,輕輕地一點一點地驅散掉我痛苦的記憶。
在那一個月裡,他無償教給我基本功。
我也日復一日地學著繪畫。
那時候起。
繪畫才成為我語言的宣泄。
以及靈魂的出口。
16
到家的時候。
江談彌還沒有回來。
我發信息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在加班,很快回來了,餓不餓?】
【有點,你回來時可以給我買小蛋糕嗎?】
【當然,等我回家。】
我今天很高興,因為又記起來一點點,江談彌是那個讓我覺得很幸福的人。
讓我幸福的人跟我是戀人這件事讓我更加幸福。
我用唱片機放著音樂,就著舒緩的樂曲泡完了澡。
江談彌才到家。
手裡拿著一個很精致的蛋糕。
我開心地抱住了他。
江談彌勾著唇角,眼中卻有幾絲紅色。
我沒注意到,反而興奮地比劃著手語。
「我今天又記起來一點點!」
江談彌笑著問我:「記起來什麼了?」
「你可能不知道,以前我們應該沒談戀愛那會兒,我看見你在雪地裡夾小黃鴨,我把你畫下了,你看。」
我將手裡的畫稿給他看。
江談彌看見那張畫稿時,眼底的情緒翻湧,最後舔舔嘴唇,笑道:「原來你那時候就喜歡我了。」
「我不太記得那時候的感覺,但我應該是很喜歡你的,這上面沒有日期,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你來京市過的第一次新年。」
不過我有些失望,「但當時你應該不喜歡我。」
江談彌笑容卻有些苦澀。
喃喃道:「如果當時的我知道現在的我會那麼愛你,大概會很後悔自己是那樣的混蛋。」
我安慰他:「隻是不喜歡我而已,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江談彌將我攬進他的懷裡。
「快要記起來了嗎?」
我的手被禁錮住,回答不了他。
他埋在我的脖子裡,似乎很疲憊。
我似乎聽見他說:「能不能慢一點?」
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吻了一下我的頭發,「沒什麼。」
江談彌似乎注意到我放的是華爾茲樂曲。
他問我:「你想跳華爾茲嗎?」
我使勁點頭。
我總是覺得,我和他應該經常跳華爾茲,我的舞步很熟練,沒有踩到他的腳。
他說:「小魚進步了很多。」
我抬頭望向他,江談彌的目光明亮,眼神溫柔。
窗外的月光帶我到了一次夏天,鹹鹹的海風吹在我的臉上。
那時候已經是凌晨。
同行的朋友已經在別墅睡下了。
我喝了一點酒,頭有些疼,便一個人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晃蕩。
江談彌找到我的時候有些慌亂,甚至忘了穿鞋。
看到我時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穿著一條寬松的牛仔褲,上衣是一件無肩 T 恤,恰到好處地展示了他的肌肉線條。
江談彌五官立體,頭發有些卷曲。
很像電影裡希臘的少年。
他在海邊燃起篝火,眼裡倒映的火焰明亮熾熱。
「睡不著就看看星星。」
海鷗的聲音,樹皮開裂的聲音、海浪聲。
還有江談彌的笑容。
他也有些微醺,硬要拉著我跳舞。
我常踩到他的腳。
可他不責怪我分毫,反而直接摟著我的腰,讓我的腳尖踩在他的腳背上。
「這樣會不會好些?」
最後我們一起躺倒在沙灘上,我枕在他的臂彎裡。
那一定是個炙熱的夏天。
17
立冬那天,我發了一場高燒。
江談彌熟練地照顧我,家裡有很多常見藥物。
每次換季的時候,我總是因為受不了突變的氣溫,先感冒再發燒。
他坐在床邊,眼裡盡是心疼。
撫摸著我汗湿的額頭。
他的手很暖和,甚至有些燙。
他知道我生病的所有難受。
「江談彌,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我?」
上一個對我這麼好的還是我媽媽。
他的聲音哽咽:「我很愛你。」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帶給我脆弱。
「那麼你說的傷害我的人,是你嗎?」
他掉下一滴眼淚。
「是的。」
「你後悔嗎?」
「我很後悔。」
「那你可以告訴我嗎?」
我想,大概不會是出軌之類的事,我的第六感告訴我。
江談彌不會這麼做。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掙扎,終於還是松了口。
「你現在生病了,過幾天我的生日快到了,可不可以等到那天,我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你。」
他的語調裡甚至有一絲哀求。
我心疼地皺眉:「好。」
江談彌在我閉上眼睛後輕聲走了出去。
我不安分地睜開眼睛。
我要給他什麼生日禮物?
我好像早就準備好了,是什麼呢?
發燒讓我的腦子有些混沌,我迫切地想見到江談彌。
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我聽見他在接電話。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我說過今年的生日我隻會跟她一起,你不要再鼓動那些朋友。」
對面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江談彌很生氣。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視頻的事是你指使的。」
「那又怎麼樣,我從未喜歡過你,夏七,你是真覺得我不會動你嗎?」
夏七。
我喃喃著這個名字。
心髒像是被刺痛了一下,然後痛感很快消失。
我重新關上門。
如果會痛苦的話。
就不要去想。
18
可是夏七找上了我,在江談彌生日那天。
在畫室裡,她進來後,就讓所有人都出去。
這些天我大概都知道她是誰了,盡管我不主動去問。
可是京美有個高冷女神,表白牆上都是她的名字,還是個白富美,連在畫畫上的天賦也很好,想不知道都很難。
夏七,是個風雲人物呢。
在這樣的人身上,我感受到了自卑,特別是在聽到江談彌與她青梅竹馬的時候。
「林漁,我問你,你要怎麼樣才能離開江談彌?」
她踢走我的顏料,扯掉我的畫布,畫布上是剛畫好的江談彌的人像勾勒。
夏七眼睛赤紅著,視我如仇人。
我皺著眉頭看這一切。
試圖用手語跟她交流,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不會。
隻能寫下來問她。
「為什麼?」
她滿臉都是眼淚:「你問我為什麼?明明他不喜歡你的,明明他是我的,為什麼你就輕易把他奪走了?」
我還想寫字。
她卻撕開我的畫紙,如同窮兇極惡的賭徒。
她聲音裡有止不住的委屈,「你就隻是一個啞巴而已,江談彌怎麼會要一個啞巴!」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一點也不漂亮了。
「你跟他在一起還是因為我跟他打的賭呢,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明明隻是因為我想看你出醜,江談彌才來追你的,你怎麼好意思還待在他的身邊?」
我的腦袋裡嗡地一聲,斷線了一般。
一些支零破碎的話湧入腦海。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啞巴?」
「逗她的時候,像隻小兔子。」
「玩膩了就分手。」
「老子還沒搞過這麼乖的。」
「不知道啞巴搞起來什麼滋味。」
我分不清。
那些記憶裡有江談彌的聲音。
也有那個混混帶來的噩夢。
「你還想要跟他過生日?」
夏七冷笑一聲:「就連他的上個生日,都是故意放你鴿子,沒想到你隨便哄哄就好了。」
「林漁,你真夠賤的。」
19
我不太記得我是怎麼離開夏七,走到學校門口的了。
【林小姐,您的畫都已經送到您的房子裡並且掛好了。】
手機屏幕突然跳出這樣一條信息。
我的房子?
我問了一下那個人,讓他把地址給我。
那頭雖然有些詫異,但總歸還是告訴我了。
我打出租車到那個小區。
沒有江談彌跟我住的公寓高檔,但大概是我能力範圍之內買的最好的房子。
我乘坐電梯走到房間門口。
是密碼鎖。
我輸入了我的生日,但沒按確認,而是刪除,重新換成了江談彌與我第一次見面的日期。
叮。
門開了。
我的手有一絲顫抖。
仿佛裡面是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開了,就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咬著唇,終究還是打開了那扇門。
裡面沒有任何家具。
隻有白色的瓷磚和粉刷過後的牆壁證明裝修過。
奇怪的是,四周的牆壁,都被白色的布蒙了起來。
我咽了一口唾沫,走到最長的牆壁那裡。
捏住白布一角。
用力地拉了下來。
白色的布料就像絲綢,輕飄飄地滑落。
潘多拉的魔盒終於打開。
都是江談彌,都是我畫的他。
睡著的他。
微笑的他。
牽著我的手的他。
燃著篝火的他。
所有的他。
滿滿的他。
我的眼前一片湿漉漉。
眼淚早已決堤。
「如果感到幸福的話,就把那個瞬間畫下來。」
失去記憶的我。
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
觀察到我對江談彌那樣的——
洶湧的愛意。
20
這是我給江談彌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