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談彌猶豫片刻,說:「如果你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你也想記起他嗎?」
很重要嗎?
「他喜歡我嗎?」我問他。
他說:「他很愛你。」
同時也用手比劃著這句話的意思。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愛我的人寥寥無幾,如果能想起他,我一定會感到非常幸福。」
事實上,隻是知道有人愛我,我的心髒就已經感到歡喜雀躍了。
江談彌卻眼睛赤紅。
「如果他傷害過你呢?」
我停下了動作,眼睛眨了眨。
思考了片刻,我疑惑地問他。
「既然喜歡我,那為什麼還要傷害我?」
江談彌嗫嚅了下,沒說話。
我繼續回答他。
「如果是那樣的話,還是不要再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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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苦了。」
記憶太痛苦的話,我就會刻意忘記。
那是我保護自己的方式。
9
那幾天後我沒再見過江談彌,也沒見過其他人。
但他給我請了一個會手語的護工。
「江談彌呢?」
「江先生病了。」
「嚴重嗎?」
「我並不太清楚。」
出院那天,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隻能循著記憶再次來到林家。
可管家看見我的時候明顯有些陌生,反應過來後說:「林二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我比劃著手語,他明顯很疑惑。
我隻能在手機上打字。
【我回家。】
管家將我領了進去。
「林先生在書房。」
去書房的路上,我見到了林瑤。
她看見我時臉色很不好。
「啞巴,你怎麼……」
我不太喜歡別人用「啞巴」這個詞稱呼我,盡管這是個事實。
我衝她微笑了一下。
但她眼神躲閃,臉色發白地快步離開了。
在敲書房的門之前,我心裡有些忐忑。
從小,父親把我和媽媽拋下,明明我媽媽才是原配,林瑤卻比我大上幾個月。
而我還是一個聾啞人。
他對我肯定有些厭惡,不然不會在我十八歲這一年才想起我這個女兒。
我敲門進去後。
林誠抬頭看了我一眼,皺眉:「這些天你都去哪裡了?」
「醫院。」
他眼裡的厭惡更深:「你比手語我能看懂嗎?說了多少次,不要讓我看見你用手語,不要提醒我你是聾啞人,更不要發出那些惡心的聲音。」
我的心髒抽痛著,果然,我的父親厭惡我。
他看我的眼神跟以前霸凌我的人一樣。
不,甚至更加嫌棄。
「你跟江談彌怎麼回事?他怎麼病了?你知不知道林氏跟他們家的項目正到了關鍵階段……」
他說的什麼,我幾乎聽不見了。
我轉身,將門帶上,不再管身後的咒罵。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
如果是我以前,大概會悉數忍下。
10
出門的時候,下了大雨。
雨點落在我的手臂上,有些冷。
我將手捂在臉上,蹲下身,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好冷,空氣也是冷的。
一輛車從遠處駛來,開到我的面前停下。
江談彌下車,他拿了一把透明的雨傘,穿著灰色的運動褲和白色薄衫,快步朝我走來。
他的頭發也被雨淋湿了,臉色很蒼白,比我前些日子見到他時瘦了很多。
他撐開傘,護住我,自己的肩膀卻被雨點淋湿了大半。
「怎麼出院了也不跟護工說?」
他很溫柔,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有些心疼。
眼前的人似乎跟記憶裡有了一些重合。
好像我還是這麼狼狽,好像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江談彌握著我的手腕,將我帶進了林家。
這一次,他擁抱著我,將我攬在懷裡,帶離了林家。
回憶被蒙上一層白布,可我記得那天熱烈的心跳。
我抽泣著,鼻尖有些紅。
「江談彌,我們是在這裡遇見的嗎?」
他的身影僵住,還是回答了我。
「對,你記起來了嗎?」
「一點點。」
他的眉頭皺起又舒展。
「小魚,我帶你回家。」
11
江談彌帶我回到一間公寓。
在最頂層,甚至可以俯瞰江景。
我站在窗前,看著底下的景色,十分熟悉,仿佛看了千千萬萬遍。
包括這個房間的家具、裝飾,我都非常熟悉。
他拿了一件睡裙出來,溫聲道:「快去洗澡,熱水已經放好了,祛一下寒,不然該感冒了。」
我單獨進了浴室,眼睛有些腫。
浴缸裡放滿了熱水,還點燃了燻香,這似乎是長久以來的習慣。
我脫下衣服,將自己蜷縮在浴缸裡。
剛剛去的家庭似乎早就已經失去了,那裡幾乎沒有我居住的痕跡。
那成年兩年的我,現在應該是怎麼樣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水溫太舒適,我本就混沌的腦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後來,浴室的門被打開。
我的助聽器被放在了一旁。
寂靜無聲的世界裡,隻有江談彌闖了進來。
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
好像有一次我在浴室摔倒,被回來的他救了起來。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水已經涼了。
江談彌看到我沒事才松下一口氣。
他俯身將湿漉漉的我抱了起來,我沒有一絲抗拒,這很理所當然。
他擦淨我的身體,把我抱回了臥室。
他走之前,我拉住他的手。
江談彌手指冰涼,修長有力。
「我們是戀人嗎?」
盡管我不知道這兩年發生了什麼。
但是江談彌讓我感到幸福。
我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女生,如果這麼親密的話,大概就是戀人吧。
江談彌坐在床邊,看向我。
他沒再說話,熟練地用手語跟我交流。
「是的,我們是戀人。」
得到肯定的答復。
我親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很喜歡你。」
即使記憶改變了,但心跳不會說謊。
其實我還想問一句。
「你說的那個很愛我卻傷害了我的人,是你嗎?」
但我沒有。
如果不記得。
就可以不算數。
12
九月份,大三開學。
江談彌在暑假陪了我很久,我還是不太能記得起來以前跟他發生的事。
隻能記得零散的一些片段。
我著急地問他:「能不能多跟我講講我們怎麼相愛的?」
江談彌總是吻我,總是不說。
但我認為,遲早有一天,我能夠記得很清楚。
學校的事我卻熟悉了不少。
同學罕見地都很友善。
「林漁,今天有個大帥哥來學校開講座,是我們學長,你要去看嗎?」
一個圓臉的女生看向我,她的眉眼彎彎,笑起來很喜慶。
大概不是在整我。
我對待同學,一向很謹慎。
高中的時候,有女生剛開始對我也很友善,跟孤身一人的我一起吃飯,一起學習。
她並不嫌棄跟我交流很麻煩。
我以為我交到了朋友,開心地去跟生病的媽媽分享。
可有一次她說帶我去她家玩。
沒想到那是一場噩夢。
因為一個外校的混混喜歡我,她說她要撮合我和那個混混。
我不答應。
但是混混要來強吻我,撕扯我的衣服。
他說:「我還沒搞過這麼乖的,啞巴叫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我用盡我全身力氣掙扎,其他的人就像是看見一個誤入陷阱的小白兔,戲謔地看她怎麼掙扎。
我絕望至極,看見身邊的剪刀,將它捅向了那人的腹部。
我得以脫身。
我遇見了一些好人,他們制裁了那個混混,那個女生也轉學了。
可我人生中黑暗的色彩揮之不去。
13
那個圓臉女生給了我一張卡片。
是講座的宣傳海報。
卡片上的男人儒雅溫柔,竟是我熟悉的模樣。
「這是宋楚學長,帥吧?不隻是帥,現在他畫的每一幅畫都能拍幾百幾千萬,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嗎?」
我點頭。
是故人,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
「行,那到時候我去佔座。」
我微笑地點點頭。
在紙上謝了三個字:「謝謝你。」
她摸摸我的頭。
「終於搭上話了,我之前還以為你不好相處呢。」
我搖頭,「沒有不好相處,隻是你們不懂手語,不好意思跟你們交流。」
「那我們是朋友了?」
「是的。」
14
宋楚隻是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明明是將近三十歲的人,身上的少年感卻揮之不去。
就像我十七歲那年看到的樣子。
他的語言幽默,收獲了一大批迷妹。
講座結束的時候,很多人找他籤名。
我本來隻是打算遠遠地看一眼,準備走時,一個男生叫住了我。
「林漁同學是嗎?」
我點頭。
他客氣道:「宋楚老師讓我來找你,說想跟你喝杯茶,敘敘舊。」
我驚愕地看向講臺的方向,宋楚看著我,挑了一下眉。
他還記得我。
這個男生應該是他助理。
我朝他微笑一下,跟著他走了。
宋楚沒有多久就來到車上,他邊說邊用手語告訴我:「好久不見。」
我指了指耳邊的助聽器。
「我能聽見了。」
宋楚了然地點頭:「你重新把助聽器戴上了,看來你最近生活得很好。」
我腼腆地笑了笑。
有些不好意思。
遭遇重大痛苦時,我會將助聽器拿下來,重新回到安靜的世界,因為吵鬧的世界對於我而言才是最陌生的。
宋楚帶我去了一個茶館。
「林漁同學,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我看見過你的作品,很有靈氣。」
「謝謝。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宋老師。」
「你不知道我是在京美畢業的嗎?」
我搖頭。
這一點我不太知道。
宋楚手撐著下巴,懶懶地看著我:「真嫉妒你,沒想到你隻是學了兩年的畫就能考上京美,我怎麼跟你這種天才比啊。」
我比劃著手勢,誠懇道:「如果不是您,我大概已經輟學了,不會畫畫。」
宋楚笑意盈盈:「那學妹得多請我吃飯。」
我從布包裡拿出平時畫畫的手稿。
準備在上面記下宋楚的聯系方式。
宋楚接過畫冊,仔細地寫下他的聯系方式。
並問我:「這是你的手稿嗎?」
我點頭。
「介意我看一下嗎?」
我笑著搖頭:「不介意。」
這個畫冊似乎是舊畫冊,是一年前的,隻有幾頁沒有被畫,其他的都畫滿了。
但我隻找到這本,所以就帶過來了。
都是一些速寫。
我也曾翻過幾頁。
有街景,有花朵,有樹林,有石頭。
宋楚安靜地看著,直到有一頁,他的指尖頓住,挑了一下眉。
「這是你男朋友嗎?」
我看向他手中的畫稿。
那是一張江談彌的人像,不同於其他隻用素描的方式,這張用了水彩,我很少用大膽的顏色,但這張充滿了生機。
我愣住,好像有記憶碎片襲來。
這張畫稿的視角是離人物很遠的,像是偷看一般。
他正懶懶地拿著小黃鴨雪球夾將雪攏在一起,周邊是排著隊的鴨子。
冰天雪地裡,隻有他有顏色。
那天,我似乎偷偷拿了一隻回宿舍。
但它還是融化了。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歡他了。
宋楚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發現自己在走神。
宋楚戲謔道:「林漁同學肯定很喜歡他,你畫了很多他,他一定讓你感到很幸福。」
幸福嗎?
我好像還記錄了很多很多,但不知道它們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