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重要的是,那位首領武藝高超,在民間很受崇敬。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陸淮安。
難道我判斷錯誤,那位起義軍首領才是真正的傳奇將軍,陸淮安不過是茫茫歷史中某一個失去記載的普通人?
「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北地的起義軍已經一路南下,眼看就快要到京城了,為何京中仍無人應徵出戰?」
陸淮安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嘲諷道:「出戰?他們還在等大楚國運昌盛,救世於無形呢。」
我沒有說話。
有時候我不免懷疑,陸淮安似乎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早就從京中這回光返照一般的繁華之中,提前預知了楚國必亡的結局。
從前的南遠王和王妃,也就是陸淮安的父母,早在數年前就戰死邊疆。
那時陸淮安尚且年幼,因此未能承襲王位,隻保留了世子的名頭。
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再也無法承爵了。
從生到死,他都隻能是世子。
陸淮安看上去也不在乎,他遛狗鬥雞,流連賭坊和青樓,再也沒有了曾經的半分風採。
是的。
京中年歲稍長的人都知道,從前的陸淮安,是京中出了名的天才少年。
文韜武略無一不通,甚至十二歲時便被南遠王帶上戰場,斬殺數名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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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他有多意氣風發,許多人都預言,他會是名垂青史的少年將軍。
但一切都終止於南遠王夫妻過世之時。
我來時,陸淮安留在京中的隻剩下紈绔之名。
「陸淮安。」
我問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為什麼這麼問?」
他把書倒扣在桌面上,回頭望望,發覺房間裡沒有其他人,便認真地凝視著我,嗓音低下去,「趙青蘿,我若說我做過一個夢,夢裡楚國會走向覆滅,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
因為這就是事實。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夢,還是已經發生過一次的事實。夢裡,我爹娘離奇過世後,我為了追查他們死亡的真相,平了戰亂,甚至帶兵殺盡了那伙起義軍。然而回京那一路,卻見餓殍千裡,民不聊生,唯有京城燈紅酒綠,仿佛整座城的上空都飄著香霧聚成的雲彩。」
「我入宮拜見皇上,想請旨查清我爹娘的死因。然而一走進太華殿內,入目之地滿是漆黑,隻剩一雙猩紅色的眼睛,似兩盞鬼火。」
「緊接著,一陣令人身首分離的劇痛,我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又是聽聞我爹娘死訊那一日。」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腦內程序飛速運轉。
理論上來說,我的身體和意識能穿越上萬年的時空來到這裡,那陸淮安的意識通過逆轉的時空亂流回到過去,也沒有什麼不可能。
隻是如他所說,他在夢裡殺了那位起義軍首領之後,便離奇死在了太華殿中。
那麼……那位石碑上記載的傳奇將軍,大概率是那位首領,而非陸淮安。
想到這裡,我站起身:「陸淮安,我要……」
出京二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起來了。」
他說,「趙青蘿,夢裡一切都如現在,一模一樣,除了你。」
「在那個不知道是夢還是前世的世界裡,我沒見過你。」
8
那天夜裡,陸淮安扯著我抵死纏綿,好像恨不得把我的每一個零件都拆下來,裝進他身體裡。
到最後,他急促地呼吸著,眼尾殷紅地問我:
「你要走了,是不是?趙青蘿你要離開京城了對不對?」
他的直覺比我預料的更為敏銳。
可我沒法給他否定的回答,隻能像人類安撫人類那樣湊過去,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陸淮安猛地扣住我的腰,把我緊緊按在他懷裡。
他的臉埋在我肩頭,不一會兒就有溫熱又湿潤的觸感傳來。
一股全然陌生的激流從他眼淚滴落下來的那一塊蔓延開來。
我無法準確地形容出那種感覺,因為它並不在我的程序設定裡。
一片安靜裡,陸淮安啞著嗓音開口:「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是嗎?」
「……是。」
「你要出京,是去找那個起義軍首領對不對?」
「對。」
「趙青蘿!」
他咬了咬牙,看上去想咬我,最後還是沒能下得去口,隻抬手輕撫我的頭發,
「算了,楚國要完了,我也不知道何時而亡,你要去就去吧。」
這一夜,陸淮安沒有入睡,到最後他已是累得不行,卻強撐著睜眼看我:「趙青蘿,你還會再回來嗎?」
「不好說,也許會的。」
確認傳奇將軍的身份,隻是任務之一。
另一個關鍵的任務,就是找到楚國亡國和歷史記載斷代的真正原因。
原本我對此尚無頭緒,然而白日裡聽陸淮安說完,我忽然意識到——
也許真正的原因,就在那座高高的宮牆之內。
我離開時,寫了封和離書放在陸淮安書房內的桌上,並對著書櫃說:
「等陸淮安醒了,你就把這封和離書給他。上面我已經籤過名、按過手印了,待他籤過字後,便可恢復自由之身,自行另娶。」
其實,從陸淮安對小雀的態度中,我能看出來,他很喜歡小孩子。
可惜我絕無生育的可能。
若他並非那位被立碑記載的傳奇將軍,說不得能在這場皇朝的顛覆中保住性命。
待波折平復,他可以娶妻生子、含飴弄孫……過他想過的生活。
一身黑衣的暗衛楚風默默從書櫃後站出來:「世子妃怎麼看出屬下在此處的?」
「感覺到的。」
他默然不語。
然而轉身出門,穿過長長的悽清庭院時,我忽然定住腳步。
陸淮安正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口,直直望向我。
「連我最後一面都不想見嗎?」
他唇邊的笑容看起來實在是太勉強了。
我感受著他身上幾乎快要形成實質的悲傷和失落:「怕你難過。」
「趙青蘿,那封和離書我不會籤名,更不會按手印。」
陸淮安大步走過來,他站在我面前,抬起手,接著我發間就多了點沉甸甸的東西。
是那支牡丹花簪。
「簪花為聘,你一日為我妻,終生是我妻。趙青蘿,無論是生是死,我都在京城等著你。」
撂下這句話,他不再看我,擦過我肩膀,步履不停地離開了。
我愣怔一秒,抬手按住左邊胸口的位置。
這裡是人類的心髒,我的能量核心。
它又一次出現了陌生的波動,是程序無法探測出來的。
9
出京後,在無人之處,我變換形態,以古人難以想象的速度一路向北,沒兩日便撞上了正在原地修整的那支起義軍。
短短半月,他們已從數千人擴充至五萬之眾。
足以證明,這大廈將傾的楚國有多麼不得人心。
我在一棵樹後恢復了正常人類形態,默默跟了上去。
一柄粗制濫造的長劍橫在我面前,持劍人看著我:
「姑娘若是來討要食物,去隊伍後方尋那幾位大娘便是。」
「我不吃東西。」
我說,「我是來找沈野的。」
他一愣,眼中多了幾分警惕:「你找沈將軍所為何事?」
我思索片刻,微一抬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便悄無聲息奪下他的劍。
「並非心懷惡意,隻是有些事要問他。」
於是我順利被帶去見了沈野。
他很隨意地坐在一棵樹下,啃著手中的幹餅,聽聞我的來意,目光銳利地看向我:
「不知姑娘——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落在了我發間的金簪上。
「我叫趙青蘿。」
我平靜地看著他,目光從他握劍的手一路上移,落在臉頰那道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上,「沈將軍,聽聞你武藝高強。」
他笑了笑:「不過一些粗淺功夫,擔不得如此贊譽。」
「那麼,你能以一敵千嗎?」
我認真地看著他。
在意識到我並非玩笑後,沈野忍不住笑了:「趙夫人,我隻是個普通人,便是身有武藝,也斷然做不到這種地步。」
……雖然與石碑上的記載不太相同。
但現在已經有種種科學研究證明了,人類在危境下,往往能爆發出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力量。
我決定跟著沈野一段時間,一路南下前往京城。
他不置可否,隻是提醒我:「趙夫人,我們這支起義軍一路走來,實屬不易。你來歷不明,行跡又稍顯可疑,我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也是在所難免,恐怕你不能隨軍而行。」
「你懷疑我是楚國皇帝派來的探子?」
沈野點頭。
「不可能,他們若是有這本事,大楚何至於變成這副模樣。」
沈野揚了揚眉:「聽趙夫人的口氣,你似乎是從京城來的。」
「嗯。」我點了點頭,「我夫君是南遠王世子陸淮安。」
接連幾日未見陸淮安,此刻驟然提起他的名字,核心處那股古怪的電流又要湧起。
我還來不及辨別,便看到眼前沈野一臉驚訝地站了起來。
「南遠王世子?南遠王……」
他在原地踱步沉吟,忽地看向我,眼中的警惕消散了一些:
「趙夫人可知,我這一身武藝,最初便是南遠王駐守北疆時傳授的?後來因為一場大火,南遠王和王妃葬身火海,連全屍都未留下——」
沈野說到這裡便頓住了。
但從他的神情裡能看出,他分明是知道此事的隱情的。
於是我追問了一句:「放火之人是誰?」
「趙夫人這般聰慧,怎麼會想不明白?南遠王與王妃手握兵權,戰功赫赫,而世子那時尚還年幼,執掌大軍太過勉強。若他們沒了,誰便可以安心了?」
我早該猜到,此事與楚國皇帝有關。
如陸淮安所說,他前世是鑽了死胡同,以為接過兵權,為楚皇平亂就可以查明真相,卻反倒加速了他的死亡。
「說來,我一身武藝都是南遠王所授,我也算欠世子一個人情,既然趙夫人要隨軍,那便跟著吧。」
十日後,我們抵達了下一座城池。
這裡已經離京城很近了,守城的將軍隻象徵性抵抗了半日,便開門迎沈野入城。
這些日子,我跟在沈野身邊,的確見識了他高強的武藝,雖不至於以一敵千,但提劍斬殺數十宵小再全身而退亦是不在話下。
這些,都被我詳細地記錄,留存在了腦內的程序芯片之中。
再加上那些跟隨他的人,皆對他萬分敬仰,將沈野視為救世主般的存在。
我越發覺得,他就是那位將軍。
隻是楚國分明已經放棄抵抗,眼看起義軍就要攻入京城,這一路走來如此順利,距離改朝換代也隻有一步之遙。
那麼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整片國土都走向末路,縱使他力挽狂瀾,還是令歷史記載斷代了七百餘年。
莫名地,我想到陸淮安提到的一片漆黑的太華殿,和殿內那雙猩紅的眼睛。
「趙夫人。」
思緒遊離間,忽然被一道聲音喚回。
我回過神,看到面前一臉嚴肅的男人,正是沈野手下的副將,
「沈將軍請您過去一趟,說是京中的陸世子出事了。」
陸淮安。
我一路行至沈野的住所,越走越快,到最後,那位副將已經跟不上我的步伐。
推門進去的時候,沈野正同人說著話,見了我便道:「趙夫人來了。」
「你的副將說,陸淮安出事了。」
「沒錯。」沈野點了點頭,「趙夫人可知,兩日前是廣陽王世子秦崢與太傅之女鬱書懷的婚期,然而秦崢一早便不見人影。眼看就要耽擱了吉時,有人循著線索一路尋到京郊出雲谷,才發現谷中關著近百頭被灌了情藥的惡狼,而秦崢和他的三五好友亦被灌了灌藥、折了四肢丟進去。」
「待被尋到時,這幾個人同那些惡狼,先是交媾,後又撕咬成一團,已是不成人形了。」
立於沈野身邊那人補充道:「陸世子支著劍站在旁邊,見了鬱書懷便朗聲而笑,說『鬱姑娘,恐怕你還未過門,就要為你的新婚夫婿守寡了』。」
一瞬間,我大腦一片空白。
仿佛連永遠不會出錯的程序都停止了運轉,我想起那天夜裡,陸淮安落在我肩頭溫柔而憐惜的親吻。
「趙青蘿,我來替你報仇,好不好?」
「無論是生是死,我都在京城等著你。」
……
「平陽王震怒,連同其他幾位大人,當即將陸世子捉拿,投入死牢之中。
又因為皇上緊閉宮門,不見外臣,便擅作主張,打算三日後問斬。」
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行刑之期,便在明日。」
我猛然回神,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