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說離他給我定下的三月之期,隻剩兩月有餘。
若是屆時我仍未從陸淮安府中找到他要的東西,他就會將我斷臂再生的秘密獻給皇上。
兩月時間,應該也足夠我將陸淮安的底細摸得明明白白。
思及此處,我主動勾住陸淮安手臂,挽著他走了出去。
程序檢測結果告訴我,陸淮安突然很高興。
我再接再厲:「陸淮安,你這麼興奮,是因為等下要去聽琵琶嗎?要不,也帶上我?」
然後他忽然又不高興了:
「聽琵琶,聽琵琶!趙青蘿你要真對這玩意兒這麼感興趣,現在就回府,小爺彈給你聽!」
人類的情緒真是變化無常。
陸淮安尤其如此。
用過晚膳後,天色已暗,他命人燙了壺酒,從腰間拔出那柄三指寬的佩劍。
仰頭灌下一大口酒,他抱著劍,倚著欄杆,爾後擊劍而歌。
我無法鑑賞人類的音樂,但核心內植入了基本的藝術底層邏輯,能檢測出,陸淮安的歌聲蒼涼又大氣,透著一股悲壯。
這不像是大廈將傾的楚國,窮奢極侈的京城會出現的東西。
我靜靜地聽了半晌,眼眶莫名有點發熱。
但我是機器人。
Advertisement
機器人是不會流眼淚的。
於是我飛身上了屋頂,遠遠地向皇城方向眺望。
已是深夜,整座京城仍然燈火通明,電波能探測到的地方,皆是燈紅酒綠,一派迷亂。
楚皇追求長生之道,早已無心政事;幾位皇子爭名奪利,隻顧著中飽私囊;朝臣與世家公子們,更是沉醉在這最後的狂歡之中。
每個朝代覆滅之際,皆是這般景象。
但我之所以被派到這裡,是因為楚國的記錄在歷史上忽然斷代了。
除了那塊刻著傳奇將軍事跡的石碑,什麼都沒留下。
往後七百餘載,才有新的朝代興起。
「趙青蘿。」
驀然回神,我才發現陸淮安不知何時也飛身上來,坐在了我身畔。
他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嗤笑一聲,掰著我的下巴就吻上來:
「看那些廢物,還不如多看看你英俊瀟灑的夫君。」
比起大半月前的生疏無措,他如今無疑要嫻熟許多。
我自然知道,陸淮安每日都要背著我,在書房內細心研讀那些書籍圖冊,夜裡再與我同試。
甚至他還請大夫來把脈,開了男子服用的避子湯。
我不得不提醒他:「你不用喝,我是生不出來的。」
陸淮安目光一沉,神色莫名地望著我:「是秦崢……」
「和他沒關系,天生的。」我委婉地暗示他,「其實,我不是人。」
陸淮安揚了揚眉,忽然勾唇一笑,攬著我的腰順勢倒在屋頂上:
「管你是神仙還是妖怪,如今都是小爺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不得抵賴。」
也不能怪他。
古代人,對科技的理解畢竟有限。
但眼看陸淮安滾燙的吻細細密密落下,我也很快無暇顧及其他了。
5
鬱書懷忽然遣人送了請帖來,說是要在府中舉辦詩會。
這等附庸風雅的活動,從前是絕不會邀請陸淮安的。
他捏著那封請帖掃了幾眼,抬頭問我:「趙青蘿,你想不想去?」
這些日子,陸淮安待我極好,比秦崢好太多了。
投桃報李,我也該讓他去見見他愛而不得的心上人,於是點頭:「去。」
鬱書懷身為才女,作得一手好詩,府內的裝潢陳設自然也是風雅至極,也貴重至極。
我和陸淮安沿著白玉鋪成的長廊一路前行,入席後,一眼就望見了醒目處的秦崢。
他盯著陸淮安,眼神莫名發冷。
其實這些日子,我周旋在這些世家公子中,發現他們的所作所為,要比陸淮安荒謬太多。
隻是外頭套了個風月雅事的殼子,到頭來,陸淮安成了最聲名狼藉的那一個。
酒過三巡,秦崢忽然站起身,拍了拍手,笑道:
「今日諸位頗有雅興,秦某與三皇子準備了一場鬥獸,邀各位同觀。」
一隻巨大的鐵籠子蓋著黑布,被推了上來。
揭開來,裡面是三隻雙目猩紅,流著涎水的惡狼。
「這三頭狼被灌了情藥,兇狠之極,不如我們賭一賭,她能堅持多久?」
秦崢目光一轉,一個衣不蔽體的瘦小姑娘被推上來,眼中被恐懼與絕望填滿。
眼看她就要被推進籠子,陸淮安豁然站起身,飛身上前,將鉗制她的人一腳踹飛。
庭內點著燻香,氣霧繚繞,桌上擺著珍馐玉盤,在座的世家公子們皆是錦衣華服,身畔有貌美婢女侍奉,繁奢至極。
唯有陸淮安一襲紅衣,立於庭院,那雙昳麗的桃花眼緊盯秦崢,泛出森然寒意。
秦崢挑眉:「怎麼,陸世子瞧上了這丫頭,又想用五千金票買回去?」
四周響起哄笑聲。
「是我夫人瞧上了,要我帶回去給她做個伴。」
他用手臂抱起那小姑娘,走過來,放在我身邊。
眼見她凍得瑟瑟發抖,唇色發白,我連忙握住她的手,一點點散發熱能。
「夫人?」
秦崢忽然仰天大笑,「陸淮安,你可知你身邊這位『夫人』,從前也是鬥獸之人?這等灌了情藥的惡狼,她也經歷過,還是今日十倍,三十頭。」
「陸淮安,我再問你,這五千金票買回去的世子妃,用著可還開心?」
眼看坐在我身邊的陸淮安眼眶紅得要滴出血來,手背青筋都綻出,我不得不伸手按住他,手指摩挲著他手背,以作安撫。
對上秦崢一臉看好戲的神情,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他眯了眯眼睛。
「繼續往下說,詳細描述一下你把我和三十頭狼關在一起,我是怎麼殺死它們的。」
秦崢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無蹤。
他當然記得,因為他收走了所有武器之後,我還是生生撕開了幾頭惡狼,又用牙齒咬開喉管,任憑滾燙的狼血澆了我一身。
等他們悠哉悠哉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散落的毛發,滿地血液和碎肉。
笑死。
我不殺他們,是因為不能改變歷史進程。
殺幾頭畜生再做不到,現代科技白發展那麼多年了。
我吐掉口中的碎骨頭茬,看著臉色發白的秦崢和他的狐朋狗友,面無表情地問:「還要做什麼?」
那次之後,秦崢大概是被嚇到,許久沒再對我做些什麼。
接著沒過多久,就用一個賭約,把我賣給了陸淮安。
6
離開前,鬱書懷身邊的侍女來請陸淮安,說備了一份薄禮相贈。
等看到陸淮安帶我前去,鬱書懷臉上溫雅的笑容頓時褪去。
她像天鵝一樣高昂著頭,發間那支白玉步搖上,流蘇叮當作響:
「陸世子,我同你有私密話要說,為何你要帶旁人過來打擾?」
她確實生得十分漂亮,嘴唇如花瓣一樣,柔軟嫣紅。
若非史書記載斷代,大概率也會是歷史上出了名的美人。
然而陸淮安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他滿臉不耐地說:「有什麼話趕緊說,我同我夫人還要回府。」
鬱書懷不慌不忙:「若我說,你不必再借她這個赝品聊慰相思之苦,我願意嫁與你為妻呢?」
我怕陸淮安欣喜若狂之下直接同意,連忙拽著他衣袖:「你若娶她,也不能同我和離。」
鬱書懷笑了:「這麼說,趙姑娘要自請為妾?」
「妾什麼妾?」
陸淮安黑著臉把我拽到他身後,冷冷地瞧著她,「你算什麼東西,你願意嫁,小爺就得娶?」
鬱書懷一下子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我也挺不敢置信的。
但陸淮安似乎已經失去耐心,拽著我轉身就走。
鬱書懷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喊:
「你若不是心儀我,又怎會花五千金票買這樣一個人盡可夫的破爛貨回去?你可知她在秦崢那裡,早就被玩爛多少次——」
「唰」的一聲,是陸淮安猛然停步,從袖中甩出一柄飛刀,擦著她臉側飛過去,削掉一縷頭發,釘進柱子裡。
「鬱小姐。」
陸淮安回過頭,輕蔑地笑,「怎麼辦,在我眼裡,還是你這裝模作樣的大家閨秀要更爛一點。」
這次用不著程序探測和分析,我也能感覺到,陸淮安非常生氣。
上了馬車,那被救下的小姑娘正縮在角落,雙目驚惶地看著我們。
「已經沒事了。」
我安慰她,「等會兒回去你就安心在南遠王府住著,秦崢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
提到秦崢的名字,陸淮安身上的怒氣更盛。
一回房他就關了門,徑直走過來扒我的衣裳,把我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我對此感到不解:「你在找什麼?」
「傷口。」
他的手停在我前襟,抬起眼,「趙青蘿,被和那三十頭狼關在一起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害怕?」
「還好。」我握住他雙手,實話實說,「我把它們都殺了,雖然手段有點殘忍,場面有點血腥,但並沒有受傷。甚至,秦崢和他那群朋友被嚇到,再也沒來找我洞房過。」
我沒想到,陸淮安居然會哭。
他紅著眼眶,一滴滾燙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
「對不起,趙青蘿。」
他咬著牙,聲線有些顫抖,「早知道當初在學堂,我就該殺了他。」
太奇怪了。
我本該對人類的感情一竅不通,但這一刻卻奇異地理解了陸淮安的心情,於是安慰他:「沒關系,我不是人的。」
「你是。」
「我……」
我妥協了,「好吧,那你就當我是吧。」
陸淮安身上翻滾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順勢摟著我坐在了床邊。
我想起方才離開前,鬱書懷那仿佛受到奇恥大辱一般的表情,好奇地問:
「你既然喜歡鬱書懷,她方才說要嫁你,你為何不同意?」
「誰說我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為何會娶我?」
陸淮安擰著眉湊過來,在我嘴唇上親了一口,有些不滿地說:「我娶你當然是喜歡你,和她有何關系?」
我覺得陸淮安在說謊。
「若你喜歡我,為何新婚夜要提劍殺我?」
他面上一紅,有些羞惱地咬牙道:「還不是楚風這個沒用的東西,說你是秦崢派來殺我的,讓我先下手為強。」
我下意識抬手在那早已愈合的傷口上摸了摸,還未放下,陸淮安的手便覆了上來。
他啞著嗓音哄我:「那天晚上傷了你,如今便拿我自己來賠罪,好不好?」
顯然,我也不能說不好。
這具身體雖然不是人類,但制作它用的卻是最新一代的高仿真材料。
換句話說,可能比真實的人類感覺更為敏銳。
例如此刻。
夜半時分,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
陸淮安拂去我額頭的汗水,微微抬起身子:「趙青蘿。」
「嗯?」
「我來替你報仇,好不好?」
7
我尚且無法斷定,陸淮安究竟是不是那位歷史上的傳奇將軍。
但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傳聞中最聲名狼藉的陸淮安,大概也是這群世家公子之中唯一正常的一個了。
第二日他和我去看了那個從秦崢手裡帶回來的小姑娘,她是個活人,因此面對惡狼的恐懼遲遲未能消去。
聽丫鬟們說,她昨晚蜷縮在西廂房的床榻上,一夜未眠。
陸淮安神情溫和地俯下身去,柔聲安撫她:
「會沒事的,你且安心在我府中住著,缺什麼就跟院子裡的人說。不用擔心秦崢,他若是敢再來,我提劍殺了他便是。」
一句話,逗得那小姑娘破涕為笑。
她也終於告訴了我們她的名字,叫小雀。
十二歲時,小雀的父母死於流寇手中,她僥幸逃得一條命,卻被人捉住,以兩鬥米的價格賣給了京城的人牙子。
再然後,又被賣進秦崢手裡,成為鬥獸取樂的奴隸。
沒過幾日,京中有消息傳來。
秦崢進宮請了道聖旨,為他和鬱書懷賜婚。
婚宴籌備得萬分宏大,滿京城都在議論這場婚事時,極北卻有消息傳來。
——民間有人揭竿起義,短短八日就攻下三座城池,甚至是城主主動開門迎接,現在這人已經帶著數千起義軍,一路勢如破竹,向著京城的方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