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用過晚膳後,我和七皇子在宮室附近消食,七皇子說起今晚的荷葉蓮子粥味道很好,我忽地想起敏妃落水的事。
與七皇子說了,七皇子卻似乎並不震驚,出口的話也是淡淡的:「那可真是不小心。」
「是啊。」我撫了撫胸口,「可惜了。」
敏妃的死不管是意外還是人為,那些宮人一定跑不了,還有錦鯉池,死了個人,怕是有一段日子沒人敢過去了。
七皇子停住腳步,轉頭看我,我這時才發現,這個孩子已經有我高了,風姿迢迢,讓我想起曾經那個令人驚豔的容貴妃。他微微側頭,眼底恍若有星河流動,讓人忍不住去窺看,少年清冷的嗓音飄散在晚風中,話卻稍顯薄情:「可惜了是錦鯉池,敏妃娘娘喜歡荷花,若是溺死在荷塘裡,豈不是年年可以聽得雨落枯荷,那才叫死而無憾!」
有些話是可以呈現出畫面的,就像那句枯荷,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午後敏妃趾高氣揚的模樣。如今,荷塘裡的荷花依舊開著,當年那個俏麗的敏妃卻不在了。可稍微一回味,我就品出了不同的意思。眼前這個乖順的少年也不知不覺有了利爪,知道了如何傷人。
那一瞬間,我想了很多。想問他為什麼要如此,善後有沒有做好,也想告訴他不應該如此,若是被查出來了,後果不堪設想。可是,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知道我也知道。他願意為我報仇,手段縱然激烈,但猜出的那一刻,我是有過欣慰的。就好像明明白白告訴我,這些年的感情不是白費的,他是知道我對他好的。
就是因為如此,我覺得我更應該糾正他,見我想張嘴,七皇子搶先一步開口:「母妃不開心嗎?不會再有人欺負我們了。」
他叫我母妃欸,第一次!就像他第一次和我說話,第一個給我遞糕點一樣,我完全拒絕不了。
等被他哄著回了屋,我才想起來我的話沒有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對,七皇子小時候也是個有主意的。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我教導孩子的方法有問題,怎麼就養歪了?不過,也算不上歪,隻是手段有些過激了。
我想了想,決定去和良妃學學如何教孩子。良妃的二皇子和六皇子一向出類拔萃,她為人也和氣,我應該能學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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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的事兒沒查出來異樣,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眼看著和良妃的關系也慢慢拉近之時,太子染了重病。太子是半年前奉旨去南方調查貪汙的事,差事辦得極好,但身子卻不好。一行人入京時,太子就病得起不來身,本想著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高明,宮中又不缺名貴藥材,這病很快就會好。
不承想,竟然是越來越重,各宮都默默準備了素色衣裳,以備不時之需。
我也問過七皇子幾次,他的臉色也不好,每次都是搖頭:「大皇兄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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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並非空穴來風,從皇帝和皇後的行事上也能看出一二。若太子倒了,東宮無嗣,那人心便又會燥了起來。七皇子年紀也不小了,我生怕他蹚入這渾水裡,日夜期盼著太子早日好轉。
老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沒聽到我的祈禱,太子還是薨了。
皇後強撐著身子辦完了喪禮,人也病倒了。中年喪子,悲痛難抑、鬱結在心也是能理解的。半輩子的指望一下子就沒了,誰能受得了?
她病了,我們就都要去侍疾,也不能松懈。這樣的日子久了,我也覺得哪哪都累,連去找良妃學教子的心情都沒了。
一早去了皇後宮裡,撞見四公主在那裡罵兩個小答應沒心肝,皇後病重竟然還笑嘻嘻的。
那兩個小答應都是去歲入宮的,年紀比四公主大不了幾歲,但在四公主面前跟個鹌鹑一樣。
我見兩個小答應都抹淚了,於心不忍才開口說和了兩句。四公主給了面,讓人走了,一轉頭自己也紅了眼。我又忙不迭安撫她,如今她已沒了剛剛那副驕傲的模樣:「耿娘娘,她們都不盼著母後好,你說,我母後一定會好起來的,是不是?」
我幫她擦著眼淚,柔聲道:「皇後娘娘會好起來的,殿下放心。」
見她情緒慢慢和緩下來,一旁的宮人才過來幫她淨臉收拾,我端著藥去內殿侍奉。皇後問了剛剛的事,我如實說了,皇後面有倦色,揮揮手讓我下去。
我看著藥碗裡的藥,勸她再喝些,她卻嫌苦不肯喝。我道:「您為了公主,也要振作起來啊。」
沒了太子這個兒子,皇ṱṻ⁾後固然傷心,但還有公主這個女兒。聽了我的話,皇後果不其然又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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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君的位置空了,皇子們都多了心思,一個勁兒地表現自己,其中風頭最盛的就是二皇子四皇子還有六皇子了。
三皇子早夭,五皇子殘疾,再往後的皇子年歲就小了,也怪不得這三位皇子如此心急。
而七皇子這個年紀,差不多也應該看親事了。隻是,皇後如今病著,我又不好開口,皇帝那裡我更是見不到。這事兒便如同一根刺一樣,時時刻刻扎在我心裡。當初去尚書房,七皇子便是晚了兩年,如今,親事難道還要再晚幾年,拖到和八皇子一塊嗎。
我心中鬱悶,七皇子卻不著急,我觀察他的面色,不由有了個念頭:「修兒,你與母妃說實話,是你不著急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七皇子聞言,臉上竟出現羞澀之情:「母妃,您別問了。如今,也不算太平,我的親事不著急。」
我了然於胸,這是有喜歡的人了。少年慕艾,是好事,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皇帝會不會同意?我再想問,他便不肯說,我笑了笑放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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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纏綿病榻已久,一日忽地想起四公主還未成親,便撐著病體想為四公主選一門好親事。
這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我趁機提及了七皇子。
七皇子的親事上,我是插不上手的。但跟在皇後這個嫡母身邊,也能隨便看看,也不知道那些花一樣嬌嫩的姑娘哪一個能成了七皇子的媳婦。
最先坐不住的還是七皇子,我少有見他這樣的時候,故意忍著不問,逼他先開口。可他一開口就把我說蒙了,他看上的那個姑娘,是我的侄女清穎。
我馬上就覺得不好,他的念想怕是不能成真。耿家是什麼身份,清穎做皇子正妃差得不是一點半點,而且隨著七皇子長大,我就能察覺出皇帝對七皇子也不是一點父子之情都沒有,他更不可能讓七皇子在婚姻大事上胡來。
我將這些與七皇子說了,他握緊了拳頭,有些不平:「可是,兒子就是喜歡她。」
可是,喜歡是最不重要的,就像錦上添花的那點微末之處的花一樣,不仔細看誰會在意呢?
「母妃不能幫幫我嗎?她也是您的侄女,親上加親不好嗎?」
「修兒,你要是真喜歡她,就不能將她推出來。不然,到時候不隻是清穎,更會波及整個耿家,連母妃都落不了好。」
七皇子若就這樣不管不顧衝到皇帝面前說了,皇帝隻會將所有的錯推到清穎身上。她一個小姑娘,被天子不喜,無疑是滅頂之災。這些日子我跟在皇後身邊,也見識了不少貴女。誠然,清穎不算差,可單單家世這一條就是越不過的鴻溝。
我的話七皇子聽了進去,他隻是不甘地問我:「母妃,身份就真的這樣重要嗎?」
重要嗎?自然是重要的,就像七皇子他自己,一出生就是皇子,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他若生在窮苦人家,早就不知道投胎轉世多少次了。有些東西,出生時沒有,後來再努力也得不到。
看到我點頭的那刻,七皇子一臉的不甘心,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不知道為何統統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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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的婚事先訂了下來,皇後極為滿意。接著便是七皇子的婚事,皇帝親自指的原家的姑娘。這位姑娘我見過,是個大方得體的,家世也說得過去。
宮裡準備著四公主的婚事時,皇後卻又一次倒下,我隱隱有感覺,她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果不其然,皇後這一倒就沒再起來。四公主哭成了一個淚人,也改變不了事實。
短短兩年之內,失兄失子,曾經的天之驕女此時此刻已經被迫褪去的耀眼的光芒。皇帝的心情亦是悲痛萬分,眾人也都低眉順眼不敢去觸及風頭。可皇後沒了,太子沒了,所有人心裡的欲望都開始急速地膨脹起來。
甚至有不長眼的人舞到了四公主跟前,氣得四公主大罵,不顧良妃淑妃等人的勸阻,硬是讓人打了一頓板子。皇帝知道後,也沒怪罪到四公主身上。
喪儀結束後,後宮便迎來許久不曾有的大封,上一次有這樣的大封,還是許多年前容貴妃有孕之際,如今,七皇子都已經這樣大了。
良妃淑妃皆成了貴妃,而我也得了晉位的旨意,終於熬到了妃位,還得了一個封號,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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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宮裡最春風得意的就是良貴妃了,既有兩個優秀的兒子,又和淑貴妃一同料理後宮事務。甚至有傳聞說,良貴妃有被立為繼後的可能。
我對此沒什麼感覺,反正,繼後的名頭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身上,我能坐上妃位,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可惜,母親看不到了。
不過,對於人人都捧著良貴妃的事,我也是隨大流。我這樣的人,向來是遵從不出挑不落後的行動準則。身處後宮,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隻能盡量讓自己舒心些。
佩蘭覺得我有先見之明,從前就和良貴妃關系不錯,不像其他人隻知道錦上添花。
「錦上添花也是好的。」從前我和良貴妃關系還算不錯,可自從她成了貴妃後,抱大腿的人都很多了,我的姿態不夠謙卑,關系便大不如從前了。
「可娘娘與她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在良貴妃心裡,都是一樣的。」
佩蘭氣鼓鼓地為我不平,我這個當事人反而沒有她那麼在意。反而問起她日後的打算,是想一直留在宮裡還是像松蘿那樣到了年紀就出宮。
佩蘭道:「奴婢自然要侍奉娘娘了,家裡也沒什麼人值得奴婢惦念了。」
「那也好。」
我成了瑾妃,伺候的人也算是雞犬升天了。留在宮裡的日子,也不會多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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