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喪期結束後,便是四公主、七皇子等人的婚事,我的一樁心事也算徹底了結了,如今,就等著日後七皇子接我出宮享福了。
這樣想來,養個孩子還是不錯的。我就說,當年宮裡的傳言都是空穴來風,七皇子就是好好的孩子,怎麼會克人呢?我也算是撿了一個大便宜,想到這裡,我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原氏是個好姑娘,入宮請安時也很得體,和七皇子站在一塊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不想沒多久,七皇子便再一次與我說起清穎的事:「兒子和穎兒兩情相悅,求母妃成全。」
我望著他,聽他繼續說,「我雖有正妻,但還可以有側妃。」
側妃,我咂摸著這兩個字,說得是好聽,可也改變不了是妾的事實。一個好好的姑娘,誰願意做妾?一旦做了妾,便再難翻身,不但自己的一輩子賠了進去,更是賭上了兒女的一輩子。耿家雖比不上那些高門大族,可也沒那麼大野心,用不著賠上清穎的一輩子。
可如今在我面前求著的人是七皇子,我道:「這是你一個人的主意,還是和清穎商量之後的?」
「穎兒說了,我們兩情相悅,原不在名分上。」
可這兩個孩子才多大,此時不在乎名分,那日後呢?七皇子自然是不會後悔,可我怕清穎後悔。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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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裡,長嫂照例帶著清穎入宮,我借故支走長嫂,問起清穎的意思。
她雙頰緋紅,卻是肯定了七皇子的說法。我心中一沉,又問了長兄長嫂知不知道。她低著頭:「知道,但他們覺得這樣不好。」
看樣子,他們也沒能勸住。我將利害關系說給了清穎聽:「你不是因為清寧是庶出,對她一向不喜嗎?若嫁了過去,你未來的兒女也會是庶出。」
她咬著唇,大著膽子開口:「不會的,殿下說他喜歡我,在他心裡我也是他的妻子,那我們的孩子和嫡出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無言以對,知道勸不回她了,便收了心思。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不能強求什麼,隻能如他們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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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七皇子成婚不久,便延後了清穎入府的時間,免得旁人多嘴。
清穎入府前夕,我特意見了七皇子,他自是喜不自勝,我叮囑道:「你越是喜歡她,希望她好,便越要尊重原氏。若寵妾滅妻幾個字從你府中傳出,第一個死的就是清穎,知道嗎?」
七皇子一怔:「母妃放心,兒子不是小孩子了,都懂的。」
我點了點頭,也是,如今的七皇子越發幹練了,人情世故也有所長進,不會失了分寸。我私心裡盼著,他對清穎的喜歡能夠長久些,這樣我也能放心,不會覺得因為自己一時心軟成就了一對怨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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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交集的平常在和應答應突然上門拜訪,我心裡納悶卻還是見了。
她們一進門,我就看到她們梨花帶雨的面容,直覺不好。果不其然,兩人一張嘴就是讓我給她們做主,事情你一句我一句說著,我也稍微理順了思路。
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算小,內務府覺得她們位分低位,便替換甚至挪用了原本應該送過去的東西。她們兩個也派人去找過內務府管事的,卻都被打發回來。
平常在紅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娘娘,您可要幫我們做主啊,人人都說您是最公正的,可一定要幫幫我們。」
最公正幾個字,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杜撰出來的,可她抓著我的手一臉哀求,我就明白了這事兒繞不開了。壓下心中的煩悶,柔聲應付:「內務府的事一向是良貴妃在管,我帶你們去見良貴妃,她會為你們做主的。」
平常在和應答應面面相覷,片刻應答應才低聲道:「良貴妃人多事繁,哪裡能顧及我們呢?有娘娘幫我們做主,便夠了。」
我覺得好笑,也不知道她們兩個是病急亂投醫還是聽了誰的吩咐找上門來。我能怎麼給她們做主?派人去內務府教訓一頓還是將人傳來責罰一番,殺雞儆猴?
良貴妃和淑貴妃兩人如今協理六宮,我又沒宮權,自然要事事匯報過去。我總不能為了沒什麼關系的兩個人,毀了自己經營多年人淡如菊的人設吧?
見我不應,兩個人又是一臉哀色:「你們若是想讓人給你們做主,便隨我去見良貴妃,不然,我也沒什麼法子幫你們討回公道。」
平常在訕訕道:「您是妃位,讓人遞句話不就行了?」
我變了臉色呵斥道:「如你們所說,內務府踩低捧高的風氣也該好好整治整治,還是說你們隻在乎你們自己?」
兩人不敢再開口,我卻不想聽她們繼續說,強硬帶著她們去見了良貴妃。將人交過去,這事兒再如何就與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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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一番讓我不得不多想,輕叩著桌子,想不明白是誰做的局。
我想了又想,依舊理不清思緒。我也算宮裡的老人了,可由於一向不得寵的緣故,那些陰私事也從來沒找上我。腦子這東西,用進廢退,我少時便不算聰明,如今就更不行了。
佩蘭端來了酒釀桂花丸子,勸我用些,我揉揉思考得有些疼痛的腦袋,抱怨道:「幸好咱們這兒清靜,若日日這樣,我可受不了。」
入宮時,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被安排在歸竹苑。這地方雖然冷清,但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起碼地方不大,也不用和旁人一塊住。住得久了,我便越發覺得這地方不錯,升了妃位後,皇帝也問過我要不要換個宮室,被我拒絕了。
我不喜熱鬧,也不想和年輕的小姑娘們一塊住,人多眼雜,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不如我就守著我這個小地方過著。可我這樣安分守己,還是讓人惦記上了,難不成真覺得我長得就像個軟柿子?當初讓我撫養七皇子,也是挑了我,看來我在旁人眼裡就真是個面團性子。
「佩蘭,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佩蘭不明所以,順從地說出一串誇贊我的話,我連連擺手,讓她將碗碟收拾下去。是我糊塗了,她一個伺候我的宮女,怎麼可能當著我的面說我不好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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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我便開始留意後宮中人的派別。這一留心,我便咂摸出許多曾經不曾注意的事。慢慢串聯起來,我覺得平常在和應答應身後的人極有可能是恭妃,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
她雖近年寵愛平平,但早些年尤其是我入宮前後,那也算是僅僅屈居於容貴妃之下了。容貴妃受寵,除了自身也借助了家族的勢力,而恭妃的出身則平平無奇,甚至能算倒數了。她原是宮女,後來在御前伺候,不知怎麼得了皇帝的青睞,才成了後妃。
從一個小宮女到如今的妃位,還有了自己的兒子,可見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如今,為了繼後和太子之位,前朝後宮的人都如八仙過海一般,各顯神通。想來恭妃也想從中分一杯羹,而我可能就不知不覺礙了她的眼。
我不禁嘆了口氣,想過平靜的日子怎麼就這麼不容易呢?怕是隻有一切塵埃落定,才能沒人盯著我了。我憂慮不已,卻又得知今晚皇帝過來。
尋著這條線,我懷疑皇帝這幾個月來得勤了目的也不單純,他不會是想讓各方都爭起來,挑一個最滿意的人選吧?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種解釋。我不由為還在宮外的七皇子憂心,我都這樣了,他的處境怕也好不了多少,隻是這孩子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皇帝來了之後,陪著聊了會兒天,不知道有心還是無意,他在我面前說起前朝的事。我愣愣聽他抱怨完,然後聽著他醇厚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愛妃覺得,朕應該如何是好?」
「啊?」我壓根沒聽懂他說的什麼,餘光瞥到他還在看我,我隻能恭恭敬敬道,「後宮不得幹政。」
「無妨,隻是你我之間的闲話,旁人不會知道的。」
他越是這樣溫和我便越是覺得害怕,心裡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面前的人是皇帝,一句話說錯了便是萬劫不復。心裡嘀咕了好幾遍,面上慢慢染上羞愧的神色,絞著帕子不安地開口:「妾身愚鈍,陛下說的,妾身不太懂。但妾身覺得,陛下是天子,不會做錯的。」
皇帝眸子裡帶著玩味的笑意:「不懂?」
「妾身平日裡不喜歡讀書看史,隻會打絡子吃點心打發時間。」我緊張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妾身說錯話了?」
「沒有,是朕疏忽了。」他又換了一個輕快些的話題,這次我終於說的話多了些,卻也每一句都仔細思量,生怕行差踏錯,為日後埋下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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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貴妃今日心情好,喊我們過去玩葉子牌。她是宮裡唯二的貴妃,淑貴妃不在,我們一個個都要想方設法給她喂牌。幾圈玩下來,我的腦子就不夠用了,便找了個借口將位置給了陸嫔。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場,剛回去連杯茶水都沒喝,就又聽了一個噩耗。邊關不平,皇帝竟然打發了七皇子過去穩定軍心。
這都年下了,天寒地凍,便是要去起碼也應該在京裡過了年,待春暖花開才方便出行。
我問小福子:「怎麼這樣突然?」
「安公公說,是咱們殿下主動請纓的。」
安公公,是在御前侍奉茶水的,我和他也算有舊。十幾年前,他還隻是個微末小太監,做錯了事被罰了板子,我路過見他可憐,讓松蘿去給他拿了藥。
他傷好之後,也來謝過,我沒放在心上。不承想,過了幾年他竟然去了養心殿,那時候還隻是個灑掃的小太監。但皇帝身邊的,哪怕是個貓兒狗兒,都比別處尊貴。再後來,他一步步往上走,也朝我拋了橄欖枝,隻是,我沒什麼爭寵的心思,便讓他專心侍奉陛下就行。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能傳消息來,我是記了一份情的。雖說,有了旨意早晚都會知道,可很多東西就是一個時間差。我趕緊傳話讓七皇子過來,問問他是怎麼想的,怎麼不聲不響鬧出這樣的事來。邊關路遠,又不太平,萬一路上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辦啊!
七皇子來得不慢,原本臉上還帶著笑,可見我一直不說話,臉上的笑就慢慢收了,掃了一眼桌子,讓人去那些糕點來。
「母妃,生氣了?」
「祁修,你和母妃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人人都不願意去的差事,偏偏他要毛遂自薦,我實在想不明白。那麼多皇子,誰去不行,又不是皇帝讓他去的,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垂著眼眸,一副乖順的模樣:「我隻是想為父皇分憂。」
我氣急,失了分寸:「分憂?旁人都不分憂,就你要去分憂?邊關是什麼好地方嗎?別的差事你那些兄弟都搶著去,偏偏這個沒人應聲,他們又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