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曾經你也是我的兒子,現在不是了。」
他嘴皮子動了動,似乎想問為什麼,卻沒有問出來。
想來他自己也是知道原因的。
太監撫掌大笑:
「夫人大善,早聽聞謝大人有一位德才兼備的養母,沒想到是夫人您。」
「謝大人是一品命官,封養母一品诰命,是這個道理。」
我點點頭,當年跟著平陽侯,也不過是封了三品。
謝及元這是,給我撐腰來了。
想來過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平陽侯夫人養病期間,還收養了個孩子,成了朝廷命官。
5
回房的路上我被平陽侯攔住。
他目光幽深地盯著我,別有深意。
「你是謝及元的養母,怎麼沒聽你說起?」
我有些好笑:
「說什麼?跟你有關系嗎?」
他又急又怒,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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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沒有關系?你可知謝及元如今是聖上跟前的寵臣,他隨口一句話能頂別人幹多少事。」
說著壓低聲音:
「侯府日益衰敗,聖上近來又有意將我外放,若是你能讓謝大人美言幾句——」
我聲音冷得像冰:
「趙雲陽,你還要不要臉?」
他面色變得僵硬: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平陽侯夫人,我們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降官了,你能有什麼好處?」
「平陽侯夫人?」
我唇邊諷刺愈發明顯。
「你確定是我嗎?」
他噎住,鐵青著臉:
「自然是你,既然你回來了,我會讓芙兒把中饋交還你,你仍是侯府的當家主母。」
「你也莫要再同我鬧了,你是謝大人的養母,過幾日可以將人請到家中招待一二,淮兒剛剛高中,也正是需要人脈的時候。」
他吩咐得很自然,仿佛這麼多年的隔閡生疏不曾存在。
甚至隻要他肯回心轉意,隻要他一句話,我還是那個甘願為他赴湯蹈火的沈若竹。
賬本是寧芙親自送來的,連帶著得力的下人婆子,一並帶了過來給我問安。
她仍舊溫柔可親的賢淑模樣,當著我的面輕聲細語地敲打:
「以後,大夫人才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一眾事宜,你們尋夫人就是。」
下頭的人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為首的管家也不陰不陽地笑著:
「大夫人這也太急了些,寧夫人本就打算把管家權還給夫人的,您這一催,下面又要亂了套了。」
寧芙眼底的得意一閃而過,很快無奈地嘆氣:
「姐姐莫怪,侯爺吩咐得急,府裡有些亂,下人們都頗有怨言。」
「姐姐向來大度,就莫要與他們計較了吧。」
我瞧著她謙和柔順的臉,突然一陣厭煩。
不用猜也知道,送過來的賬本是有問題的,下人是不服管教的,是處處念著寧夫人的好的。
而我,定然是處處都要出錯的。
思及此,我卷起手中的賬本,狠狠地砸在說話的管家頭上,冷斥道:
「都給我滾出去。」
轉頭看向寧芙,不帶絲毫感情:
「我從未想過要府裡的中饋,更不想當侯府的當家主母。」
「還請寧夫人,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裡。」
寧芙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我,似乎在思考我話裡的真實性。
好一會兒面上浮起悲傷之色,用帕子抹眼睛,悽哀道:
「我知道姐姐仍是在怨我,罷了,我便不在這裡惹姐姐生氣了。」
說著抹著眼淚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完了,憐兒過來替我捏肩,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想說什麼。
隻怕很快大夫人御下無能,隻會欺負寧夫人的謠言就會傳遍府裡。
不過這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6
țū́³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是我的長子。
彼時我正飲茶,他一把奪過我的杯盞,怒目而視:
「沈若竹,你竟敢欺負我娘?」
「奪她的管家權也就算了,竟然還欺辱於她,別以為仗著謝及元就敢在府裡作威作福,終有一日,我要你悔不當初。」
說罷,杯子狠狠一摔碎了滿地,冷哼一聲奪門而出。
到了晚上,平陽侯也過來了。
他努力克制住臉上的怒氣,瓮聲道:
「我知你闲散慣了不願管家,不管便不管了,你明日把謝及元請到家裡來,我有話對他說。」
我眉頭微皺剛要說話卻被他打斷:
「沈若竹,此事不容得你拒絕。」
說著,隱隱帶上威脅:
「你總不想,再被趕出侯府吧?」
我突然就笑了,原來他還是以為我是貪慕侯府的富貴貪戀於他這才回來的。
我抬頭,直視他雙眼,一字一頓道:
「趙雲陽,我們和離吧。」
他雙眼陡然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嗓音忽然拔高: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和離吧,這府裡的一草一木,包括孩子,全都是你的,我隻要一份和離書。」
「我這次回府除了想看看太夫人,就是想與你和離的。太夫人我已經看過了,本來打算明日去找你正式商談此事,不過你既然提起,那我也就提前說了。」
「我願意被趕出侯府,隻要你與我和離。」
他抖著手指伸向我,好一會反應過來,憋出一句話來:
「你——休想,你這種在外流浪多年的女人隻配被休棄,還敢談和離?」
「做夢!」
我苦笑著搖頭,早知道不會順利,果然如此。
我又去看了太夫人。
她神志已經不大清醒了,卻仍是能一眼認出我。
她握著我的手,不停地喊著:
「阿竹,侯府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
我咬緊下唇,逼回眼底的淚。
這府裡,到底是有一個從頭到尾都對我好,都向著我的人。
清醒的時候,她眼底流下渾濁的淚水。
「平陽侯府,隻怕是壽數將近了。是我沒有教養好子女。我愧對侯爺愧對侯府,愧對於你啊。」
她是個敏感的老太太,她清楚地知道平陽侯的做派讓侯府看不到任何未來。
我的手腕被她握得很緊,她聲音帶著嘶啞:
「阿竹,可否求你死後替我收屍?」
見我沉默,她又補充一句:
「我時日無多,不會耽擱你很久的。」
我答應了她。
不管她是出於何種目的,總歸她曾護我一場。
不過是,多留府中一段時日罷了。
7
我仍舊住在客房,不過多數是閉門不出。
平陽侯前些日子來得很勤快,與我說起曾經的往事,偶爾也會試探性地提起謝及元。
我們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和離之事。
不過我們彼此都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
我到底沒把謝及元請到府裡來,甚至還拒絕了他要來看我的提議。
平陽侯先前還焦急地催得厲害,這幾日卻也不見了蹤影。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帶著寧芙衝起來指著我鼻子叫罵:
「沈若竹,你以為隻有你能耐嗎?這普天之下隻有一個謝及元能得聖寵嗎?」
說著大笑起來:
「你可知,這天下最好用的東西是枕頭風。寧貴妃已經幫我求了情,我現在不用外放了,不需要你,我照樣能待在這個京城。」
「寧貴妃可知道?當今聖上跟前的寵妃,芙兒同出一族的表侄女。」
說著攬住一旁的女子,心情很好的樣子。
「芙兒可不像你冷血無情,她為了我求到貴妃跟前,到底是同出一族的親人,貴妃不僅應了,還賜下許多賞賜來。甚至還讓我——」
他面色微變,像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頓時停住,隻臉上仍帶著得意之色:
「貴妃把我當成信任的人,這下我的前程,侯府的未來就不勞你操心了。」
寧芙隻在他懷裡害羞地笑:
「妾身也沒想到,貴妃竟這般看中於我,早知道我便早進宮去了,也省得夫君受這許多委屈。」
許是主子心情好,這幾日侯府上下都洋溢著歡喜的氣息。
來訪的貴婦也多了起來,不過多是衝著寧芙去的。
消息靈通的早就知道,貴妃有意扶持這個同族的表姑。
沒過多久,我被趕去了小佛堂。
平陽侯居高臨下,冷笑著看我:
「謝及元看來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彈劾貴妃,你這個養母就暫且在這兒待著吧,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允許放你出來。」
長子也來我面前耀武揚威:
「我娘可是貴妃的表姑姑,我的前程自然有我娘和貴妃操心,你還是操心你的養子去吧。」
他笑得幸災樂禍:
「聽說謝及元彈劾貴妃,惹得龍顏大怒,這會兒連御前都湊不上去呢。」
「你的诰命,怕是要不保嘍。」
他哼著小曲揚長而去。
我目光移向窗外一棵枯樹,雙眸微眯。
謝及元彈劾寧芷?
隻怕這二人又要做什麼大動作了。
他們姐弟二人雖然異父異母,卻向來感情深厚,雖常常看不慣彼此的作風,卻從來都是最在乎對方的。
人人都說謝大人剛正不阿,看不慣飛揚跋扈的貴妃。
也說貴妃性情張揚,瞧不上耿直迂腐的謝及元。
可沒有人知道,謝及元被人惡意擠掉會試名額的時候,是還未進宮的寧芷出賣色相替他求來的考試機會。
也沒有人知道,清正端方的謝尚書,這輩子的陰私手段都是為了寧貴妃而用的。
所以謝及元定不會真心彈劾寧芷,而寧芷也不會故意讓謝及元失寵於御前。
想起日前寧芷讓人帶給我的話:
「無論發生何事,請您信我。」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怕是,又要變天了。
8
寧貴妃的看重,讓平陽侯府一時間風頭無兩,連帶著府裡的下人走路都帶著風。
我在小佛堂,一待就是十幾天,府裡人見風使舵,對我也開始輕慢起來。
平陽侯並未休棄我,按照他的原話:
「我要你看著我成為人上人,讓你悔不當初地來求我。」
「等事情辦完,我就把芙兒扶為正妻,貶你為妾,想走?哪怕是死,你也給我死在這個侯府裡。」
他看起來春風得意,唯獨看我的眼神陰狠又復雜。
就在他又一次到小佛堂的時候,下人來回話,說謝及元來了,要求見我。
他臉上閃過一絲光亮,很快嘲諷地笑起來,暢快至極:
「還不趕緊將謝大人請進來,我還以為謝尚書在家思過,原來還有心情來我平陽侯府。」
我捻著佛珠的手指微顫,因著我有意疏遠,我已許久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了。
謝及元直接被帶到了小佛堂。
隔著嫋嫋煙霧裡,身長玉立的青年一襲月白色長袍背光而立,恍惚間不似真人。
許久未見,他變了許多。
眉目疏冷,孤霜雪姿,身上隱隱幾分威嚴之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似乎世間萬物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
與曾經那個別扭驕傲的少年有了許多不同。
他目光從平陽侯身上掠過,落到我身上,輕輕頷首:
「母親。」
平陽侯笑得陰陽怪氣:
「謝大人還是一如既往地矜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啊。」
他眉頭微皺,這才看向他一揖到底,言辭懇切:
「元有事與母親相商,不知侯爺可否回避一二?」
平陽侯微愣,想是第一次見他這般有求於人的模樣,似笑非笑:
「謝大人還有有求於人的時候,真是惶恐啊。」
話雖這麼說,他到底對謝及元心有忌憚,並不敢過多為難於他。
很快室內隻剩我與謝及元兩人。
他雙眸亮晶晶地看向我:
「元擅自做主給母親請封诰命,不知可否惹了母親不快?」
我搖了搖頭:
「我知你是為了我好。」
他低垂著眸,下一句話卻驚得我渾身一顫:
「母親可知,阿芷有身孕了。」
他嗓音喑啞,黑眸中是我看不懂的復雜。
我微微凝眉。
當今聖上生養了八位公主,如今年歲漸老,卻一位皇子都沒有。
寧芷這一胎,若是公布出來,隻怕是會有危險。
尤其北靜王,是聖上的親弟弟,早就對皇位勢在必得。
怪不得聖上會對謝及元的彈劾如此生氣,怪不得會對寧貴妃如此相護。
可是——
「這跟你彈劾貴妃有什麼關系?」
他臉色漸漸發白,微微闔上雙目,雙唇緊抿不再言語。
思及寧芷的瘋狂,心中湧上一個不可置信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