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湛終究還是來了。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望著我眼神復雜:
「容娘病了,你可知?」
我搖搖頭。
他聲音變冷:「周瑾,身為妾室,當給主母侍疾,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
我垂眸順從,移了步子:「妾這就去伺候夫人!」
他有些懊惱,想捉我的手。
可惜,撲了個空。
陸夫人果然病得不輕,臉上都是青白色,掩著帕子咳得止不住。
見了我,隻別開臉去,並不理會。
我接過秋兒的碗,吹涼了喂她吃藥。
她一把推開,惡狠狠地,嗓音嘶啞:「周大人的伺候,我可當不起!」
藥汁很燙,我手背登時紅了一片。
陸湛進門就看見這樣的場景,他視線在我手背流連幾秒,疾步向仍在咳嗽的陸夫人。
他溫柔地給她拍背,轉頭對我疾言厲色:
「怎麼伺候夫人的?還不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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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天,我日日去侍疾。
不知為何,陸夫人待我漸漸好了起來,甚至對我姐妹相稱。
見我猶疑,她笑得和藹:「我不願將軍為難,也請周姨娘莫要與我為難。」
她病情漸好,我去請安的時候,她正與陸湛說笑。
見我進去,拉著我嘮家常。
隻是說話的時候明顯神思不屬,偶爾望向門口,像是在等什麼人。
秋兒在一旁,焦急地衝我眨眼睛,無聲地啟唇:「鞋……」
我暗自警惕。
11
終於,悄無聲息走過來的陸嬤嬤在她耳邊低語幾句之後,她發作了:
「周姨娘,將軍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敢與人私通?該當何罪!」
我心中咯噔一聲,終於來了,垂眸沉穩答道:
「夫人此話,妾不知何意?」
陸湛震驚的眸子在我和陸夫人之間來回轉,驚訝,憤怒,不明就裡。
陸夫人手掌重重地拍向桌面,恨聲道:
「竟然敢不認,嬤嬤,髒東西拿出來。」
一雙藍色緞面的長靴被人送上來,陸嬤嬤陰陽怪氣:「姨娘還是別狡辯了,春暉苑的丫頭都說了,每每夜深,屋子裡都有奇怪的動靜,還有男人的聲音,是不是,白芍?」
白芍是我的丫頭,此刻驚惶地跪在地上,語無倫次:
「姨娘……姨娘房裡有男人,還有男人的鞋。」
我一步步走上前,拎起那雙男靴,含笑看向白芍:「你的意思是,這是那個奸夫的鞋?」
沒想到我這麼直白,她紅透一張臉,支支吾吾地應是。
唇角劃過一絲嘲諷,我冷冰冰地,朝她身上扔去:「那你好好看看,這鞋內側,究竟是誰的名字!」
子淵!
那是陸湛的字。
細密的針腳,那是我為陸湛做的新鞋。
陸夫人白了一張臉,不知所措地看向陸湛。
他一腳踹倒白芍,看我的眼神有些歉疚:
「周瑾,容娘她隻是被小人蒙蔽,你別怪她。」
我懂事地低頭:「無妨,小事而已。」
春暉苑的動靜瞞不過人,索性我就自己做了一出戲。
戲的重點,就是這雙鞋,什麼都是真的,隻有這雙鞋是假的。
所以,私通,它就是假的!
12
金銀首飾陸陸續續地送來春暉苑,陸湛這是在變相地跟我賠不是。
窗外夜色漸深,今晚,魏梟會過來。
他摩挲著我腳踝,支著下巴笑:「愛卿待得了朝堂,混得了後宅,不愧是朕看中的人。」
我躲開他的手,摹著惠雲皇後的樣子,眼神深幽,雙目含怨,嘆了口氣:「皇上,妾還要等到何時?」
他手停在半空:「朕打算——」
話音被慌亂的敲門聲打斷:「姨娘,將軍來了!」
是秋兒的聲音。
她自從知道我的秘密,便私下留意我這裡的動靜,這個時間她不惜暴露自己來我這裡,說明事情不妙。
我驚疑不定,和魏梟對視了一眼,他也很意外。
我知道他在陸湛那有眼線,他每次來,都會避開陸湛,或者用要事攔住他。
陸湛終究還是發現了。
他醉了酒,身上是頹喪的酒氣。
他死死盯住我脖頸上的痕跡,雙目猩紅,咬牙切齒:
「說,誰幹的?」
我看了眼緊閉的窗,魏梟剛從那裡離開。
臉上火辣辣地疼痛,陸湛抽回手,衣衫粉碎,他笑容癲狂:「賤人!」
睫毛顫了顫,我認命地閉上眼睛。
13
我被關在了春暉苑。
本就人煙寂寥的院子愈發荒蕪。
陸夫人是第二日傍晚過來的,她身後,是手執刑具的嬤嬤。
被一同送過來的,還有被綁了手的秋兒。
她被兩個婆子按住,當著我的面,帶著倒刺的鞭子落在單薄的背脊上。
陸嬤嬤的聲音譏诮:「背主的東西,打死也不為過!」
殺雞儆猴,這種東西對我不管用。
在第二道鞭子即將落下時,被我揚手捉住,猛地回拽,倒刺扎進掌心,對方也不由得退了幾步。
陸夫人幽幽地盯著我:「周姨娘莫急,很快就到你了!」
我面無表情地替秋兒解開繩索:「夫人真正要罰的是我,何必牽連別人?」
她視線在我們身上來回打轉,忽而一笑:「很好,我這裡有一碗藥,不如姨娘喝下去我就放過她,可好?」
我揚眉:「毒藥?」
她搖搖頭:「放心,不會傷你性命!」
言語間陸嬤嬤已將藥水端了過來,黑漆漆的汁液讓人望之生懼。
我伸手接過。
秋兒驚惶地衝過來要攔住我,拼命地搖頭:「大人,不要,秋兒不過賤命一條。」
我笑著掰開她的手,仰頭灌了下去。
既然死不了人,都無妨。
陸夫人神情難辨:「還怕周大人又有什麼神通,原來不過一個秋兒就能……」
接下來我已經聽不清了,整個人脫力倒在地上。
14
睜眼的時候,秋兒在旁邊哭。
我剛想說話,喉嚨裡卻發不出聲音來。
我心下明了,原來那碗藥,是啞藥。
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我打了個手勢:
這裡是哪裡?
眼下四周金裝玉砌,顯然是皇宮的配置,隻是不知,是哪所宮殿。
秋兒瞪大雙Ṱū́₈眼:「大人你的嗓子?」
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又開始哭。
我無奈地替她擦幹眼淚,又做了一遍手勢。
秋兒忍住淚:「大人,這是甘回殿,皇上派人將您接了過來。」
話音剛落,一身明黃由遠及近。
見我醒來,他似是很高興,握住我手,形容關切:
「你可好些?
「朕聽說了,是朕不好,把你一個人留在那裡,朕沒想到,陸湛這廝竟然這樣對你!你也是傻,為何不把朕抬出來?」
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比畫著:妾怕汙了皇上清譽。
他溫柔地攬住我,憐惜入骨:「別怕,朕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嗓子。」
內務府的太監來宣旨,封我作影妃,賜甘回殿。
我執筆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影字,吹幹上面的墨。
秋兒興奮地來回踱步:「大人,皇上還是愛重您的!」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
君臣數載,他知我,我亦知他。
那晚,陸湛會過來,想來也不差他的手筆。
至於原因,許是想讓我對陸家徹底死心,許是想拿捏我。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15
這些日子,魏梟待我極好,日夜與我廝混在一處,同食同寢。
他眉尾上挑:「陸湛已經在殿門口跪了三天了,你見不見?」
我垂目低幽:「皇上做主便好。」
他擰了眉,語氣不悅:「周瑾,這種時候,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學惠雲。」
我仰起頭,目不斜視,輕描淡寫地比畫:不見!
他低低地笑,攬住我肩頭:「愛卿曾殺了惠雲的長子昭和太子,如今卻又扮作她的模樣來勾引朕,不知惠雲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說完轉頭看我:「前朝餘孽如今在西北猖獗,如果李明昭知道,會不會活活撕了你?」
李明昭是惠雲皇後的嫡長女,自幼體弱,謀反復國的領軍人物,就是她。
而做錦衣衛之時,剿滅叛軍的核心人物,是我。
我終究還是見了陸湛。
甘回殿門口,他攔住我,面色滄桑,嗓音嘶啞:
「周瑾,為什麼?」
我拿起紙筆:【我隻是想活著,將軍府,容不下我。】
他看著我字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哆嗦著唇:「我沒想到,她會毒啞你!」
我搖搖頭,又沙沙動筆:
【你我本就是生死之敵,成王敗寇,你不必多心。】
「君心難測,你以為魏梟就是真心待你的嗎?」
我抬手,一字一句:【不重要,人各有命。】
回去的路上,皇後宣召。
我跪在大殿,麗妃在一側眉飛色舞:
「皇後娘娘,影妃不守宮規,公然與男子私會,理應責罰。」
我有些厭煩,動不動就私會、通奸,還有完沒完。
皇後顯然也知道我那點私事兒,意思意思地罰我抄經,未過多為難。
倒是麗妃,宮門口攔下我,美目通紅,怨恨難掩:
「周指揮使,你說過會扶持本宮,會扶持四皇子,眼下你成了女人,反倒來搶本宮的恩寵!」
中宮無子,沒下獄之前,我的確與麗妃走得極近,她是我在後宮的耳目,而我,也求一個從龍之功,全力支持四皇子。
隻是眼下,這些仿佛成了笑話。
16
魏梟今日心情不好,他死死盯住我,眼裡有壓抑不住的不甘。
啞著嗓子問我:
「周瑾,朕讓你重回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可好?」
我猛然抬頭,很快又不動聲色地垂了下去,手裡比畫:
妾不敢!
他笑得瘆人:「周瑾,做ťū́₍宮妃,朕離不得你,做朝臣,朕還是離不得你。你得意嗎?!」
原來西北混亂愈發劇烈,李明昭和當地將領聯手,如今西北一帶已被攻破,現如今,隻剩鄰近的豐莊在負隅頑抗。
而我,剿滅前朝餘孽多年,更曾手刃昭和太子,這場戰役,非我不可。
魏梟聲音很低:「你覺得,鎮壓餘孽,你和誰合適?」
我略思忖,寫下:【北陽侯。】
他點頭:「不錯,北陽侯駐守西嶺,離西北極近,有他助你,定當大捷。
「那豐莊呢?誰去合適?」
我提筆,力透紙背:
【陸湛!】
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他冷哼:
「你倒是不計前嫌!」
我淺笑,筆跡流沙:【公事私事,不可混為一談。】
他黑眸幽深,視線緊緊地捉住我,像是我隨時要從他面前消失。
「周瑾,你指揮使的位子,朕還給你,你的武功,朕也還給你,你,別讓朕失望!」
我緩緩下跪,行了個君臣之禮:
臣,遵旨!
回到甘回殿,高太監已經在那裡。
他捧著個鍍金的木盒子,躬身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