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說十來分鍾還真就是十來分鍾,車從暗淡無光的寬闊大路開進一條小路,沿路都是燈,照得燈火通明,照得遠處的房子都發著光,一下子便有了些煙火氣。
石玉朝著石墨伸出手,小手便攀著胳膊往身上爬,緊緊摟著脖子仍是委屈,沒再喊餓,隻叫了聲爸爸,叫得石玉都有點笑不出來了。
有一點心疼,竟然還有一點覺得很棒。
再一想,不過就是坐了四個小時的車,他竟然覺得他兒子很棒,是有點好笑的。
唐辛沒想這些,也不知道石玉在想什麼,隻瞪了一眼表示不滿。
她為什麼要和他們倆出來玩?
簡直就是找罪受!
石玉沒叫她,抱著石墨走在前面,倒是石墨軟軟地叫了一聲。
一聲媽媽就喚得唐辛抬起腳來跟著他們往前走。
開了春的郊區傍晚仍是寒涼,風一吹,開闊的獨立院落被沙沙作響的綠植包圍著更是顯得冷,兩人快走幾步進到門裡,暖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
餐廳裡一張寬長木桌,燈光遠比外面的路燈暗,隻頭頂兩盞射燈,旁邊的案條桌上還有一盞,照著下方燃燒的香篆。
唐辛特意去瞧,挺普通的雲紋樣式,味道很熟,就像石墨的那支艾灸。
湊近了再聞,確實是。
石玉正把石墨往高腳兒童餐椅上放,抬眼剛好對上視線,不經意似的又像沒看到,拉開椅子坐在石墨身旁。
石墨問吃什麼,眼巴巴盯著空桌面,石玉說吃蟹。
那張小臉就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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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揉著他的腦袋笑,問他是不是媽媽愛吃,石墨說是,替媽媽高興又有點為自己叫屈,吃不了。
唐辛覺得石玉是真的討厭,特別會討石墨的嫌,好好的逗小孩子幹什麼,還是這麼餓的時候。
結果蟹一上來,小孩子就不委屈了,眼睛都睜圓了,手舞足蹈的樣子和那隻鮮活的超大帝王蟹有一拼。
唐辛悄悄挪到石墨身後去對比,張開手臂的石墨還沒那隻蟹的鉗子伸展得長。
蟹鉗子卸下來,一會兒就不動了,給了石墨一隻,跟武器似的揚在手裡,再問爸爸吃什麼的時候都顯得底氣十足了。
石玉沒答,站在邊上服務的人說了,還有魚蝦貝肉,多得數不過來,一邊說一邊上。
都是石墨能吃的。
確實不用等,早都準備好了,上了滿桌可以直接開吃。
唐辛坐在對面,一個人悠然地吃著蟹,腦袋都沒抬。
父子倆有說有笑地邊吃邊聊,石玉問石墨吃哪個,石墨手一指,石玉給他放到面前的碟子上,偶爾不等他問,石墨就指揮著要這個又要那個。
石玉特意給他拿得慢,石墨就安靜等著,偶爾去看在一旁烹制的人,香味四溢。
石玉抱著他過去看,問他想先吃哪個,石墨指這個又指那個問清楚了都是什麼,就像真的懂,琢磨了下才做決定。
石玉就抱著他站在邊上等著,看著人家做熟了端到桌上。
往返幾回,石玉問他:“要不,我把您的椅子拉過來怎麼樣?您就坐的這兒看著,熟了立馬就能吃進嘴裡。”
這回沒想,回得特快:“行。”
第127章 月色
吃完不過八點多,石玉領著石墨在院子裡溜溜達達。
前面是水,背後是山,湖水幽深,月色下顯得特別安靜。
就隻能聽見兩人在喁喁。
男人個兒高,沉著一邊肩膀半偏著身子,男孩子小,伸長了手臂牽著爸爸的手。
走得倒是都挺慢,遠遠瞧著一高一矮兩道黑影子,晃晃悠悠的。
聊的是,猴隻撓月亮。
唐辛聽得直樂,一個撈一個撓,聽著像是兩個動作,可要是眼前有畫面的話倒也差不離。
不知道這個姿勢讓爺兒倆哪個先累了,石玉託著石墨的腋下一舉,往半空中悠著扔了兩回逗得小孩子嘎嘎笑,再接住時就給架到了肩上。
不知道是嚇的還是興奮的,石墨哇哇直叫,兩條小腿不停地蹬,緊緊抱著石玉的頭,嘴裡“爸爸,爸爸”喊個不停。
兩個人牽手的姿勢瞬間反了過來,大人手朝上,小孩子手朝下。
唐辛看著石玉腳步越漸快起來,還以為兩個人合體要飛。
話題換得快,從猴子變成了螃蟹。
石墨問石玉是不是也吃螃蟹過敏,石玉說是,石墨就把小身子彎下去,頂著他的腦袋說不是,因為那天在戲院看見他吃螃蟹了。
石玉就笑,先誇了聲他的記性真好,又問他喜不喜歡看戲,石墨說喜歡,兩個人便約著回去之後去看戲。
石墨很開心,又遺憾地表示可惜那麼哥哥不在。
小小年紀,倒是誰都惦記著,怪不得討人喜歡。
石玉又許了他一樁,說是等天暖和了帶他去安城找那麼哥哥玩,小孩子這才又高興起來。
話題很快又轉回來,石玉解釋那天是為了逗他吃,所以才勉強吃了兩口,石墨一愣,關心地問他是不是也去醫院了,是不是吃藥了,是不是打針了,有沒有那種涼涼的水流到手裡面去。
石玉說沒有,說他是大人,吃兩口不怕,又問他是不是爸爸很高,石墨點著腦袋大聲說是,隻是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對爸爸的喜愛和崇拜。
石玉就告訴他,等他長得像爸爸這麼高了,說不準就能吃螃蟹了。
石墨立刻期待起來,說他愛吃,螃蟹好吃,但是他不喜歡打針吃藥,也不喜歡躺在醫院的床上。
隔了會兒又問,為什麼那天石玉沒在醫院陪著他,是不是因為醫院不讓爸爸媽媽一起陪著他,隻能挑一個人留在身邊,就像他在意國時,也隻能選爸爸媽媽中的一個人。
石玉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下次,下次換一家能爸爸媽媽一起陪著你的醫院。”
立刻又說:“當然了,咱們最好不上醫院去。”
“嗯。”石墨重重點頭,把腦袋枕在他頭頂,小小聲地說:“找鄧爺爺。”
石玉也小聲回:“嗯,最好誰也不找。”
唐辛這才想起來,石墨的中藥還沒煎,再一想,不對,不能吃,老爺子特意囑咐過要忌口,今晚這一頓幾乎把忌諱吃了個遍。
所以說,石玉多討厭,說他心裡惦記著石墨的身體吧,偏偏又沒法誇他一句好。
可是你要說他不好吧,對他兒子又還行,至少沒見他和別人說話時輕聲細語過,或是有心哄著。
這人,耐性是有的,但絕不是一個特有耐性的人,脾氣也有,還不小,偏就和一般人的表現形式不太一樣。
他更願意忍而不發,可能是因為站得高,許多事覺得不必理會,也不往心裡去。
可有時又很奇怪,說不好哪一句不樂意聽了忽然就翻臉,翻臉時也和別人不一樣,不急不惱冷聲冷面地來上一句,讓你知道他不樂意了。
就像過生日那天晚上,石玉一個人坐在長沙發上面,來來往往不少人走馬燈似的往他跟前湊,唐辛看了好一會兒,明顯能夠感覺到他的不樂意,也見著他斂著眉目朝人臉上瞅過去,隻一眼就夠了。
那才是真正的石玉吧,獨自處在熱鬧的人群裡最真實的表現,而不是平時的溫和作派,面上總是掛著笑,對什麼都包容。
眼下也真實,同樣的昏暗夜晚,就他和他的兒子兩個人,平和又快樂。
眼見著前面的人走得慢了,說話聲更小了,唐辛對著那對父子的背影拍了張照,臨水的月光下就像道重疊的人影子,像是他們倆依然走在白天的那條安靜窄路上,舉著冰糖葫蘆一前一後的樣子。
當時她也拍照了,能從正面看到兩人的面孔還有表情,此時和這一張來回翻看,竟然感覺沒有區別,白天和黑夜也隻是定格的角度不同而已,或者說隻是拉低了明暗度。
安靜山水間,連風聲都輕,忽然聽見一聲細弱的“媽媽”,唐辛快走幾步過去看,原來是石墨在打嗜睡,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努力堅持著。
問他要不要回去睡,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又去蹭石玉的腦袋,緊閉著嘴巴不肯說話。
應該是舍不得吧。
唐辛摸了摸他的臉又去碰額頭,涼絲絲的,手心也是。再去看眼睛,雖然沒神也隻是因為困,沒有要發燒的跡象,這才放下心來。
剛要張嘴,臉上多了隻手,也是涼絲絲的,可是指尖觸碰在耳朵後面卻顯得熱,像被燙了一下。
她這才發現自己就站在石玉面前,離得特別近,踮起腳時幾乎貼到他身上去。
張著的嘴便說不出話來,看了眼石玉再往上去看石墨,兩雙眼睛真像,看向她時的眼神都相似。
她忽然想,石玉也困了吧。
再看過去,臉就離得更近了,鼻尖差點碰到。
男人手一帶把她勾到眼前,頭一偏在她臉頰親了一下。
就輕輕地碰了一下,害她以為是錯覺。
但是人就真實站在眼前,呼吸輕,笑聲也輕。
唯一的重來自於石墨,騎在石玉的脖子上也跟著往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笑起來。
唐辛疼得差點叫出來,兩個人卻都在笑,越來越清晰的笑聲充斥在耳邊。
然後聽見一聲:“你是不是也困了?”
說話間,嘴唇若有似無掃過耳朵。
石玉抓起胡亂揉在她頭發上的小手握在掌中,大手包著小手一起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拍。
拍得唐辛直發懵。
她想說我才沒有,嘴還沒張開,石玉說:“走了,回去睡覺。”
第128章 親爹
小孩子困勁一上來,眼一閉就能睡。
洗完澡躺到床上,話說了沒兩句就睡著了,連聲晚安都沒來得及說。
小手還攥著唐辛一根手指,腦袋扎在懷裡。
唐辛也困,不敢睡,或者說連動都不敢,因為石玉就側躺在石墨身後,一手仍是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一手撐著額角。
說他看著她吧,好像也沒有,可又總有道視線若有似無的往她身上去。
說不出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也說不出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想吧,唐辛勸自己。
可他就這麼安靜躺著都讓人著惱,還有不確定的慌亂,害得她想多陪石墨躺一會又總是想趕緊起來。
起來,更麻煩。
唐辛裝作困得不行,眼睛緩緩閉上再慢慢睜開,反復了幾次,半睜半闔間,那道人影忽然一動,嚇得她連忙閉上眼。
燈,忽然就關了。
黑暗中飄過來一聲笑,又低,又輕。
唐辛覺得,石玉笑得特別可惡,就像石墨逗弄他那隻小貓時發出的壞笑聲。
像石墨這種乖巧的小孩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他即使壞壞的笑都透著股單純勁,隻是覺得小貓咪很可愛。
可石玉不是小孩子,他是男人,他是個很壞的男人。
怎麼也能發出這種笑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