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畢竟過了十幾年，曾高大英俊的他，才四十出頭，姿態已叫世事擊潰得低落而滄桑。
可他數次出現在校門口，探望著我與榮騫由轎車接送的樣子，叫我肯定是他的同時，心底的痛恨與怨懟再次湧起。
43
相認那一日，我特意尋了藉口，讓榮騫先回家，自己則很晚才走出校門。
蔣廣北從街道的一角走出來，喚我的名字。
我不知該用什麼情緒面對他，定定站在原地看著他。
他微弓著腰，臉色病態，嘴唇烏青，整個人又老又難堪。
蔣廣北想認回我，我假意答應了。
等他把我帶回了他現在的家裡，我才發現，他是為了給他的親兒子蔣樂過生日。這個倒霉孩子註定過不好今年的生日，和他滿月那天一樣，我親手揚了他的生日蛋糕。
這次奶油均勻的砸向了他們一家三口，叫他們好不狼狽。
蔣廣北怒罵，「蔣嘉，你個孽女!」
我冷笑著操起切蛋糕的刀直指他，要他不許動，接著一件件抖落開他的無恥。
「蔣廣北，你要是有半分良心，稍加打聽都會知道我早不在那座縣城了，可你沒有!
連我的贍養費也停了快三年了，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在縣城裡身無長物且無依無靠，會遭遇什麼樣的危險與艱難，你在意過麼?沒有!
怎麼?現在打聽到我住到榮家，是有錢人家養著，我又出息了，就敢來認我了!
你都這把年紀了，怎會天真地以為，我可以一笑泯恩仇，來給你的親兒子過生日!」
Advertisement
蔣廣北被我罵得眼睛都不敢抬，藍姨按住蔣樂，對他搖頭示意不要衝動。
蔣樂剛開始還像一隻小獸一樣憤怒，可聽到最後，他都蒙了。
他別過頭去看蔣廣北，好似希望這一切都是我胡謅的。
蔣廣北自始至終都不敢看任何人，估計在後悔為什麼要把我帶回家。
「蔣廣北你聽好了，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你這個畜生。你要是再敢來找我，或者叫我在學校聽見任何不好聽的話，我保證叫蔣樂這輩子都別想過好任何一個生日!」
我把蛋糕刀甩在地上，拉開門就往外跑。
一直跑了很遠，跑到全身一絲力氣都沒有了，才找了一個地方蹲了下來。
榮騫出現在了我身邊，說：「蔣嘉，我帶你回家。」
我茫然昂頭，榮騫乾脆也蹲下來，撩開我額前的頭髮。
「別難過了，天塌了，還有我呢。」
我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生父天天來盯梢，我都看見了。可你什麼都說，我想你肯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忍了很久，鼻子一酸，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我很想做些什麼,可，我除了放狠話，什麼也做不了..!
「小時候，他和我媽吵架說的話，我都記得，他根本不想要我。外婆死之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可現在..…他為什麼還要回來找我!」
榮騫拉我起來，輕聲說，「不難過了，蔣嘉。」
明明知道哭是最無用的事情，可我還是忍不住哭得很難看。
45
後來在學校裡，我又遇見蔣樂，蔣樂想和我說對不起。
我隻是冷笑。
「你有什麼資格代表蔣廣北?還是你覺得我的苦難是黑板上寫的粉筆字，擦一下就過去了。」
「蔣樂，那天我可能還說欠了一句話，我以後都不想再見到蔣廣北，同樣的，我也不想見到你。」
蔣樂忍了忍，還是說：「爸得了胃癌，他快死了，你滿意了嗎?」
我立刻道：「怎麼?這次不說是被我這個災星克的了?」
蔣樂被我噎得呆愣住了。
「是不是覺得刻薄，我告訴你，在那個縣城裡我聽過更刻薄誅心的話。」
「蔣樂，你要是知道我經歷過什麼,就會明白蔣廣北得癌那就是報應。」
「他做的孽，是他活該。」
46
高三上學期過去了，我的成績還是受了影響，從前三名掉到了前三十多名。
期末上臺發言的人換作了董子新。
我在臺下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前十名有超過一半的學生目標都是清北。
其實，我並不真的喜歡清北。
我的目標一直都是自力更生。
而清北，能讓我的目標看上去更加耀眼與美好。
榮騫坐在我的身旁，拉住我的手，輕聲說：「蔣嘉，沒事兒，一次沒考好而已，我們下次再考好就行。」
我默默地抽回了手，榮騫卻不讓。
他一貫的少爺脾氣，我隻好說，「你成績要是也掉，我才是真的頭大。」
榮騫這個學期進步到了前四十多名，進步不多，怎麼也比成績下滑強。
「成績你不用擔心，我還要和你一起考上清北呢。」
47
高三的寒假很短，學校隻放兩個星期。
新年臨近，榮子坤早該回國，卻把行程拖到了大年三十的那天。
這是我在榮家的第三個新年，無意外的話，應該又是榮家人在半山別墅歡聚一堂。
可今年，榮子坤發話，隻想一家人過大年三十。
小姨終於不用一個人操心那麼多雜事，隻囑咐廚師做了一桌豐盛的菜。
可是她情緒不見輕鬆，反而憂心忡忡。
除夕白天，榮騫找司機偷偷買了煙花棒，準備晚上的時候放。
我們在後院的草坪布置了煙火的時候，看見兩輛車停在了半山的馬路邊。
榮子坤從其中一輛車上下來，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下車與他相擁。
兩個人耳語了片刻，才戀戀不捨地分開了。
他們一人各自上了一輛車，榮子坤的車往別墅開，女人的車往山下去。
榮騫神色很難看，半天沒說什麼話。
窺見這一幕，並未叫我有多驚訝。
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榮子坤身邊不會隻有一個女人。否則，榮家人不會對我小姨長期是那樣的態度。
48
那年的除夕團圓飯，榮家一家三口各懷心事。
榮子坤問起了榮騫的報考的志願，榮騫冷冷道，「我想上清北。」
榮子坤多看了我一眼，還是說，「你是我的兒子，今後要接我的班，香江星洲的大學商科更合適你。」
榮騫冷笑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接你的班?」
榮子坤慍怒道：「那你想幹什麼?」
榮騫道：「隻要離開你，什麼都可以。」
榮子坤將碗一摔，站起來，大罵道：「你要是離開了老子，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
榮騫霍地也站了起來，回敬道：「隻要不要像你，那我就算像個人。」
這話瞬間點燃了榮子坤的怒火。
他揮拳揍了榮騫幾下，榮騫本是用胳膊抵擋著。
直到榮子坤絆倒了勸架的小姨。
榮騫才把榮子坤猛地按在地上，壓制住了他的老子。
榮騫陰惻惻道：「你不要以為我不記得，你當初對我親媽做過什麼,你根本沒有資格決定我的未來!」
榮子坤聞言，不知為何泄了氣，並沒繼續罵榮騫。榮騫悻悻地離開了餐廳。
榮子坤揮開小姨的攙扶，對我們怒吼，「都滾!」
榮家的事情，我並不想參與其中。
小姨是被困住了，可我不能。
49
半山別墅能躲人的地方是不少，我找了半天才在閣樓儲物室找到了榮騫。
榮騫身旁是地下庫珍藏的洋酒瓶子，他躺在地板上，頹然地望著天花板。
我叫他下樓，他卻拉著我的手不放。
「陪陪我吧，蔣嘉。」
我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榮騫的酒量還行，洋酒瓶剩下一半，他還能如常和我說話。
「今年除夕夜，放不成煙花了。」
「每年都放，明年放也一樣。」
「才怪，」榮騫發少爺脾氣，「你考上大學就會離開，再也不回來了，對不對?
原來，我的心思藏得也不深。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才拼命念書趕上你的腳步我想和你一塊兒走。」
我的心沒理由地揪了一下。
榮騫不知何時坐了起來，他醉醺醺的唇在我側顏親碰了一下。
閣樓外的世界，敲響了新一年的鐘聲。
山下的鞭炮與煙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從閣樓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俯瞰到省城籠罩在一片夜幕的璀璨絢麗中。
榮騫輕笑出聲，「時間剛剛好，新年快樂啊，蔣嘉。」
我耳根子都是燙的，整張臉不照鏡都像隻煮熟的蝦。
呆滯了不知多久。
榮騫又想靠近我之際，我連忙道：「新年快樂，友誼萬歲。」
榮騫深深錯愕了片刻，才說：「新年快樂，友誼……萬歲。」
我這樣一個人呀，除了看似光明的前途，並沒有任何籌碼去賭任何一件事，包括愛情。
50
過完年，榮騫二十歲，我十九歲。
榮子坤大年初二就離開了半山別墅，隻有小姨給我們派利是。
我們都默契對小姨保持沉默，或許小姨一早就有所察覺，可那又怎麼樣呢。
她當初拋棄那麼多，跟著榮子坤私奔來到省城。
再用了十多年的時間，陪著他白手起家事業有成。
到了今時今日，榮子坤成了集團老總，小姨也成了榮太太。
一次出軌罷了，小姨豈會因此大動肝火，親手撕毀她苦心經營了那麼多年的幸福美滿。
51
大年初五，我和榮騫回到了學校。
高考倒計時的天數，天天懸在教室最顯眼的位置，叫人見了心中莫名畏懼。時間第一次教會我們，它亦有權威。
除夕夜發生的事情，我們都像沒發生過。
不過，榮騫似乎不想放棄一點點萌芽的機會。
他的地理很好，有次意外拿了單科年級第一的成績。
掏著試卷，讓眾人圍觀，驕傲說：「看見沒有，我蔣妹妹的功勞。」
我用書本把臉遮了起來，榮騫卻像隻開屏孔雀般嘚瑟。
董子新皺眉，問我，「這是新的靈長類求偶表現?」
我瞪他一眼，繼續裝死。
一模成績，我回歸前十名，榮騫還是前四十幾名，董子新反而掉出了前三名，拿
了第七。
董子新欲哭無淚，用手去掐榮騫脖子。
「要不是你天天晚上說夢話，我睡不好覺，至於掉了那麼多分麼?」
榮騫大笑三聲，隨後拿出一包泡麵當宵夜收買了他。
別說，榮騫煮泡麵的功夫確實是一絕，曾經成功把他寢室的室友饞得整宿睡不著。
旁邊的人還是好奇問：「猴王晚上說什麼夢話?」
董子新剛要張嘴，榮騫死死捂住他的嘴，威脅道：「你要敢說，我就把你染成粉紅色，丟猴山裡去。」
二模成績，我終於回到了前三名，榮騫繼續原地踏步，董子新還在第七。
三模本來要考的，可學校擔心學生壓力太大，便取消了。
左右隻剩下一個月，再摸底或許不會有太大的區別。
可沒有一個學生是敢放鬆的，自己找薄弱的科目持續練題。
董子新已經好幾個晚上擔憂得睡不著。
榮騫也在擔心，會因一分之差考不上清北。
我勸他，「不是一定非清北不可。」
榮騫卻說：「你休想丟下我。」
52
省城高考慣例，考試前會放假三天。
我與榮騫回到半山別墅，榮子坤難得在家。
他看榮騫因念書瘦了一大圈，到底不忍說：「不想接班，也沒必要這麼拼命。」
榮騫挑眉，「我頭回可以不靠老子靠自己，哪能不拼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