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3
榮騫從國外回來,曬得像隻猴子,給我帶了禮物。
我在房間敲著鍵盤,填著之前埋的武俠小說的坑,一隻水晶球舉到我面前。
水晶球內是一個微觀世界的模型,景色是熱帶的層層疊疊厚葉的椰樹林,細膩流砂堆積的沙灘,以及點綴如蚊的海鷗。
水晶球一晃,世界顛倒,流砂很快又恢復成了一處沙灘的景色。
明明是很俗的旅遊紀念品,做工卻很精緻,有點一瞬滄海桑田的意思。
「你去不了東南亞,我把熱帶森林帶回來送給你。」
我笑了下,「機場挑的?」
榮騫挑眉,「嘖,不要嫌棄我沒誠意。」
明顯就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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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期又開始了,我與榮騫升上了高二,要分文理班。
我想選理科,可榮騫的基礎太差,如果他與我一樣選擇理科,我完全沒把握能叫他成績繼續往上走。
榮子坤希望自己唯一的兒子接集團的班,也偏向榮騫選理科,可拿到偏科的成績單一瞧,仿佛沒什麼選擇餘地。
小姨知道我的選文科的無奈,帶我去逛街買了一隻實心的金鐲。
見我不願意收,小姨說,「當作是我先幫你備下的嫁妝吧。你今後讀大學,用到錢的地方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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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隻好收下。
現在的我,吃穿學費都是榮家給的,除了不值錢的自尊,能有多少是屬於自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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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榮家,榮姑姑又是不請自來。
她睨著小姨與我,滿臉堆著笑,「又上街啊。」
小姨客氣與她問好,榮姑姑將聲調提高,「還是你命好,嫁給我哥之後,想怎麼花錢就怎麼花錢。自己不夠花,還帶個小的來榮家花。」
小姨臉色微變,我聽不下去,轉身往房間去。
榮姑姑特意不讓我走,還奪過了我手上的袋子,嘖嘖道:「金鐲子,還學生呢,用得著這麼金貴的!」
我看向小姨,小姨含笑上前,輕拿過袋子,「這是我的,蔣嘉幫我拿著罷了。」
榮姑姑說:「是麼?我看著這金鐲子挺好看的,我喜歡,就送我哈。」
小姨神色一僵,到底還是送給了榮姑姑。
榮姑姑體胖,渾圓的手腕戴著金鐲子,好似隻豬蹄銬上了鐐子。
夜晚,小姨來到我的房中,本是想安慰我的,可說到最後,又好似是在勸自己。
「杜凜在你小姨父公司做事,很受重視。榮家人...到底要多忍讓些。」
我在自己的武俠小說中寫下一句稚嫩的評語:
人多的地方就有是非,俠客的最終願望不是無敵,而是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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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新學期,學校要拍宣傳片,導演組到各個班挑上鏡的學生。
我正在做題,一雙手拍了拍我的肩。
一回頭,攝影師拿著手持機器,黑洞洞的鏡頭正對著我。
我蹙眉,問:「什麼事?」
一個留鬍子的潦草中年人,對身旁的一個老師說:「就她了。」
我以功課為由拒絕了,班主任對我做思想工作,各科老師也直接免了我的作業。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榮騫,在一旁躍躍欲試,反過來勸班主任。
「我的蔣妹妹臉皮薄,不如拍攝加上我唄。」
選人的導演一見到榮騫的好皮相,立刻答應了。
拍宣傳片事情很簡單,我隻要出現在鏡頭裡,做著平日裡經常做的事情。
例如在樓梯上緩緩走下來,或在走廊裡走過一段路,或是在校園操場抬頭望天,或在樹下坐著翻書…..
導演拍了很多素材,每次都是一次性過。
攝影師說我的這張臉很有故事感,問我願不願意拍一些短片。
我隻是接過名片,沒有答應。
榮騫呢,則每次都像隻猴子在我身邊搗亂,不是故意在鏡頭外做鬼臉逗我笑場,就是拍完之後圍在顯示屏前圍觀。
導演倒是也拍他,但拍得不多。
一個月宣傳片出來了,在網絡上廣泛流傳。
學校的表白牆一時間出現了許多稱我作校園女神的帖子。
當初有多少人圍觀榮騫,現在就有多少人來圍觀我。
我戴著耳機,拿書本將書桌墊很高,想以此擋住我的臉。
榮騫賊兮兮地歪頭笑,「做明星的感覺怎麼樣?」
我沒好氣說:「誰想和你一樣,藍顏禍水。」
榮騫搭錯神經地說:「原來你也會覺得我長得帥啊。」
我心道:你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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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人過分關注的日子,叫我很不好受。
上下學也就罷了,我可拿榮騫作擋箭牌。
可上個洗手間的空隙,都會有小師妹一臉崇拜追著我。
或者是不同的男學生不由分說,往我手裡放下情書或禮物。
我捧著東西,滿是不耐,最後統統放到了榮騫桌位上。
反正,從前也有許多女生託我送情書和禮物給他。
榮騫這日拿過情書,少有不是戲謔的表情,而是陰沉著面孔,問:「你不認識瞿慕問?」
瞿慕問,學生會主席,也是新生大會上臺發言的優秀學生代表。
我記得那個是品學兼優容貌俊朗的男學生。
所以呢?
榮騫把情書塞回我手裡,古古怪怪地問,「蔣嘉,到底喜歡什麼類型的男孩?」
我拿過情書,才發現署名竟是瞿慕問。
「這封信肯定是假的,瞿師兄高三,怎麼可能有心情表白。」
榮騫頻頻點頭,「對,肯定是假的,信都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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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有一日午休在圖書館,瞿慕問來到我面前,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麼。
榮騫神出鬼沒地出現,笑嘻嘻地問:「師兄要沒什麼事兒,我就把蔣妹妹帶走了。
榮騫拉著我到了操場旁的樹蔭底下,咬牙切齒道:「校規不能談戀愛,瞿慕問要犯錯麼?」
人家一句話都沒說,你焉知是要犯錯。
「瞿師兄可能想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
我見識過人言可畏,學校裡喜歡瞿慕問的人不少,我不想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榮騫呵呵冷笑道,「他最好是想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這件事情過後,不知觸動到了榮騫哪條神經,他一改往日懶散,開始頭懸梁錐刺股。
董子新目睹之後感慨,「猴王也能轉性,這是道德的扭曲還是人性的淪喪?」
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我考到了全年級第三名,而榮騫也進了前五十名。
瞿慕問如許多人期望般,考上了清北,成為了省一中高考狀元中的又一個傳奇。
期末總結大會,瞿慕問回校,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順便幫我們這屆高二的
前三名頒獎。
瞿慕問對著第一第二名逐一握手,輪到我時,卻特意擁抱了我一下。
他很輕地在我耳邊說,「師妹,下一年,我在清北等你。」
臺下許多人發出驚嘆,榮騫的臉卻超臭。
等到我下臺,榮騫早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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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子坤百忙之中,抽出空選了一家五星級餐廳來和我們吃飯。
我在學校門口左等右等,終於等到了大少爺出現,卻不料他下巴有明顯的被揍的淤青。
我道:「小姨夫還在等你,你肯定又要挨罵。」
榮騫敲了一下我的頭,「小爺我成績好,挨罵也罵不到哪兒去。」
等到了餐廳,榮子坤一見榮騫,果然不悅。
「出息沒幾天,又打架挑事兒了。」
餐廳包廂比我想像中多人,且坐滿了榮家的親戚。
小姨雖坐在榮子坤身側,可許多人圍著,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本意是想坐到一個偏僻角落,結果榮騫將我提到他身邊的位置坐下。
榮姑姑看著我,笑說:「呦,蔣嘉也來了,我還以為就我們榮家人呢。」
榮騫開口,「是啊,這麼多人,我還以為就我們一家四口呢。」
榮姑姑神情一時難看,連杜凜都笑出聲來。
飯吃到一半,杜凜向我舉杯,「蔣嘉這次是省一中的探花,可得喝一杯。」
他的杯裡是白酒,而我的杯裡是可樂。
我剛要舉杯,立刻有榮家的一個叔父說:「小妹妹,別人敬你酒,你隻喝飲料怎麼行啊,換杯真的給她啦。」
小姨離得較遠,聲音被一群人阻攔。
榮騫握住叔父拿來的酒樽,給自己杯裡倒滿一杯,力道太大,還灑出來不少。
他晚上兩年高中,早已成年,雖然穿著校服,可個頭已經高過現場的許多叔伯。
「表叔,我和你喝,夠不夠面子?」
那個叔父頓了頓,大笑說:「你是阿坤的兒子,下一代的接班人,肯定夠!」
榮騫一飲而盡,那些叔伯圍著他倒是個個帶著笑意。
我自榮家眾人的間隙望去,看見了榮子坤晦默極深的表情。
再一側身,杜凜舉杯的動作不變,遙遙朝我一敬,抿了口白酒。
他的鏡片後的那雙眼睛皆是涼意,叫我不喜之餘,更生出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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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姨說,高三了,我想留校住宿。
小姨沒答應,榮騫也反對。
「你不在,我怎麼辦?」
我望著他,什麼也沒說。
榮騫一怔,換了正經語氣說:「你住宿,我不住宿,不看緊點,你....我功課怎麼辦啊。」
榮子坤聽說我倆雙雙住校,並沒有反對。
他現在越來越忙,很多新生意都轉移到了東南亞,經常出國,卻很少帶著小姨。
小姨報了很多形體班商務班,辦了許多美容卡,還積極參加城中的富太太圈的聚會,開始經營自己的人脈圈子。
其實,我和小姨都明白,我們雖是血緣緊密親人,可沒人會是對方一輩子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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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開始了。
今年的誓師大會由我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演講,榮騫在臺下嘴角含笑地望著我,目光裡全是驕傲與得意。
下了臺之後,他果然喋喋不休。
「你平時都不喜歡說話,演講居然這麼溜,肯定是平時和我鬥嘴的時候練的。」
董子新都聽不下去了。
「榮騫,你怎麼什麼事兒都能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榮騫一臉無所謂,「我不要臉啊。」
董子新啐了一口,「蔣嘉你是怎麼忍住不揍他的!」
我道:「因他是我的米飯班主,俗稱金主。」
榮騫立刻不高興了,「我胡說就算了,你胡說什麼呢。」
我們三人隨後說起大學報考目標。
我是清北,董子新是交大或復旦,榮騫也想說清北,但明顯榮子坤更希望他報考香江或是星洲的那幾所大學。
盛夏的風很悶熱,可撩過頭頂颯颯作響的葉子,每一片都像是人生中無數的可能。
經過樹蔭時,我昂面看陽光從樹葉篩下來,有一枝樹權被風颳得低落。
榮騫個子很高,他伸手一揚,樹枝的嫩葉險險地擦過我的頭頂。
我忍不住閉上眼,榮騫卻在一旁翹起了嘴角。
董子新雙手插兜,撇嘴無奈瞧著我們。
那年的我們都很年輕,可以隨意的談論起今後的夢想與徵途,仿佛一伸手,下一刻就摸到屬於自己所期待的未來與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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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命運總是曲折離奇。
當年被蛋糕奶油糊住口鼻,哭得差點死掉的小鬼,已經到了上初中的年紀。
蔣廣北在幫他的親兒子擇校時,看到了省一中的宣傳片,一下子就認出了我這個災星討債女。
他沒有聲張,在送親兒子上學的時候,特意拐到了高中部,探頭探腦地想確認些什麼。
而我在不經意地抬眸瞬間,與他四目相對。
本來,我還不太確定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