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
隨著轎車的行駛,縣城的痕跡一點點抽離出我的視線。
我無甚好懷念,對未來,未知的不安多過於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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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省城,我才算真的見識到了榮家的富裕。
半山別墅區,出入若是靠兩條腿,都能走折了。
進了氣派的鐵藝大門後,別墅前頭有噴泉有花園,室內裝修的奢華程度自不必提。
堪堪稀奇的是,室內竟有遊泳池和電子娛樂室,甚至還有一整面牆砌架用來裝酒的地下酒庫。
這些富貴,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小縣城女孩憑空都想像不出來。
榮子坤回到家,自有很多人簇擁著他,還不是什麼尋常保姆司機,而是三四個西裝筆挺的保鏢。
小姨牽著我的手,走進榮家的大門,對我說,「蔣嘉,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我呼吸有一瞬窒住了。
這棟房子的主人姓榮,小姨是榮太太,而我的姓是蔣。
這裡怎麼可能是我的家?
迎接榮子坤的人裡有個穿著得體西裝的男人。
戴著副銀絲眼鏡看著斯文,可他眼眸凌厲而陰沉,一眼望過來叫我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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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騫叫他表哥。
他是杜凜,是榮子坤妹妹的孩子,好似是榮子坤非常倚重的人。
他看著我,並不友善地問,「你就是舅媽那個啞巴外甥女,叫什麼?」
榮騫也不喜歡他,替我回答:「她是蔣嘉,還有她不是啞巴,隻是有些自閉。」
自閉和啞巴這兩個詞,我都不喜歡聽見,於是我跟著小姨身後走了。
杜凜對榮騫說,「小妞冷冰冰的,還好臉蛋長得不錯。」
榮騫說:「那是我爸要接來的人,表哥,你對人客氣點。」
杜凜卻沉吟,「妹妹,榮家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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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榮家這一年,我十七歲,榮騫十八歲。
縣城的教材和省城的不一樣,我要參加高考,那原本打下來的基礎毫無用武之地。
榮子坤知道後,笑說:「那你就和榮騫一塊上高一,反正你聰明,搞不好一年的
時間就追上來了呢。」
榮騫初中是因為打架,休學在家待了兩年。
榮子坤本來想安排他上國際學校,將來去國外讀書,也是有錢人家的尋常操作。可我來了之後,榮騫說什麼也要和我一塊上公立的重點高中,即便他知道自己功課是完全跟不上的。
我並無他法,隻能像個伴讀書童般,陪著榮大少讀書。
同學見我和榮騫一起上下學,聽說我們是兄妹,卻姓氏不同,不免心有疑慮。
榮家在省城做了十幾年的生意,榮子坤早就是知名的房地產企業家,可家族內部的事情一直低調,實顯得神秘。
我們的後桌董子新不得其解,乾脆直接問我們。
榮騫吊兒郎當地說:「蔣嘉就是我妹妹,怎麼了?」
董子新絲毫不見尷尬,說:「看著像青梅竹馬,哪裡像兄妹。」
榮騫反而喜滋滋,「青梅竹馬..」
我懶得理他,抱著書本就挪遠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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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我不怎麼說話,也沒有什麼才藝,不似榮騫一般長了一張十分招人的桃花面,會打籃球,也會跳韓國流行的舞種。
所過之處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異性緣好到叫同班的男生嫉妒得發癲。
每次下班鈴一響,都有許多女生圍在窗口,隻為多望一眼榮騫。
我則兩耳不聞窗外事,戴著耳機聽純音樂,埋頭扎堆在書山題海中,苦苦尋一條出路。
我之清冷,榮騫之招搖,漸漸在年級裡出了名。
老師有多喜歡我,就有多嫌棄榮騫。
一個學期過去,我的成績已經殺到了年級的中上水平,榮騫則穩坐吊車尾的位置,卻毫無羞恥之心。
也對,成績對於我來說,是我打破舊的秩序,建立新的希冀,唯一的證明。
榮騫姓榮,一個姓氏足夠代表他作為天之驕子的所有資本,他的人生還需什麼證明?
我照舊沉悶地學習,他照舊開朗地扎堆運動娛樂或是女孩的追捧中。
我們座位雖在一起,可長期都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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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學期過去,榮騫的成績一塌糊塗,叫榮子坤大為惱火。
他雖怒其不爭,可對我也隱有責怪。
「同一個學校一個班級,還是左右同桌,我是搬座佛給他,他還真的不知上進?
榮騫左耳進右耳出,小姨則是一臉難色。
繼母難當的道理,我不是看不明白。
榮騫雖口口聲聲喊小姨作媽,可榮家的其他人並不怎麼當小姨作一回事。
能到省城接受更好的教育,是小姨對我的恩惠。
同時我也不願小姨因我受責備。
於是,我主動提出幫榮騫補習。
榮騫正在打遊戲,聞言,立刻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耳麥裡傳來他隊友的粗口。
榮騫充耳不聞,十分驚喜地望著我。
「我說,蔣妹妹,你可算看見我了。」
過去的半年,我卻是當他作透明的。
我簡短說:「拿上上次的卷子,我今天有兩個小時幫你查漏補缺。
榮騫倒是依言配合,不過兩個小時後,臉色難看的人是我。
我不明白,同一個教室同一個老師,他怎麼可能連課本的三成都沒學進去!
榮騫撓頭,十分不要臉地表示,自從初中之後他就沒怎麼認真讀過書。
我由衷發問:「你是豬麼?」
榮騫大概覺得我在說笑,居然點頭,「我也不是不可以當豬。」
答非所問。
那天榮子坤應酬回來,是凌晨兩點鐘,路過餐廳,他好似撞鬼一樣發出驚嘆。
因為餐桌上堆滿了一排排課本,榮騫在我身旁哈欠連天,我則皺眉能夾死蒼蠅地幫他歸類各門學科。
能叫他那紈絝大少熬夜讀書,豈不是撞鬼。
跟在榮子坤身側的杜凜,一下子打開了餐廳的吊燈,神情嚴肅得像抓賊。
榮騫喚了聲表哥,繼續低頭抄題。
我熬紅了眼睛,隻覺杜凜審視的眼神十足討厭,也不理他。
榮子坤卻十分開心,「滿天神佛都比不上家請的佛,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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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學從不是問題,可長期拖著榮騫的這個頂心秤,當真是個難題。
我問小姨,能不能給榮騫尋個家教?
小姨苦笑。
榮騫小學成績不錯,可初中起就落後了,這些年金牌家教叫他氣跑的就有七個。
榮騫也表示,別人教還不如我教,無論是家裡還是學校,隨時隨地都可學,比家教方便許多。
我心底叫苦不迭,隻能繼續賣力拖著這個頂心秤,催促他念書上進。
又一個學期期末,我的成績堪堪擠進年級前二十,榮騫遊到了中層,終於不是吊車尾的年級倒數。
榮子坤拿到成績單,肩膀抖了又抖,強撐著父輩威嚴,肅色道:「終於知道生性了。」
杜凜涼颼颼地說:「果真是近朱者赤,蔣嘉來了之後,榮騫確實進步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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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到了,榮子坤看在榮騫學業進步的情況下,帶他一起去了東南亞視察旅遊房地產的項目。
往次公幹,小姨也不會跟著去,家裡的保姆和司機都放了大假。
偌大的半山別墅隻剩下我與小姨。
小姨得以有一絲放鬆,外面的人看到她好似風光無限,其實這個豪門闊太並不好當。
這些年,榮子坤的生意越做越大,可畢竟是家族為底盤的生意。
很多事情,小姨並不能插手,所以也就沒有多少話語權。
這一年來,我看到很多榮家人在榮子坤面前還好,背地裡卻對小姨並無多尊重。
小姨不想在家做飯,乾脆開車帶我去市區逛街。
中心區CBD的名牌店一間間地逛,多貴的衣服首飾,用卡一刷,小姨眉頭都不帶皺的。
都說逛街會讓女人開心,可小姨顯得興致闌珊,我隻覺得累。
小姨帶我去一家米其林西餐廳,教我如何用刀叉吃西餐。
我學得很快,儘管動作很優雅,可生冷的牛肉放到嘴裡嚼,還是會懷念縣城街邊檔的沙茶醬炒牛河。
嗯,山豬吃不來細糠說的正是我吧。
小姨見狀,也放下刀叉,舉著紅酒杯搖曳。
「蔣嘉,你不要怪小姨,當初和榮子坤一走了之傷害了你外婆。今日優渥的生活,足以證明我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我啞口無言,實在不知小姨何故忽然提起這件事。
小姨把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嘆了口氣,說:
「為了今日,我也犧牲了很多。榮騫外祖家都罵我是狐狸精,搶人丈夫孩子。可他們知道我頭幾年是怎麼過的麼?為了榮騫,我不幸流產...這輩子都不可能有
自己的孩子了。」
說罷,小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我從不喝酒,可在榮家多少長了見識,知紅酒極易上頭,便伸手按住了小姨倒酒的手。
小姨柔柔一笑,「我為什麼要對你一個孩子說這些?可能……蔣嘉,你是小姨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了。」
說完,小姨就哭了。
在榮家父子面前,她一貫溫柔鎮定,是榮家端莊大氣的女主人。
可在我面前,她隻是我的小姨。
她對我有愧,也是對外婆有愧。
小姨若真的自私,大可不必管我,可她到底是把我帶出了那個閉塞又狹隘的小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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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喝醉了,不能開車。
我隻好叫了的士把我們載回了榮家的半山別墅,幸好小姨走得動路,否則我都不知要怎麼搬得動她。
進了榮家大門,就看見杜凜和榮姑姑立在別墅門口。
榮姑姑蹙眉,「去哪兒了,喝那麼多?」
杜凜伸手幫我扶過小姨,小姨見是他們母子,堅持自己走回臥室。
家裡保姆放假,我無心招呼他們,去了臥室照料不適的小姨。
榮姑姑擺足了主人家的架勢,「蔣嘉是吧,倒兩杯茶來,真不懂事。」
我沒理會直徑走開,隻留榮姑姑在客廳罵著些什麼。
等到天黑,我以為他們母子都走了,才出來廚房做飯。
豈料,杜凜在一片漆黑的客廳中吞雲吐霧,別墅外的燈光照進來,勾勒出他修長的雙腿架在茶幾之上。
榮姑姑早不知去哪兒了。
我隻好問,「你來有什麼事?」
杜凜掐滅了煙,黑暗中,他的眼鏡反射著一片亮中倒映著我的影子。
「蔣嘉,這裡是榮家,需要你來過問我做什麼?」
我反唇相譏,「是啊,這裡是榮家,你好似也不姓榮。」
杜凜不怒反笑,「難怪榮家父子那看重你小姨和你,果真是綿裡藏針的功夫了得。」
我不想與他廢話,人心齷齪,揣測什麼都是齷齪。
杜凜見我想走,立刻又說:「你生父一家也在省城,你就沒想過去找他們?」
我冷冷道:「你查我?」
杜凜道:「何須我來查。你生父一家的情況,舅舅一年前就查清楚了。否則,他怎麼會讓你一直留在榮家,那是知道你當真是無路可去。」
我和生父一家的關係早斷了十餘年。
杜凜既然清楚,是想說這些廢話,叫我自慚形穢?
我不客氣道:「那你有心思的話,不妨幫我追一下贍養費,他已經快一年半沒有支付過了。」
杜凜笑了下,「你敢使喚我啊。」
我光腳不怕穿鞋的。
「讀書是我唯一出路,等考到大學,我自然會離開榮家。你現在對我威逼一時,又有什麼意義?」
杜凜立刻道:「我很好奇,你留在榮家,難道就沒有對榮家的財富動過心?」
這次,輪到我嗤笑。
「榮家人連我小姨都沒放在眼底,小姨父會將我當作一回事兒?」
「收起你的貪錢嘴臉,你與其在這裡懟我一個孤女,還不如再賣力些去討好你舅舅。」
黑暗中我看不清杜凜的臉色,他似乎是動了怒,卻強忍了下去。
「好個蔣嘉,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必然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