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臨淮的生母是寵冠六宮多年的皇貴妃,連帶著他也頗受眷顧。
看見秦臨淮時,他正用手觸碰御花園裏的花骨朵。
我一一告訴他,都有什麼花開了。
秦臨淮聽著,問我最喜歡什麼。
「海棠。」我脫口而出。
那也是我阿娘最喜歡的花。
記得我出生時,滿院的海棠都開了。
阿娘心生歡喜,就同我爹說:「瞧見繁枝上盈立的海棠花了嗎?多漂亮,我就要給麼兒起這個名兒。」
我的名字是用心取了的。
我曾經也和玉珠一樣,是被用心對待過的。
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的話,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十歲時,曾親眼撞見阿爹和姨母在榻上廝混。
我去告訴阿娘。
結果爹怨我,怨我多嘴多舌,壞了他享齊人之福的美事。
娘也惱我,惱我壞了她夫妻恩愛兩不疑的美夢。
而趙玉珠,逐漸發現即使欺負我,爹娘也會視若無睹時,便再無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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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賞花的興致突然變得寥淡起來。
9
和秦臨淮正要離開御花園,突然出現在道上的臨華公主笑嘻嘻地往他身上扔了一塊小石子。
跟在我們身後的太監皺著眉對臨華公主說:「公主!當心些。」
可臨華公主怎麼看都是故意的,因為她在捕捉到秦臨淮轉瞬即逝的無措時,笑得更開心了。
我想起來,臨華公主和當今太子都是皇後所出。
臨華公主本身同秦臨淮是沒什麼糾葛的。
可皇後與皇貴妃暗中爭鬥多年。
太子又很是忌憚秦臨淮。
於是這些紛爭,便延續在了臨華公主身上。
秦臨淮的臉色有些陰鷙,隻說了一句:「滾。」
臨華公主扁嘴道:「皇兄真是小氣。」
我一直不出聲,直到公主離開後才俯下身同秦臨淮說:「我們還要去見陛下嗎?」
[嗯?]
我瞎出主意:「好歹得告個狀。」
秦臨淮淡聲道:「一個小石頭,又沒有把腦袋砸出坑,怎麼告狀?」
「把胭脂染開一點抹在手上,可像是被砸到的傷口了。」
秦臨淮怔了怔,道:「你倒是經驗很足。」
我咂了咂舌。
差點就說漏嘴了。
這點子伎倆就不像是趙玉珠會用的。
她受盡寵愛,無須和我一樣博憐憫和關注。
我轉而說:「我剛剛也覺得這主意不好。」
[確實不用這樣,]秦臨淮輕描淡寫地說,[我一般習慣讓人去下毒。]
沒過多久,我就聽說臨華公主病了一場,她還不忘向皇帝哭訴,可皇帝偏說秦臨淮大病未愈,又是個秉性純善的人,不會胡作非為。
我聽到這些事時,笑得前仰後合。
笑著笑著一扭頭,看到了窗外院子裏,赫然出現的海棠樹。
10
林杏告訴我,海棠樹是秦臨淮讓人種下的。
她說這話時,用著輕松尋常的語氣,並沒有平常的忿忿不平。
然後,林杏轉口道:「宮裏昨夜派人去了一趟侯府,意思是讓次女趙春棠與太子婚配。」
如今的次女趙春棠,實則是趙玉珠。
原來是趙玉珠要入主東宮。
難怪林杏今日眼角眉梢都溢著得意之色。
很快,趙玉珠要入宮覲見太後、皇後兩位貴人。
她指明要我這個當「姐姐」的陪同。
路上,趙玉珠幽聲對我說:「妹妹真是好福氣,最初給硯王指婚,指的是你,如今為太子選妃,竟還是你。」
趙玉珠話音剛落,我就想起了一個小插曲。
在我已經是硯王妃時,獨自在宮裏遇見過太子。
我與他攀談了幾句今冬的梅花。
卻始終玉扇半遮面,不肯盡示顏。
我要走時,太子追問我的身份。
「小女趙春棠。」我輕聲道完便轉身跑開。
我是趙春棠不假。
可太子真要找,找到的就會是趙玉珠。
我看向身旁的趙玉珠,笑了笑,道:「你既捨得把硯王妃的位置讓給我,如果哪天我要回這太子妃之位,你也會割愛吧。」
趙玉珠的臉色頓冷下來:「癡心妄想。」
「玩笑話而已,瞧把你緊張的。」
趙玉珠始終很不悅,一路上再也沒有和我說過話。
我恰能分出心神想秦臨淮的事。
不知道他回去沒有。
今早我們是一同進宮的,隻是我隨趙玉珠去後宮,他去養心殿。
想著想著,竟同趙玉珠走散了。
正要回頭去尋,卻被臨華公主逮到。
她拉著我,扯了一會閑話。
我對臨華公主心存芥蒂,正要找藉口打發了她。
我剛要開口,臨華公主就先微笑道:「你是要回去找皇兄嗎?」
「是。」
臨華公主慢聲說道:[皇兄這會應該還在清涼池午睡。]
我問:「你怎麼知道硯王在幹什麼?」
臨華公主又笑:[問上幾個人不就知道了?而且,你也不必憂心硯王見不著你回去會擔心,因為在他心裏,你已經回去了。]
她微微一頓,「皇兄真是可憐,眼睛見不著,隻能聽聲音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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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臨華公主坦然道:「我有個婢女,叫碧紅。她最會模仿人聲了,你猜猜,她能不能模仿出來你的聲音?」
我呼吸一窒,沉著臉說:「硯王會殺了她。」
「相比起這個,你還是該擔心如何去向父皇解釋吧,與宮女白日宣淫,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如果碧紅自盡了,皇兄可就更說不清了。」
我轉身就走。
我需立刻趕回去找秦臨淮,即使我很恐懼見到或許會很令人難堪的一幕。
清涼池沒有人,至於清涼池後的殿宇——
外面沒有宮人守著,不知被調虎離山到哪裡去了。
我奔向清涼殿,離緊閉的殿門還有一寸遠時,聽到裏面傳來啜泣聲。
12
我哐當一下推開門。
跪在地上,雙肩止不住地顫抖著的碧紅猛然映入眼簾。她衣物尚完好地穿在身上,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秦臨淮的衣襟卻有些亂。
秦臨淮的神色很陰沉警惕,我本想開口叫叫他,卻因此猶豫了片刻,在我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迅速抽出劍,手起刀落間,碧紅的脖子就綻開一道猙獰的血痕,鮮血濺得到處都是。
我驚呼了一聲。
秦臨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我這邊,他越過碧紅的屍體,循聲直向我而來。
[夫君……]我未說完的話被秦臨淮緊接下來的反常行徑打斷——
他用手鎖住了我的脖子。
劇烈的壓迫讓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艱難地抬起手,指腹重重地按住秦臨淮發力的手腕。
忽然,他的手猛地一松。
「泱泱。」秦臨淮的語氣驟然變得有些慌亂。
秦臨把眼綾摘下,沉重的臉色盡然披露。
他想要看清我。
可仍是看得很吃力。
我摸著他的眼睛,一聲聲地安撫。
秦臨淮頭疼了半日,連帶著眼睛都是紅的。
孱弱時,他想要握我的手,卻在伸出來探了幾下位置後又縮回去。
我主動伸過去,牢牢握住。
「我不怕你。」我說。
13
是太子親自登了硯王府的門,說是替臨華公主來給秦臨淮賠罪的。
太子前頭說已一力將此事壓下,後頭又說是如何嚴懲的臨華。
表面上的功夫是做足了。
雖然明擺著單憑臨華公主一人無法策劃完全此事,可太子確實是事到如今才露面,捏不住他的把柄。
這件事看起來似是要作罷了。
深夜,我獨在浴池裏,對鏡端詳頸子上被掐出來的紅痕。
我又想起白日裏秦臨淮發覺被戲弄之後的震怒。
忍不住想,如果他發現我和趙玉珠已經調換了身份,會不會索性把我脖子給擰斷。
忽然,池面濺起水花。
下一刻,男人的胸膛貼上我的後背。
我臉一熱,正要回避,後來想起他看不見,於是轉過身,縱膽往他懷裏墜去。
秦臨淮解了眼綾,目光低垂著。
「對不起,」他摸了摸我的脖子,「還疼嗎?」
我沒有騙他,點了點頭。
突然想起要說話,剛張口,秦臨淮就先出聲了:「既還疼著,今晚得繼續用藥。」
我怔愣一下。
將他低下的臉頰抬了起來,直直地看進那雙沒有任何遮掩的眼睛。
我問:「能看見了?」
「不太清楚。」
我高興地說:「好歹是能看見了。」
秦臨淮抬起手,手指落在我的臉頰上,細細描繪著輪廓。
後來指腹慢慢停在唇角邊。
亥時三刻,屏風倒映出二人纏吻的燭影。
14
臨近春節時,趙玉珠嫁進了東宮。
她搖身一變,成了高我一頭的太子妃。
看我畢恭畢敬的模樣。
節後大宴小席的,竟未消停過。
她動輒邀我相聚。
在宮眷的宴席上,趙玉珠揚言我精通琴藝,我站出來,恭敬地向太後稟明:「妾身不才,略學過兩日而已。」
太後笑我:「早聽硯王說過你這孩子臉皮薄,果然是這樣。」
皇後奕笑:「你也不必害羞,平日關起門來是如何奏與硯王聽的,今兒也如何露一手就是了。」
三言兩語,倒把我架到下不來臺了。
倒是秦臨淮的母親皇貴妃替我打圓場:「天寒手冷,指骨僵硬得很,可不敢敷衍太後。」
皇後看了她一眼,面露不悅。
趙玉珠突然側身對我說:「我也忘了,你好像就學過那麼一月半月而已。」
是,就在府裏學了這麼久。
後來便躲出去了。
我輕聲說:「你也是真不怕我出糗。」
「還得賴你,你若安分地當著硯王妃便罷了,偏還來挑釁我。」
我嘆了口氣,上前去請了一把琴。
當是替皇貴妃解圍。
我坐下撫琴。
琴音出來時,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
奏畢時,太後招手喚我過去:「快過來讓哀家細瞧瞧,從前竟也不知道淮兒的新婦還有這樣一雙巧手。」
領了賞,從太後身邊回來時,皇貴妃也拉著我的手說:「過來我這坐著。」
宴散時,趙玉珠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了句:「好啊,你還偷學了。」
雖是偷學,卻也虧得有爹娘為你悉心挑選的琴師,不遺餘力地授藝。
15
阿娘來王府找我了。
我還以為有什麼要事。
結果是想要我替她去一趟東宮。
「我不方便去,可你們是姊妹,又是妯娌,常去走動無妨。」阿娘說。
我問:「有要事?」
阿娘壓低了聲音,說自己尋來了民間很有效的生子秘方,讓我帶去給趙玉珠。
我雖不想要,卻忍不住問:「就姐姐有?」
阿娘說:「你這可不比東宮,在那若無子嗣,哪裡能立足?」
「她要怎麼立足是她的事,我才懶得找她。」
阿娘瞪我:「趙春棠!你翅膀可是硬了。」
我緩緩說道:「阿娘忘了?我是趙玉珠,才不是趙春棠。」
「你——演戲而已,你怎麼還當真了?」
我嘴角一彎:「演哪門子戲?若我不是趙玉珠,這邊是欺君之罪,到時全家人抱著一塊去死了算了。」
「趙春棠你說話越發口無遮攔了!」
我笑得更歡了:「我是玉珠。」
「荒唐!」
阿娘氣盛至極,竟抬手就把扇子朝我擲了過來。
比這扇子更快的,是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的一隻手。
迅速掠過去後,扇子就被牢牢掐住。
我才看清是秦臨淮來了。
「嶽母當心些。」秦臨淮冷冰冰地說。
阿娘訕訕地賠罪,說是自己手拙。
16
瞧著阿娘這模樣,我還是踏進了東宮。
宮人為我帶路,說太子妃就在裏頭,然後自己便留在門外。
我進去看見那番景象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太子衣衫不整地坐在榻下,醉醺醺的。
他懷裏還有兩個人。
屏風旁倒著一個。
中央處的小池子,竟也還有。
都是衣著清涼的女子。
太子突然醒了,他睜開眼睛,目光落到我身上。
然後,他起身快步走過來,將我一把摟住。
「春棠。」他懶漫地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