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棠不在這裏。」
太子用力地眨眼,想要看清楚些,他盯著我許久,說:「你才是春棠。」
我一字字道:「我是硯、王、妃。」
太子打了個激靈,頓時松開我。
他指了指偏殿:「太子妃許是在那邊。」
我放輕腳步,往偏殿去。
我看見了趙玉珠。
她坐在地上,衣飾妥帖整齊。
聽到腳步聲,趙玉珠抬起頭來:「你來做什麼?」
我把藥方遞了出去:「阿娘念著你。」
趙玉珠隻看了那張藥方三兩眼,便撕得稀碎。
她憤憤對我說:「你瞧見沒有?他竟敢堂而皇之地將人帶來我的宮宇玩樂,這是我的地方,是我嫁進來時,他說特地為我建的。」
我看著她臉上的紅痕,默了默。
趙玉珠忽然抬手捂住臉龐,失控地說:「換回來,趙春棠,我們換回來。」
「硯王的眼神恢復過來了,」我慢慢說,「他如今把我的模樣記得深深的。」
「你胡說,你我分明長得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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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摸了摸鼻尖,「這裏不一樣。」
「這裏也有些不大相似。」我又移到眼角。
在更年幼些的時候,我曾經對著鏡子照過無數遍。
想看看我與趙玉珠究竟哪裡不一樣,以至於爹娘格外喜歡她一些。
甚至有時候會一直揉搓那些有細微區別的地方。
以為這樣,就能和趙玉珠徹底長同一個模樣了。
趙玉珠已經全然失了理智:「我不管,若不換回來,我便鬧得天翻地覆。」
我冷笑道:「在王府裏的是玉珠,在東宮的就是春棠,哪有什麼換不換回來的。」
「趙春棠!」趙玉珠咬牙道,「你是扮我扮上癮了嗎?」
「嫁進硯王府作王妃是長女玉珠,陪嫁的是侍女林杏,這些不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嗎?」
趙玉珠氣得反駁不出話來,許久才說了一句:「鳩佔鵲巢。」
我們僵持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躁動。
17
我走出去,看見了陛下。
他看見太子這樣荒唐時,怒不可遏。
甚至奪了侍衛的劍就往太子脖子上架,喝道:你這逆子!」
太子嚇得頓時酒醒,慌忙跪下謝罪。
趙玉珠也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替太子求情。
陛下沉聲對趙玉珠說:「太子妃,你且起來,朕不遷怒你。」
我走過去,要將趙玉珠扶起來。
她有些控不住脾氣,甩開了我的手。
陛下便也注意到我,隨口問道我怎麼在這裏。
我看向趙玉珠仍發紅的臉頰,說:「來看看太子妃是否安好。」
陛下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
頓時明白趙玉珠剛才還挨過巴掌。
陛下說話的氣息都粗重了幾分:「太子行為無狀,禁足東宮,無朕指令不得出來半步。」
指令一下,趙玉珠無力地跌坐到地上。
太子一旦潦倒。
她還能仰仗誰。
我同陛下離開時,餘光看見趙玉珠眼神一刻不離地盯著我。
我回王府之後,和秦臨淮說,陛下發了好大的火。
秦臨淮遙望了一會窗外的海棠樹,笑著說:「那他可還有的氣。」
本以為隻是一句玩笑話。
可接下來幾日,朝堂上接連出現了對太子的彈劾奏摺。
陛下一本本地看下來,看到與鹽鐵相關的奏本時,差點把養心殿的書案都給掀了。
禁足令不僅久久未解,更是連下訓誡。
臨華去替太子求情,被陛下遷怒,一併罰了。
沒過多久,她也無暇理會太子的事了。
自己的駙馬被發現與宮女暗中廝混,如今宮女有孕,公主府正是一片混亂。
皇後見狀,兒女索性都不管了,躲在中宮裏獨善其身。
東宮,已然岌岌可危。
卻也還未徹底倒下。
直至半月後秦臨淮忽然遇刺。
到底是完全惹怒了陛下。
太子被廢時,陛下對趙玉珠手下留情了。
說是看在侯府面子上,隻貶謫為庶人,不降罪。
我以為,我與趙玉珠的博弈大抵是要結束了。
她可以繼續回去當爹娘的心尖女兒。
至於林杏,是不能再留在我身邊了。
可林杏突然不見了。
我猜,她是回去找趙玉珠了。
18
侯府那邊一直沒傳來什麼動靜。
我在硯王府繼續當著秦臨淮的王妃。
以趙玉珠的身份。
我一直猶豫著,要怎麼和秦臨淮開口說出真相。
可他因為要料理東宮的事,時常披星出戴月而歸。
我鮮少見到人。
這日晨間,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卻撞上一側手臂。
頓時醒了過來,看見秦臨淮坐在旁邊。
緊接著察覺到我的手心變得冰冰涼涼的,似乎被塞來了什麼東西。
我來不及看,就問:「怎的今日還在?」
秦臨淮說:「原本要出去的,看見院子裡海棠花開了,也想叫你去瞧一眼。」
我低頭看了看手心,恰是一朵沾了朝露的海棠。
我興致躍躍,拉著他去窗邊看。
海棠花,心上人,都近在身前。
可我依舊覺得不真切。
19
自從陛下擬立秦臨淮為儲君之後,他待在皇宮裏,幾日未歸。
我在這時收到了侯府的信。
信上說阿娘病重。
我獨自回去了。
回到時,阿娘已經退燒。
昏昏欲睡中,她喊了一句玉珠。
「我在呢。」我面無表情地接住她伸出來的手。
整日下來,她都把我當作是趙玉珠。
反而真正的趙玉珠沒有露過面。
侍女來送藥時,不小心把藥打翻在我身上。
我去換了一套衣服回來,阿娘已經吃完藥睡下了。
我在阿娘身邊靜靜坐了一下午,忽然察覺到什麼,立刻動身回了王府。
王府侍衛攔住我,疑惑地問:「王妃中午時不是回來了嗎?何時出去的?」
另一個侍衛提醒他:「這是王妃的妹妹呢。」
我心裏頓時了然。
趙玉珠趁我不在時,搖身一變,又變成硯王妃了。
我問侍衛:「林杏是不是也跟著回來了。」
「是啊。」侍衛點頭。
那就對了。
府裏的下人們或許分辨不出我們姊妹。
可是他們能認出林杏。
林杏是王妃從家裏帶來的侍女。
那她跟著的,自然是王妃了。
20
我進了王府。
果然看見了趙玉珠和林杏。
趙玉珠穿著的衣裙,和我今早出去時穿的一模一樣。
妝容也變了,原本那些和我有區別的地方也被刻意描畫過。
她起初沒留意到我,正在低頭撫琴。
而教導我的琴師,此時就跪在一側教她。
趙玉珠不是無端端要學琴的。
而是在蓄意成為我。
林杏看見我了,大聲喝道:「為何不通報就進來!」
趙玉珠聞聲抬頭,微微笑道:「妹妹來了。」
她繼而訓斥林杏:「睜大你眼睛看清楚這是誰,她來探望我,何須通報?」
林杏連聲認錯。
我平靜地對趙玉珠說:「學歸學,你好歹給先生抬張椅子來。」
「我覺得他教我不如教你用心,便讓跪著了。」
我沉聲說:「趙玉珠,讓他起來。」
趙玉珠手上一重,琴弦就斷了一根。
然後,她讓林杏去抬椅子。
琴師低聲道:「我去拿把新琴來。」
他起身,和我擦肩而過時,緩緩抬起頭朝我頷首。
我走時,什麼也沒有聲張。
我在路上,撿了一塊石子。
眼尾,嘴角都被擦破了皮。
灰頭土臉的。
21
「爹爹,阿娘!」我狼狽地撲入二老手裏。
「玉……玉珠?」阿爹遲疑地看著我,「怎麼折騰成這樣了?」
「是我,是我玉珠,」我聲淚俱下,「爹娘救我,春棠她不肯把王妃的位置還給我,她還把我趕出來,縱容侍衛對我拳打腳踢。」
爹娘痛心疾首地看著我,說道:「春棠怎麼敢的。」
我哭個不停。
阿娘連忙哄我。
阿爹立刻著人去王府帶回「春棠」。
人是在半個時辰之後到的。
趙玉珠剛下轎子,就被阿爹劈頭蓋臉一頓罵:「你玉珠大姐姐當日心善,念你喜歡硯王,才把王妃的位置舍出一陣子,你倒好,如今不肯把身份還回來了。」
趙玉珠懵了。
她反應過來時,猛地用手指向正啜泣的我:「你們聽她瞎說什麼啊?我才是玉珠,她是春棠。」
阿娘摟著我,對她說:「你少狡辯。」
趙玉珠這回才真是有口難辯:「爹爹,阿娘,你們瞧清楚,我真是玉珠。」
林杏這時把琴師帶來了,慌忙說道:「老爺夫人,可別聽春棠小姐一面之詞,好歹也聽聽別人的。」
林杏問琴師:「你剛才教的,是不是玉珠小姐?」
「數年前,侯爺特意請我來教玉珠小姐,」琴師指了指我,「入府後我教的,便是她。」
他頓了頓,「可今日請我進府的,是王妃。」
先生早年間是被請來教玉珠的。
可後來一直教的是我,這沒錯。
剛剛請他進府的,是王妃,這也是實話。
趙玉珠也聽出了其中的門道,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琴師,說道:「你竟與趙春棠也是一頭的。」
「夠了!」
阿爹徹底怒了。
他指著趙玉珠說:「早知春棠你如此頑劣,不如送去鄉下莊子修心養性,好過在這興風作浪。」
「爹爹,我真不是她,我不是……」話音未落,趙玉珠就被幾個嬤嬤綁了起來。
趙玉珠剛被塞進馬車裏,秦臨淮就來了。
他看見眼前景象,皺了皺眉:「怎麼亂成一團了。」
阿爹致歉:「小女春棠突然得了失心瘋,想沖撞王妃,如今已經把人捆上馬車,這就送走。」
瞧見馬車駛走,秦臨淮忽然問道:「趙家有幾個女兒來著?」
「兩……」阿爹一頓,「一個,隻一個,就是王妃。」
秦臨淮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徑直地朝我走過來:「怎麼臉上臟兮兮的?」
「摔了一跤,」我問,「你怎麼來了?」
「泱泱,我來接你回家。」
聽見「泱泱」的時候,爹娘猛地看向我。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嘴唇都在打顫。
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邁開腳步追回馬車,卻礙於秦臨淮在,隻能眼睜睜地目睹載著趙玉珠的車子遠去。
22
秦臨淮在給我的臉上藥。
我看著他,緩緩地說:「我是趙春棠,不是趙玉珠。」
秦臨淮頓了一下動作,把細碎的散發挽到我耳後,溫聲說:「春棠常年習琴,因而指側生繭,趙玉珠卻沒有。」
我一驚:「頭天晚上我把手遞給你時就知道了?」
「知道。」
「你也知道我會撫琴?」
秦臨淮走出去, 回來時懷揣著一把琴。
「他說你的舊琴琴弦被趙玉珠挑壞了, 給你送了一把新的來。」
我怔愣了一下,問:「你也認識先生?」
秦臨淮笑著問我:「你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經他提醒,經年裏積下的細碎記憶忽然一塊塊地拼接起來。
碧桐小院裏。
我和琴師在研究新譜。
幾處旋律,他也有些拿捏不好。
「我去問問玉清。」他說。
幾次下來,我好奇地問:「玉清是誰?」
琴師微微笑道:「一位公子, 他也常來我這, 如今就在隔壁, 想見見嗎?」
因為怕生, 我搖了搖頭, 說:「不要。」
「無妨,」琴師篤定地看著我說, 「以後會見的,一定會見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