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周倚眉面無表情地看他,說到這裡,語氣中忽然帶了幾分笑意:“‘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在無盡屈辱裡反省曾經的所作所為’……這是你親口對我說過的話,可不要輕易忘記。”
此時此刻,她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了謝逾,以充斥著嘲弄、不屑與嫌棄的口吻,毫不留情。
男人的眼淚越來越洶,周倚眉稍稍一頓,皺眉。
她說:“別哭了,惡心。”
圓鏡之後,幾人皆是沉默,
寧寧大概能猜出來,凝成這處浮屠境的執念究竟是什麼了。
煉妖塔中暗無天日,謝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隻能在這一隅天地內,背負滿身舊疾蹉跎光陰。
這要是放在法治社會,都能上當日頭條新聞: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某謝姓連環殺人兇手終落法網,坦言後悔不已。
據悉,該謝姓男子侮辱罪、故意殺人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數罪並罰,若想關注更多後續發展,歡迎關注法制節目《一線》。
好一出牢底蹲穿的鐵窗淚。
謝逾恨周倚眉嗎?
斬斷骨髓、囚他入塔,當然恨。
可他愛周倚眉嗎?
少年時期永遠的白月光,更何況是被他那樣無情辜負過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愛與恨都無處發泄,在牢獄般的囚籠中痛不欲生熬過一天又一天,悔恨、暴怒、前途無望、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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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倚眉想讓他生不如死。
那麼謝逾被困在煉妖塔中,心底最為迫切的執念會是什麼?
——他想死。
如若在這一日,周倚眉執劍復仇之時便毫不猶豫將他斬殺,今後的一切苦痛都毋須再去承受。
太可憐了。
寧寧做抹淚狀:“好慘好可憐,是路過的小狗看見,都會忍不住笑出聲的程度呢。”
謝逾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部位,已經血紅一片,變得那樣不能描寫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腦海裡仍然充斥著愛與不愛的千層套路,奢求得到心上人的少許寬恕。
而周倚眉一把將劇本砸在他臉上。
去你的虐戀情深。
第101章
鐵鏽般的腥氣將房間迅速填滿, 血液被黑灰色魔息染成暗紅。
周倚眉的幾劍用上了全身氣力,劍氣凝結刺入,在浸入血液與骨髓時轟然爆開, 好似千萬縷凜冽的寒風盡情肆虐, 每一縷都帶來難以忍受的刺痛。
謝逾不知是因疼痛還是悔恨,雙目漸漸染上不自然的血紅, 被眼淚一潤, 仿佛在眼眶裡打轉的液體是血滴。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停低語,上前一步試圖朝她靠近:“我真的不知道,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都愛你, 原諒我好不好?你一定還愛我, 你愛我的對不對?”
周倚眉後退避開, 雖然沒出聲應答, 臉上的表情卻一五一十昭示了心中所想。
她分明想說:傻叉,說人話。
白曄摸著下巴嘖嘖嘆氣,一對眼珠子差點掉進圓鏡裡:“周小姐真狠啊!她是怎麼做到狠得這麼不拖泥帶水、狠得如此有魅力?在下佩服佩服!”
寧寧亦是看得心情舒暢:“這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嘛!謝逾做了那樣多惡, 周小姐怎麼可能再度愛上他?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 從他做的那些事兒來看,這人骨子裡早就爛透了。”
她說著神色一頓,目光定定落在鏡面上:“奇怪……你們覺不覺得, 謝逾的模樣有些奇怪?”
永歸應了聲:“唔。”
——謝逾身旁的魔氣,較之前更加濃鬱了。
崇嶺鎮魔族盤踞,四處都籠罩著淡淡黑氣。
那些黑氣有如薄霧,算不上多麼顯眼,然而自周倚眉拔劍到現在這一刻, 謝逾周身的陰翳越來越重,已經強烈得如同實體。
“不妙。”
孟訣緩聲道:“心魔滋生、魔氣暴漲……你們還記得那場燒滅了整個崇嶺的大火麼?”
寧寧眼皮一跳。
周倚眉無疑是謝逾心裡永生永世的疙瘩,如今當年真相被一一揭開,當他知曉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樣不可彌補的過錯,必定導致心魔蔓延。
一旦心魔滋生,在極度崩潰之下……
還會惑亂心神,引得他魔氣暴增,淪為隻知殺戮的怪物。
白曄驚道:“不好!那周小姐——”
圓鏡之中,黑氣陡生。
原本哭泣著懺悔的俊美青年雙目猩紅如血,額頭與脖頸迸出道道顯而易見的青筋。
黑霧劇烈如實體,猝不及防間,竟直撲周倚眉面門而去!
周倚眉何其機敏,蹙眉向後移開,與此同時揮劍一斬,白光粲然之下,魔氣轟然碎裂。
謝逾卻對此毫無知覺,兩眼無神地與她對視,魔氣一凝,手裡現出一把長劍。
周家世代以劍為傳承,因而當年周倚眉贈予他的秘籍,也多半是極為珍貴的劍譜。
結果到頭來,這些殺招卻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劍氣混雜著魔息席卷而來,周倚眉眼底盡是視死如歸的決意。
今日前來復仇,她壓根沒有想要活著出去。
——雖然周府裡的侍衛丫鬟多數被她擊昏,能確保短時間內無人打擾,但崇嶺內畢竟還剩下一些駐扎的魔兵,等他們察覺動靜,定會布下天羅地網,大肆搜捕她。
無論如何,隻要能與謝逾同歸於盡,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但她萬萬沒想到,謝逾竟會在此時爆發如此強烈的心魔。
以她這具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身體,要想戰勝他,恐怕……
周倚眉咬牙握緊劍柄。
謝逾失了神智,握著劍胡亂揮砍,魔氣接二連三在空中爆開,引出火光四射,隨著一聲長嘯,勢如長龍地燎燃整間房屋。
一道劍風猛撲而來,周倚眉正要反擊,忽然察覺身旁襲過另一陣迅捷劍氣,將謝逾的攻擊用力劈開。
她愕然回頭,見到寧寧等人的身影。
“周小姐莫怕,我等乃仙門弟子,特來除魔!”
白曄身旁現出數張符咒,凝神御風之時,扯開嗓子大喊:“我之前所言皆是假話,流明山何掌門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鏡外的何效臣輕咳一聲。
孟訣面色不改,聚力於長劍之上:“在下並非天羨子,師尊勝我良多,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我要懺悔,我和真霄劍尊的那些事兒全是我瞎編的!”
寧寧亦是力挽狂瀾,為離開煉妖塔後的自己爭取最後一絲活命機會:
“師伯,雖然我鮮少誇你,但那隻因不想讓我粗俗不堪的言語玷汙你高貴的劍意!我即使是死了,釘在棺材裡了,也要在墓裡用這腐朽的聲帶喊出:真霄劍尊劍法無雙!”這女人竟如此會拍馬屁!
白曄面露驚恐地瞪眼看她。何掌門因他之前那番言語定然火冒三丈,若是在此時被真霄劍尊比下去,他就完了!
“何掌門真的好自私。每次現身之後,有多少人睡不著覺,他不在乎;有多少人飽受相思之苦,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承受著愛而不得的折磨,他更是從不在乎!”
白曄手中火光一現,襲上謝逾身後,卻被一劍揮散。
“還記得何掌門養過一隻小兔,因亂食雜草拉肚子死了。當時看見您抱著它滿目哀傷,我的腦海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一邊打一邊飽含深情地喊:“我多想竄稀死掉的不是它,而是我!”
這回連孟訣都頗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狠,太狠了。
這還怎麼比,舔王之王,誇人一千自損八萬,誰都舔不過啊!
好好一場大戰被迫淪為溜須拍馬現場,玄鏡之外的長老笑倒一片。
何效臣目若遠山,摸一摸自己並不存在的長須:“幹煸還是油炸?”
“不必與小弟子們置氣,讓他們體面些。”
真霄應道:“清蒸吧。”
天羨子點頭。
少油少鹽,沒把他們丟進油鍋炸一炸,的確夠體面。
寧寧不知道那三人之間的對話,對自己一番彩虹屁頗為滿意,在把真霄誇得天花亂墜時,沒放松對謝逾的圍剿。
她為對付影魔消耗了不少精力,方才尚未完全恢復,隻能在外圍劃水湊數。一行人中的主力,是周倚眉、裴寂、孟訣與白曄。
——永歸小師傅的rap屬於精神攻擊,對瘋狗一樣的謝逾作用不大,隻能在旁充當輔助。
五行之術與劍光交疊明滅,謝逾饒是修為再高,如今心智大亂、全無邏輯,在眾人合擊之下難免落於下風。
魔焰因他的怒氣層層爆開,火光洶湧、悽嚎聲聲,寧寧心知局勢已定。
或是說,無論面對他們還是周倚眉,謝逾戰敗的結局,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懸念。
“既然謝逾最終被關進了煉妖塔……”
之前尚未趕來的時候,她曾這樣問孟訣:“那在真實發生過的歷史裡,就算沒有旁人出手相助,周倚眉也還是最終將他擊敗了吧?”
“嗯。”
孟訣懶懶應聲,眼尾噙了笑地輕輕一勾:“聽說她憑借一場生死之戰領悟了千方劍意,修為扶搖直上,由元嬰步入化神期,斬殺邪魔千百——應該就是這一日。”
白曄長舒一口氣:“不然怎能成為萬劍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長老……謝逾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惹了個修煉怪物。”
沒錯,哪怕沒有他們的協助,周倚眉仍然會成功,唯一的變數,隻有謝逾能不能保住性命。
——即便多日以來受盡折辱,即便身單力薄、形銷骨立,面對入魔發狂的仇敵,她憑借長劍,終究還是將他斬於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