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尊敬的審判長,各位審判員,你們好。
歷時數月,這場在媒體推波助瀾下、飽受輿論關注和廣泛討論的名譽侵權案,終於到了宣判的時候,諸位都辛苦了。而我很榮幸,能夠在結案陳詞之前,獲得一小段發言時間(笑)。當然了,我也是第一次,也曾一度為此苦惱。因為我從小不善言辭,極度怯場,更不知道如何向各位表達我此刻的心情……直到剛才,我突然想到了童年記憶裡那隻“醜小鴨”,一切變得豁然開朗了。
大家應該都知道醜小鴨吧?
那隻鴨不像鴨,雞不像雞的奇怪物種,無論在哪個族群,永遠都被排斥著,追打著。但倘若你去問那些驅趕它的小雞小鴨,我相信,他們的答案一定如出一轍——它不好看,它不是我們的同類。那實在是一種天真的惡意,你能說他們惡毒嗎?也不是,他們隻是從眾,追隨某種本能和獸/欲。動物吧,它們和人類不一樣,他們沒有那麼多復雜的判定標準,不會去看你的人格,你的善良,你的溫柔,他們的惡毒直白到不值一提。沒有什麼算計,隻是因為愚蠢。
而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一隻半成品的人造醜小鴨。
畢竟,整個青少年時代,除了胖,我想我應該沒有做過什麼錯事,但我就是莫名其妙不被喜歡——不被喜歡這四個字,對於一個少年來說,實在是太可怕,太恐怖。所以結果大家也看到了,被關,被打,被孤立,被嘲笑,我其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透明人,做什麼都是錯的,尤其是沒有自知之明的反抗。為此,有個疑惑,甚至一直貫穿了我的整個青春時期,那就是:“我為什麼要做個人啊?(笑)”
當然,時過境遷,現在我已經不這麼想了,現在我很愛我的人生。
而把我從這一切拯救出來的,是知識,是書本,是“故事”……好吧,當然,還有愛情。
說回正題。
其實正是從那之後,我開始發現,人類的悲喜真的並不相通。事實上,我們也永遠無法從一個跟自己經歷不同的人身上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相反,我們會恐懼他回饋一個不同的答案,但是文字不同。一個孤獨的孩子,往往能在文字中得到無盡的慰藉,因為字是死的,靈魂是活絡的,所有敏感而早熟的孩子,他們都常能從那些故事裡讀到自己——
後來我常想,這就是我寫作的意義。
這就是我希望把這本書拍成電影,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故事的原因。
即便我明白自己無法改變這個世界,我也很清楚,無論過去,現在,未來,依然會有源源不絕的孩子,他們仍陷於校園暴力的痛苦之中,無法為自己發聲,膽怯著承受一切。但是,我同樣願意相信,隻要有越來越多這樣的故事面世,揭開瘡疤,將傷口曝光在陽光底下,那麼世界上,一定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去傾聽那些微弱的聲音。
甚至當他們無法告訴老師自己有多痛,可以用讀書筆記的形式寫在周記裡;當他們無法告訴家長自己在經歷著什麼,約父母一起,去看一看這部電影……我知道我永遠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這一點不需他人提醒,我會第一個站出來指責自己。但我也同時很想為自己說說話:愚蠢有什麼不好呢?我就是這麼走過來的,我希望不要再有人走沉默的老路了,僅此而已。
我知道現場一定有媒體,請你們轉告我的話;
也知道我今天所說的一切,將會以庭審實錄的形式,曝光給更多好奇的大人,好奇的孩子——也請你們浪費一些時間,傾聽我今天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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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站在這裡,我是被告,也是受害人。
而明天,無論是我,還是這些言之鑿鑿的原告同學們,或許也將會有自己的孩子,她或他,會穿著嶄新的白裙子或白襯衫,背著新書包走進校園。
我不知道你們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什麼樣的人,哪一類人。
但對我而言,我隻有唯一一個心願:即便我不知道他是美是醜,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成績好還是不好,討人喜歡還是經常沉默,但我希望他生活在這樣一個校園裡——在那裡,無論他美或醜,高或矮,胖或瘦,優秀或平庸,合群或孤僻,他都有站在陽光下為自己而活的權利。我會告訴他,這是“媽媽”一輩子最想得到卻沒有得到的東西。
今天,我或許會敗訴,可我已經說完了所有我想要說的話。
但明天!
明天,請再也不要讓一個以如此可笑理由抱憾十年的少年,站在這裡。
這就是我想說的一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的改了太多太多次了,從兩萬到八千,又從八千到一萬,到一萬一,從純客觀的寫法,到爽文,到我最終選擇的合理留白,我想最後呈現的,已經是我現在能力所寫出的全部。
官司的贏或輸,放在當下的法律情境下,說實話,很懸,我本可以寫成爽文,但是,我想,那就喪失了故事原本想要傳遞的意義。
總之,寫成這樣,我已經很滿意,還有一章甜甜甜的“後日記”,正文就結束啦。
P.S.本章庭審過程依舊參考於:《北大訴鄒恆甫名譽侵權案庭審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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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這場轟動一時的名譽侵權案, 最終,以葉文倩忽然主張撤訴,隨即婉拒一切媒體採訪, 並匆匆低調完婚、隱居澳洲, 宣告了其極為戲劇化的句點。
——但說實話, 要真細究起來, 那變化也委實不過一瞬之間。
“官司不打了,王嶽, 撤訴。”
“……?”
說到底, 還是誰也不知道葉文倩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隻知那一天的最後, 她便是這樣倏地起身,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胡話”, 便轉身走得決絕。
全然不顧背後法官震怒, 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原告律師也跟著怔愣當場。
一眾57班的老同學, 更是面面相覷,連舒沅也對她這突如其來的“棄權”行為瞠目結舌,完全一臉狀況外的表情。
末了, 還是和蔣成在家裡討論了大半宿,才終於得出結論:
這位葉小姐看似文雅嫻淑,實則一貫如此自作主張,高傲妄為, 當然不會顧及那些哭天搶地、聲稱自己像被踢了皮球兩邊踹的所謂“表妹同班同學”。
一念之動,做出這樣任性選擇也不意外,隻是全憑心情罷了。
但至於葉小姐在國內留下的最後回應, 即那首於社交軟件上公開曬出的《黃色大門》,是如何又引起揣測紛紛,滿城風雨,舒沅就實在看不太懂了——當然,她其實也不太想懂。
反倒是那天聽了某些八卦回家的蔣成,臉色黑得像鍋底,問什麼都不說。
到最後,還是得舒沅把他手拉過來,放在肚子上揉啊揉,揉了好半晌,咕哝一句“你兒子餓了”,他才“噗嗤”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
傻不拉幾的。
舒沅想。
雖說回憶起來,那天其實真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傍晚。
但兩人肩並肩,就那樣很是隨意地,懶懶散散躺在床上,不說話也很好,假寐也很好,舒沅閉著眼,便忽然從心底裡,冒出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意味來。
眯了會兒,又側過頭,默默看著夕陽餘光借由窗縫,稀疏錯落地灑在蔣成側臉。
手指遂伸出,一下一下攀附著,蜿蜒而上,從他下巴摸到鼻尖,又摸到額頭。
——明明隻用著輕而又輕的力氣。
很奇怪,她卻似此前從未有過的,驀地有了種,“原來我是這樣好端端擁有著一個人”的錯覺。
挺充實的。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姑且稱作“幸福”。
蔣成沒怎麼反抗,任她摸去。
直到她都故意摸到耳根,這才覺得有點痒,皺了皺鼻子,小聲笑她幼稚。
結果不說還好。
“幼稚的是你吧。”
這麼一說,她倒也跟著上頭,枕著他手便開始嘀咕:“也不知道是誰,那天打完官司出來,非拉著我在法院門口苦等,死活都不肯走,那天等得我——差點直接給大太陽曬暈過去咯。”
“……那不是想讓你看熱氣球嗎。”
“對啊對啊,熱氣球,玫瑰花雨,一排勞斯萊斯蘭博基尼,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90年代來的土大款。”
不知是懷孕時的小小情緒作祟,抑或是真的解放天性,讓她在他面前全沒了顧忌。
那段時間,舒沅面對蔣成時,每每愈發牙尖嘴利,常懟得某人半天回不了嘴。這次也不例外,“你你你”、“我我我”咕哝了好一陣,到最後,才不情不願,苦笑著擠出一句:“……沒辦法,這不是人生第一次嘛。”
舒沅:“……”
想來他不太愛說情話,更不精於此道,當然也不懂得,其實對世間大多數女子而言,一句“第一次”,足以勝過大多數的甜言蜜語。
他就是這種人。
老天爺都眷顧,有時候誤打誤撞,也照樣能撞進別人女孩心裡。
一時間,聯想萬千。
來不及甜蜜,舒沅心裡已經莫名泛起酸來。
隻得頓了頓,又不由感嘆:“……蔣成,你這個人,怕不是天生情種吧?”
“什麼啊。”
“沒什麼,誇你呢。”
舒沅望天,無奈扶額,“就是覺得你有時候特不講理,有時候,又真挺可愛的。”
“……嘁。”
一語落地。
蔣少對“可愛”一詞顯然不太感冒,對這形容也極不滿意。
但頓了頓,又還是忍不住臭屁的附和一句:“可能確實是天生的吧。”
天生個屁呀!
舒沅終於憋不住,悶在他懷裡大笑出來。
直笑得蔣成耳根泛紅,笑得他別別扭扭咳得震天響。
結果搞到最後,不知笑了多久,她竟才想起正事。
復又趴他懷裡默默往上看,憋著笑,小心戳他臉頰邊隱隱酒窩解悶。
半晌才問:“話說,我剛想起來,其實我還沒問過,你就那麼怕我打輸了官司不開心?所以那天才急著給我準備那麼大個驚喜。”
她以為蔣成會點頭。
結果聞言,對面卻隻登時撇撇嘴,連連擺手。
“你不可能輸的,我算準了你不會輸。”
“嗯?”
“而且,就是知道你不會輸,我才想等你心情好,正好把證領了來著。”
或許因為自信自己已經“得逞”,忍不住小小得意。
某人不過被哄了兩句,便忍不住分享自己的小小陰謀來,把自己那段時間的“心機”一股腦倒了個幹淨:
天知道為這“驚喜”,他那時真不知道忙成什麼樣。
表面上還得裝作一本正經看報表,實際呢?這邊得聯系著霍禮傑那狗崽種,那邊還得帶著傷,反反復復錯開時間,和舒沅先後跑去城南,跟老朱下棋聊天,喝酒勸酒,懷柔政策玩得賊溜。
當然,至於半路上拐了個秦補翰,又順便聯絡到秦四喜的事,就純屬老天賞運氣了。
說罷,蔣成長嘆了口氣。
“除了賺錢,我這輩子就沒這麼忙過。”
他幽幽道,一頓,卻又彎彎唇角:“不過那天,看見你從法庭出來,笑得那麼開心,也還突然就覺得……一切都挺值的。”
——雖然,他其實依舊聽不太懂,阿沅那天抱住他,在耳邊說的什麼“我終於找到在傷疤上刺出玫瑰的方法了”之類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幸福這玩意兒,這感覺,總是不會騙人的吧?
蔣成想著。
默然間,盯著天花板眨眨眼。
又側過臉,看著老婆褪不去肉嘟嘟嬰兒肥的白團子側臉,突然,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