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沒關系,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至少未來,或許不再會有無數個輾轉反側夜裡,不會再夢到,那個總是流著眼淚、永遠隻有八歲的小王子,哭著害怕面對,這浩瀚且殘酷,人性險惡的廣袤世界。
他終於把他贖回來了。
於是,竟又暢然一笑,也不管自己肩膀疼得不行,倒像是再受不住眼下這種沉重氣氛,忽而掰住舒沅手臂,一本正經,不許她再偷偷躲在他懷裡流眼淚,轉而微微躬身,湊到她面前。
“……我是不是臭死了現在?”
他問。
舒沅:“……”
哪壺不開提哪壺,就不能讓她多演幾分鍾偶像劇嗎?
這個氣氛破壞王!
要不是蔣父就在旁邊,她能氣到直接給他一拳。
“怎麼不說話?”
然而蔣成還不罷休,像是非要討一個答案——明明早有人給他換過衣服剃過胡子,還故意裝作一副嫌棄模樣,往她面前湊。
舒沅被他孩子氣的搖晃逗得直笑。
“別鬧了——你、人家看見以為你瘋了!”
哪有這種慘兮兮“受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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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奈。
可說歸說,訓歸訓,此時此刻,心卻依然被失而復得的喜悅驟然填滿,不知為何,看他那副故意討自己笑的表情,亦驟而鼻頭一酸。
又哭又笑間,輕輕捧住他那狼狽俊臉。
“行了,不嫌棄你。”
她說。
很輕很輕聲的,紅著眼圈,卻笑著對他說:“……我隻要看見你就很開心了,真的,你不用逗我笑。蔣成,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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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處理完慘烈現場, 緊隨其後趕來的醫護人員,在確定在場的幾名綁匪皆再無生命體徵後,當即將蔣成等人送上救護車, 趕往醫院。
而幾乎與此同時。
新加坡中央醫院, 某VIP看護病房內。
門悄然開了又關, 腳步聲穿過長廊。
Richard推門進來時, 宣揚卻照舊頭也沒抬,隻兀自端坐在宣展病床邊, 神情專注, 認真削著手中那顆去了一半外衣的紅蘋果。
他手穩且巧。
以至於果皮連續不斷, 到最後一刀落定,堪堪好, 那皮扯松又回攏, 還是個原模原樣的渾圓形狀, 叫人忍不住滿意端詳片刻。
末了,又扭過頭,毫不吝嗇的將那隻被剝了個精/光的蘋果塞進侄子手裡, 問他:“試試,甜嗎?”
“……”
那話音親切,仿佛早已忘了就在不久前,兩人還曾一度撕破臉皮、反目到不願與對方多說半句好話的地步。
宣展由是一時啞然。
看了看小叔, 又看一眼倚在門邊、面色陰晴不定的父親,察覺到氣氛不對,也隻膽怯地搖了搖頭, 攥緊那蘋果不說話。
“行吧。”
在這方面,反倒是宣揚坦然。
“叔友侄恭”的戲碼演完,見身後人依舊遲遲沒有動作,也不開腔喊話,索性先扭過頭去,又笑道:“大哥,宣展從小怕我就算了,怎麼你回來了,也一樣站在那不說話?”
同樣的場面,人物調換,似也曾發生在某個偌大書房。
Richard眉心微蹙。
卻也隻是一瞬遲疑,隨即默不作聲地低頭扯了扯胸前領結,等到再抬頭,方才審視打量的輕嘲神色早已消散不見,相反,倒擠出個一如往常溫和笑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病床前。
“剛回來,還有點不在狀態而已,”
他大方笑著,拍了拍弟弟肩膀。
“本來Zack一直沒聯系我,我還有點擔心這邊的情況。現在看,還好有你這個叔叔在,把他照顧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
對面既是老板也是“兄長”,宣揚面上依舊掛著微笑。
接過話茬,亦能對答如流:“而且大哥,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杭州,可能還不知道,最近發生了挺多事的,我之後再慢慢跟你說吧。總之,你回來的正是時候。來,先坐,你們父子應該也很久沒有好好聊聊天了。”
他滿臉真摯。
說話間,還真起身給Richard讓了個位置——也跟對方順勢拉開距離,自己坐到靠窗的另一側床邊,順手給宣展捻了捻被子。
不知道的,或還真以為他倆親如父子。
卻難能注意到,他那淺金色長睫低垂,實則不過是趁機掃過腕間手表,心頭暗自計算著時間罷了。
——此刻已是傍晚六點整。
然而,不僅Richard提前“到場”,就連原定計劃裡,本該早已到此拘捕這對父子的警察也不見蹤跡。他忍不住想,難道是A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可按理說也不可能啊。
畢竟他那剩下的幾個同伙本就不成氣候,又全都沒有熱武器在手。隻要A能夠一舉解決掉其他三個人,把他們徹底滅口,最後供出是Richard買兇,目前又沒有直接指向自己的疑點,舒沅也隻是猜測,這件事八成能夠按照他預想的軌跡,變作一樁豪門惡性報復案,為他的上位之路添磚加瓦。
退一萬步講,哪怕不判死刑,就算隻是坐十年牢,隻要沒了Richard在總部鎮場,要從廢物“太子爺”手裡把WR連哄帶騙的拿走,還不是手到擒來?
一切本該都是那樣水到渠成。
卻不想,定定在旁打量他多時的Richard,偏偏恰時出聲,似笑非笑的向他拋來句“玩笑話”:“Jones,你一直在看窗戶外頭,怎麼,有什麼特別好看的嗎?”
“啊,沒有,我之是——”
“還是你打心底裡覺得我來得不巧,影響了你辦事?”
Richard沒有給他脫身機會。
卻自顧自笑說:“畢竟,我猜,本來按你的計劃,我現在應該已經因為涉嫌綁架,故意殺人,商業犯罪,在機場被警察直接逮捕,沒機會坐在這跟你聊天吧?”
話音剛落。
宣揚臉色一僵,倏然抬頭。原本就各自暗藏心事的兩人,目光瞬時在半空交匯。
默然片刻。
即便他臉上仍竭力笑著,強撐雲淡風輕表情,但被人佔盡先機,解釋的音量也不由低了八度,隻咕哝著:“大哥,你想到哪去了?原來你也知道蔣成的事——我剛想給你說說這個。”
“那你說吧。”
Richard聞聲,攤了攤手,一副善解人意模樣,“我也希望是我想錯了,你是我弟弟,怎麼會害我?”
呵。
“……是啊,雖然最近因為那段錄音,確實有很多人懷疑你有害他的動機,但是我是你弟弟,我們一直都是站在統一戰線,我是絕不會懷疑你的,”宣揚慣會說場面話,當即表起忠心,“你放心,大哥,我已經安排了公關部的人手,幫你把這些不實的新聞全部截掉,相信法律之後一定能證明你的清白。”
“哦!難怪。”
Richard瞬間恍然大悟。
“我說我回來的路上,還看到最新的報道,說我做賊心虛,身為傳媒大亨,搞什麼‘一言堂’,利用自己手裡的資源為個人開罪——這就是你的傑作,Jones,好一堂明褒暗貶的公關課,誰教你的?霍禮傑嗎?”
宣揚心底一驚。
不禁暗忖對方究竟猜到了多少細節,一時不敢多話。
然而Richard依舊在引導他:
“沒事,你還可以繼續解釋,我會聽聽,看裡面還剩下多少真話。”
說著,Richard伸手,溫柔輕撫病床上的少年綿軟金發,他本也是嚴父,此刻卻宛若對待一個乖巧寵物。
見身旁半天沒有動靜,復才抬頭,轉而溫柔開導起另一位:
“想開點,Jones。其實換個方向,你還可以幻想,如果你的計劃成功了,到時候我說再多也沒用,不是嗎?你就當跟我說了幾句廢話。”
“大哥,我聽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那我就再直白點。”
“從錄音,到Zack的車禍,再到阿秀兒子出事,你花了多少心思想拉我下馬?連我跟阿秀之間、當年那點‘愛而不得’的關系都算了進去,給我營造出一個怨父、怨侶的形象,汙蔑我為了給兒子報仇,順便報復蔣霆威,策劃了這場針對蔣成的綁架案……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Jones,當年我讓Sue給你上中文課,教你中國人的‘大智若愚’、‘海納百川’,你就是這麼學的嗎?你覺得她在天上,會不會對現在的你失望?”
Sue。
這是宣展母親,聶秀的曾用名之一,也是在這個家裡,除了生辰死忌,已然很久沒有人提起過的陌生名姓。
以至於這字眼劈頭蓋臉砸來時,宣揚也忍不住先是一愣。
而後,仿佛是某種不由分說的詛咒,等他反應過來,毫不留情的“失望”兩字,仿佛晴天霹靂,劈得他原本自持而冷靜的虛偽面容,不受控制的因憤怒而漲紅,霍地拍案而起。
“砰”一聲。
仿佛與遠處某聲駭然槍響重合,而他渾然不覺。
“我也說過,Zack應該把阿秀當作自己的半個母親,她們都是中國人,是……”
“你給我閉嘴!”
宣揚忍無可忍,失聲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有什麼資格替她對我失望……‘愛而不得’……如果你對鍾秀是愛而不得,那你對她又是什麼?我可以忍受你對我永遠像對外人,你隨便怎麼說我,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有本事拿出來證據——但你不要當著她的兒子說這種話,你說這些怎麼對得起她這麼多年對你的付出?!你到底是誰的丈夫!”
多可笑的愛而不得。
近二十年的相敬如賓,在生前折磨聶秀折磨得還不夠嗎?到她死後,為什麼還要用這麼輕慢、這麼毫不在乎的語氣否認她在那場婚姻裡的位置?
眼淚奪眶而出。
他雙眼被滿腔恨意逼得通紅。此刻,甚至早已沒有什麼WR,沒有什麼爭權上位,沒有明搶暗奪,隻仿佛又回到數年前,他心愛的姑娘推門而入,還是那樣年輕而溫柔的模樣,視線環視一圈,笑著對他說:“你就是宣揚?這些畫很好看,都是你畫的嗎?”
【我叫聶秀,是個中國姑娘,嗯……雙耳聶,你知道怎麼寫嗎,來,我教你。】
【我當然很愛Richard。不過Jones,我們永遠是朋友,等我成為Richard的妻子,我會勸他讓你回新加坡去……沒什麼理由啊,因為你不想一輩子隻做設計師,當然可以!你也是家族的一份子,為什麼要把你“流放”呢?】
她是那樣真誠而善良。
可他卻連抓住那一晃而過的畫面也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生機和活力在她眼底平靜凋零。
同樣是看向他,三年前的聶秀,和Richard成婚近二十年的聶秀,是那麼不一樣。連嘴角的微笑弧度,也疏離得讓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