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沅沅——”
一聲熟悉的哭喚。
蔣母,也就是鍾秀女士,驀地松開丈夫的手,小跑著奔過來緊緊摟住舒沅。
她竭力控制著自己滾滾而落的淚水,然而哽咽還是止不住,隻得一下又一下,拍著舒沅的後背,“嚇到你了吧,孩子,沒事,不怪你……不怪你,如果蔣成不保護你,就是你們兩個人都被綁走,你這傻孩子,你不知道你昨天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聽見你哭,心都要碎了。”
開明如她,一向都不是一個愛遷怒的母親。
舒沅鼻酸不已,伸手回抱住蔣母,一迭聲的抱歉和愧疚都被咽回腹中,隻能沉默落淚。
一旁的蔣父將兩人動容相擁的反應看在眼裡,一時表情復雜。
說不怪怎麼可能一點不怪?他沒有阿秀那麼豁達,畢竟,在他眼裡,如果不是為了舒沅的事,自己的親兒子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涉險。可是,當真看到舒沅狼狽不已、顯然慟哭一夜的憔悴神色,那些怨氣又黯然消散開去。
他實在沒法責怪一個傷心的妻子。
換句話說,如果是他和阿秀遭遇同樣的事,他也會保護妻子,也會……不希望她這麼難過。
思及此,他到底重重嘆息一聲。
“別哭了。”
也輕聲勸慰一句:“會有辦法的。他們要錢,咱們就給錢,總不至於拿了錢還……反正,事情沒有那麼糟糕,相信警方吧。”
甚至退一萬步講,如果蔣成真的出了什麼事。
蔣霆威僅僅隻是設想,臉色便不由一寒——
哪怕是留下什麼傷殘,隻要兒子出了點事,他絕對不會讓涉事者好過。絕對。
Advertisement
三人都沉浸於或悲傷或凝重的氣氛中。
自然也都不曾有心注意,那不遠處,實際上微微停頓過半分鍾的高大背影。
也就半分鍾。
對方最後鼓起勇氣,側頭看了一眼鍾秀的背影。
稍稍一頓,便快速頭也不回地離開。
*
十分鍾後,偌大的警區會議室內。
由於該次事態緊急、案件性質惡劣,且當事人雖為外籍人員,但在獅城當地同時有著不可小覷的經濟實力,已然引起大/使館介入關注。新加坡警隊為此臨時調派了兩位助理警監(為新加坡警隊2類11級的第9級,屬高級警官)分管此案,同時,一批精銳警員隨時待命,室內坐得滿滿當當,氣氛堪稱凝重非常。
“首先,蔣先生,蔣太太,還有這位蔣……舒小姐,你們好,我是今天負責案情匯報的Jack Sun,你們叫我Jack就可以了。搜查工作和道路封鎖有外面的同事負責,在收到綁匪方面的‘消息’之前,按照規矩,我們還是會先向你們各位總結目前搜集到的各類證據和線索。”
忙碌了一夜未睡,頂著兩顆碩大黑眼圈受命發言的駐署警長,在簡單的致辭過後,向舒沅等人出示幻燈片上、一些陌生宅邸的室內凌亂照片,滿地狼藉,遍地鮮血。
“第一,關於舒小姐之前提到的,質疑綁匪昨晚是怎樣進入到目標區域內,我們通過調查,已經有了比較確切的推論。”
激光筆在四張照片上依次圈記。
“原因很簡單,就在事發前半個小時,住宅區隔壁的李立文律師,同樣遭到入室搶/劫,過程中,對方不僅搶走了價值十萬新幣的手表和珠寶,同時,有目的性的搜刮走了之前寄存在他那裡的、事發別墅的鑰匙及普通門禁卡。我們以此為線索……”
“等到。”
蔣父還沒聽到一半,瞬間眉頭直蹙,看一眼身旁泫然欲泣的妻子,以及滿臉木然的舒沅,一時也顧不得什麼禮貌文雅,開口便又打斷:“他們怎麼會知道李立文有我們別墅的鑰匙?你們有沒有查清楚,這中間——有沒有什麼貓膩?”
“蔣先生,請你冷靜。”
聞聲,一旁的助理警監忙出來打圓場,“我們馬上就會解釋這一點。”
“是的、是的。”
負責匯報的署長也連忙也順著他話往下說:“您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但我們已經調查過,李律師在與匪徒扭打的過程中背後身中三刀,一度休克失去意識,這不像是同案犯會有的表現。同時,在被救蘇醒後,也是他主動交代,雖然對方蒙住了頭臉,但依據聲音判斷,他懷疑四名匪徒很有可能是他之前僱佣的幾名園藝工人,曾分別數次進入貴宅進行花園打理工作。我們懷疑,這幾人恐怕是過程中得知了屋主的身份,所以才產生了綁架搶劫的歹心。”
說著,幻燈片上,又切換至四張明顯是從出入境處調來的大頭相片。
“根據李律師提供的線索,我們進行了逐一排查,發現符合條件的四人,都是在半年內多次以零散僱工來往於新加坡和美國的無業遊民,有一名美籍華裔,其餘也都是地道美國人。據李律師供述,僱佣這幾人也恰恰是因為對方證件正規,且收費低廉……”
“他不覺得奇怪嗎?!一群美國人,跑到新加坡來打工?”
“關於這一點,其實也跟近幾年的示/威和失業潮有關,我們警方綜合考量過各方面的原因,包括對方在勞工市場上出示的證件,確實沒有任何問題,僱佣他們無可厚非。”
或許是因為李律師已然被認定是“鑰匙丟失”和讓案犯以園藝工人身份進入小區內的元兇,蔣父似乎對他人頗有意見。
即便警方多次為這名當地久負盛名的律師委婉證實清白,也沒有澆熄他心頭的怒火。
末了,還是蔣母頻頻在桌下掐著他的大腿肉,加上另一位助理警監及時叫停局勢,示意匯報人繼續,會議才得以繼續進行。
Jack輕咳兩聲:“也要多虧了這份線索的提供,我們很快鎖定了目標嫌疑人,並且在各大主幹道和出城線路上臨時設置了關卡進行圍堵,現在,抓到犯人隻是時間問題。”
“那怎麼保證這個過程裡,我兒子一定是安全的?”
“這隻能分兩方面去想,如果是我們警方先找到犯人並將對方控制住,這當然是最好的情況;如果……是匪徒先主動聯系勒索,我們隻能一方面盡量滿足對方要求,同時進行追蹤,力求在蔣先生受到進一步的傷害之前將其營救出來。”
“也就是說你們也沒有百分之百把握確定他是安全的。”
幾位高級警官對了個眼神。
最後,還是會議室中、警銜最高的助理警監搭上蔣霆威的話頭:“我們隻能說是盡量保證。目前所有能做的措施,全國上下的追蹤,包括海陸空三道交通航線的嚴格排查,我們都已經盡可能的安排下去。”
他們的態度不可謂不誠懇。
然而就在此時,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室內凝重的氣氛。
下一秒,一位青年警察推門而入。
向眾警官點頭示意後,他將手裡堪堪捧住的四方紙盒抬高——那紙盒約莫有些重量,尺寸也大,細看觀察,底部似還在滲血,他戴著橡膠手套,隻敢虛握住邊角,這動作顯得有些吃力。
“這是剛才一個小孩拖過來的,點名要‘蔣先生’的家屬籤收……我、我們已經問過孩子,他隻說是有人塞給他五百新幣,讓他搭把手幫忙,但是對方戴著口罩,完全沒看清楚長相。同事正在排查附近街道的監控錄像,還沒有結果。”
話音剛落。
會議室內瞬間一片死寂。
蔣父臉色大變,而蔣母眼窩淺,或許也是不安情緒作祟,瞬間淚眼漣漣,不住攀著丈夫的手臂,直將蔣父的手掐出數個指印也不肯撒手,更不肯過去半步,仿佛不面對就能假裝無事發生,不住低頭拭淚。
一群警官似也不好代勞。
就這麼僵持了快五分鍾,最後,竟是從進會議室以來就沒有再說過半個字的舒沅,霍地站起身來。
椅子腳在地板上剐蹭的聲音刺耳,她的腳步聲更是一下一下,宛若踩在人心上鈍響。
舒沅面無表情,站定在那青年警察面前。
對方清楚地看見她兩眼同樣蓄滿了淚水。
然而,盡管雙手再抖再顫,她還是咬緊牙關,閉上眼深呼吸過後,撕開了那紙盒上的密封膠布——
方才還隻是隱隱傳來的惡臭,瞬間在整個會議室蔓延開來。
那警官面色似欲嘔吐。
舒沅同樣不好過,然而比起惡心,她更多的隻是害怕,也因此,哪怕下意識想要逃避,仍鼓起勇氣朝裡一看。
隻消一眼。
她瞬間脫力似的癱倒在地,雙手捂眼,不住呢喃著:“還好,還好……”
裡頭隻是一大塊腐爛的五花肉,順便捏碎了一包血袋,偽造出鮮血橫流的狀況。
會議室裡其他警員見狀,也紛紛湊上前來,看清楚裡頭情況,見過大風大浪的眾人,反應大都是松了口氣,有眼尖的,看到那紙盒壁上,似用膠帶粘著一紙信封,又連忙委託同事取來一雙手套,輕手輕腳,將那信函小心取出、拆開。
隻見上頭赫然幾行歪歪扭扭的中文大字。
【三天後,準備一億美金。
出克蘭芝地鐵站,右手邊第三個垃圾桶。
手機開機,隨時聯系。】
眾人顯然都對這獅子大開口的口吻大感詫異。
倒是蔣霆威,像是倏而放下心來,嘴裡咕哝著“隻是要錢就好”,不覺也紅了眼眶。
“到時候我去。”
末了,又拍拍身邊同樣哭得不成樣子的妻子,“他們隻要拿到錢,就不會傷害兒子,隻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我怎麼也給他湊夠,別哭了,別哭……”
“等等,爸。”
他的安慰還沒說完,一旁的舒沅卻霍然扭過頭來,打斷了他。
她一向是個乖巧兒媳,實在很少有這樣“冒犯”的時候,更別說在離婚後,頭一次突然又喊起了他“爸”。
蔣霆威一時也有些怔愣,心裡一軟,不由順著她的話往下問了句:“怎麼了?”
舒沅卻先是默然思索了半分鍾。
頓了頓,復才衝他莊而重之地搖了搖頭。
“爸,你不能去。”
她說:“你太出名了。還有媽,在新加坡,到處都是蔣氏樓盤的地廣,如果連你們都得出動,會有更多人關注這個案子,媒體更躁動,蔣成他……不,綁/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他們一急,就會動殺心。更何況,他們還有可能趁機想多綁走一個,我一直覺得,他們不是純粹為了錢。”
那是為了什麼?
她並沒明說,因為時至今日,她也隻是猜測,並沒有最最具體的把握。
“那……你的意思是?”
“讓我去。”
舒沅臉色平靜。
仿佛說著一件無關重要的小事,卻實際上扛下了這件案子裡,她所能做的、最關鍵的一環。
“我對於蔣氏的影響是最低的,哪怕他們把我綁了滅口,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爸或者媽出一點事,後果不堪設想。”
“這……”
“這也是我現在能為蔣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爸,求你不要拒絕我。”
作者有話要說: 算是補了下今早九點的更新,下一章明早九點發,成成子在下一章哈=W=
感謝在2020-06-19 04:43:39~2020-06-20 04:46: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眾羊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眾羊 10瓶;呱呱桃莓 8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9章
【爸爸, 我好痛,他們要錢就給他們好不好?】
【我可能要死掉了,我在這裡, 他們每天都要打我, 我好害怕, 你和媽媽可不可以救救我, 求求你了。我以後會乖乖寫作業,會每天好好念書, 不會再捉弄英語老師和西班牙語老師, 不會再調皮搗蛋了, 我也不會老是黏著媽媽……你說的我都會聽的,救救我好不好, 你救救我, 我身上真的好痛。】
顛簸而昏暗的“趕路”途中, 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思緒,最終墜入一片深不見底的迷潭之中。
科學無法解釋的道理,他隻能猜想這是一個夢。
站在中央, 環視四周,這才遲鈍的發現,原是時隔多年,他又夢見記憶裡那漆黑一片的房間, 哭著哀求的小小自己。
那年他才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