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舒沅笑了笑,又補充:“跟你比起來,他們都是天堂級別的老好人。”
至少, 新的負責人可不會笑裡藏刀,專程請人進辦公室喝苦蕎茶,也不會一天一個想法甩出來,完全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相反, 同為WR下的員工,沒了那層本質上的階級關系,新老交替之間, 還算有商有量,而不是單方面的意見輸出。
“那隻是因為我對你嚴格。畢竟我發掘了你,就像經紀人一樣,得對你負責,和他們那種廣撒網的方式不一樣。”
宣揚說著,又默不作聲,悄然從前視鏡裡打量她的神色。
仿若有某種不易察覺的溫柔在腦海中作祟似的。
從前他明明毒舌不饒人,然而如今心態一變,不再像從前那樣處處受制於人,反而萬事萬物唾手可得時,不由的,待她也委婉體貼許多:“當然,我以前對你是兇了點。隻是當時覺得你確實需要危機感,作為創作者,不能過慣了□□逸的生活。”
他的中文措辭簡直本土化得可怕。
頓了頓,不知想起什麼,他又笑道:“但以後不會了。你可以寫很多你喜歡的東西,不必走得那麼急。”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過了這個case,工作上沒有我管你,以後你會自由很多。”
像是與他的欲言又止應和著。
窗外冷風忽的吹過,舒沅緊了緊身上薄薄外衫,將頰畔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後,也隨即沒再細問,又一次選擇沉默。
不為別的。
她寧可犧牲從前好不容易和宣揚培養出的工作默契,和私下裡輕松的相處模式,隻因為從小到大,無論在哪裡,她都最討厭那種環環相扣的勾心鬥角,更討厭那些明明是踩著別人往上爬,卻還要找許多理由粉飾太平的人。
說她是個怪人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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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出於義憤,自從在新加坡目睹宣展入套的全過程,目睹那孩子在成人禮上顏面盡失的尷尬處境,她早已不再懷疑,各種關節或許蔣成所料,和宣揚脫不了幹系。
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交心?
因此,工作之外,她並不想再跟他有更多交流。
宣揚也隨之默然。
可片刻過後,還是沒忍住,不露痕跡地瞥她一眼。
他眉頭微蹙。
又愈發真誠的感嘆一句,打破死寂:“無論如何,我隻是希望你好,舒沅。”
“天才遍地都是,但隻要我能逼你再勤奮一點,就能讓你比人再上一步臺階。從前我在WR裡,沒有那麼大的話語權,這種逼迫是我能想到對你最好的方式。”
可問題哪裡是出在這?
舒沅沉默不答,聽他繼續著文不對題的解釋。
“包括這次我花了大價錢去推你手上的版權改編項目,又專門從總部飛回來,配合你的時間,也是一樣的道理。這和我的私德無關,無論我自己在家族,在個人版圖上有什麼樣的規劃,至少在工作上,我對你是絕對負責的,沒有人能做得比我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為一些,和你跟我都無關的事,就隨便改變對我的看法。”
他什麼都懂,卻不點破。
舒沅不是傻子。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片刻啞口無言過後,卻也隻秉承著成年人的心照不宣,低聲說句“謝謝,辛苦”,隨即偏頭看向窗外,不再言語。
她的立場很明確,工作生活要分開。
至於其他的,有些話輪不到她說,也不必說得太明白。
時斷時續的談話中,車倒是一路無阻,很快安全駛至中環四季酒店外。
地下停車場內,宣揚幫她把行李提到直行電梯前,隨即停下腳步。
“我就不上去了。今晚我回淺水灣那邊住,明天上午再來接你一起。”
“好,麻煩你了,宣總。”
舒沅點頭。
片刻不帶停留,說完,她便拉過箱子要走。
卻不想剛邁出半步,又被人先一步拽過了手。
“……?”
兩人在電梯門前你看我我看你,呆站片刻。
她心頭的怪異感越發濃厚,末了,還是眉頭緊蹙,用力拂開了右手手腕上緊扣的五指。
“還有什麼事嗎?”
“你等一下。”
被她一推,宣揚也從自己下意識的動作中驟然回過神來。
迅速整理好表情,示意她在原地稍候,他忽而又轉身繞回車裡,不知從哪倒騰出個長條盒子,扭頭,徑直遞過給她。
動作間,順帶有意無意提了一嘴:“隻是突然想起來,忘記跟你說,這次不用再擔心宣展過來插手,明天該說什麼說什麼就行。”
“……宣展?”
“嗯,他已經回學校專心準備畢設了。”
說完這句,宣揚看她把盒子拿在手裡,卻遲遲沒有動作,又做了個拆開的手勢。
“Richard會給他規劃好之後要不要繼續求學。至於我們這些外人,等著他的好消息就行——你先打開看看,樣式合適嗎。”
“樣式?”
舒沅一愣。
還沒反應過來對面突如其來的話音一轉,見他提示直白,又隻得先把宣展的事放一邊,跟著有樣學樣,拆開手中的包裝,打開那首飾盒子。
“喜歡嗎?”
“……”
舒沅嘴角抽抽。
她起先以為盒子裡不過是從總部帶回來的工藝紀念品。然而解開最後扣紐,低頭一看,卻見那樸實無華的包裝之下,竟赫然放著一條價值不菲的珍珠藍鑽項鏈。
雖看不出具體品牌,但眼前無論寶石抑或珠鏈,卻都是肉眼可見的成色極好。
尤其是那顆大小適中的碧藍圓鑽,顏色幽深亦不掩剔透。切割方式,更像極了幾年前蘇富比拍賣會上,那顆以近億高價被神秘買家拍走,世人戲稱為“深海女王”的奢華藍鑽。
他送這個幹什麼?
舒沅隻看了一眼。
下一秒,就避之不及般飛快蓋上蓋子,將那長條首飾盒塞回宣揚手中。
“太貴了,我不要。”
“為什麼?”
宣揚有些意外。手上一松,幾乎沒接住盒子,“上次在新加坡,明明看見你那條Tiffany的款式不太新了,換一條不是正好嗎。”
或許是因為舒沅一直以來表露出的,更多都是脾氣溫和、好交流的一面。
他急著送出準備好的禮物,不願事態繼續尷尬發展,竟沒察覺眼前被送禮的人,臉色已是幾度大變。
僵持到最後。
竟是舒沅直接開口,毫不留情地打破死局。
“但這不是我們工作範圍裡需要考慮的事,”她眉頭緊蹙,“宣揚,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誤會?”
“對。我不知道你是誤會了我們這次來的用意,還是誤會了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總之,你不覺得這樣不合適嗎?”
誤會。
反反復復強調出的兩個字,原意並不刻薄,卻仿佛瞬間瞬間和他徹底劃清楚河漢界。
回憶頃刻間湧來。
面前舒沅的模樣,仿佛與另一個人悄然重疊。
【Jones,你誤會了,我對你好,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你懂嗎?不是這樣的,你這樣隻會讓大家都很尷尬。】
【如果你真的感謝我對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你應該把你的感情藏好,等你長大了,你會發現,那都不算什麼。以後我也會跟你保持距離,不要再讓事情超出我們掌控範圍了,好嗎。】
宣揚雙眼瞳孔驟縮。
攥緊首飾盒的右手忽而微微發抖,反應過來,又匆忙被他藏在身後。
他像是想要解釋什麼。
但明顯解釋已經徒勞無功,面對舒沅已然極為防備的姿態,開口瞬間,他隻能話音一轉,強裝輕描淡寫,試圖將自己的意圖一帶而過:
“不,舒沅,是你誤會了吧。”
“畢竟這次出來是代表公司形象,你不覺得穿好一點,對你來說才更有利,也不會丟了底氣?看看你這樣子,不懂你哪裡來的心理負擔——我能隨便送給你,就說明這對我來說不是大錢,ok?”
他試圖恢復之前的毒舌形象。
然而事已至此,舒沅顯然已經不再相信他的說辭。
隻眉目一凜。
“但底氣不是這麼來的,宣總。”
她態度堅定,不顧他話裡的遮遮掩掩,再一次把他手裡遞來的首飾盒推回原位。
“我們是去聊劇本,又不是公司年會——退一萬步講,Tiffany也不是什麼路邊攤,我不覺得丟臉。”
“……”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宣總。但我確實不是在欲拒還迎,也不是在裝清高。真的就是,我確實很不喜歡這種方式,也不覺得自己需要一顆鑽石來證明底氣。”
舒沅直視他眼底。
在他避開她視線的瞬間,突然地,又話風倏變。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現讓我聯想到什麼?”
曾經那個舉著酒杯,對她說希望不要她成為“她”的宣揚,祝福她好,能夠走上不同羅馬大道的宣揚,此刻在她面前閃躲不已。
他在藏什麼還不明顯嗎?
從那條被譽為“深海女王”,也被稱為“暗夜者的愛戀”的幽藍鑽石,被當作禮物送到她面前那一刻開始。
舒沅就明白,眼前這個曾經指責宣展異曲同工行為的人,如今,或者更早的,也已經走進了同樣的誤區。
——“宣揚,我想到你從前一直跟我提起的,一個你說我很像她的女人。但在今天之前,你從來沒有用這種,讓我很不舒服的眼神看過我,所以我隻能猜,或許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些變化讓你不用再掩飾自己的想法了,是不是?”
“但我不知道最近你身上具體發生了什麼。我隻能提醒你,如果你是真的,有一些很小說的、很電影的弱智想法,比如替身尋愛,比如從另一個人身上尋找過去的安全感什麼的,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話裡話外,如出一轍冰冷。
她在用這樣的方式點醒他——
“畢竟,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看見了誰,也從沒問過,更不好奇。隻是,宣揚,你偷偷想念就算了,為什麼要把這些話擺上臺面?你現在看到了,那隻會更加提醒你,我真的不是你想象裡的那個人。”
話音落定,四下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