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沒去哪,就是在那遇見個朋友,多聊了幾句,”宣揚答,“最後找個了個地方喝酒談生意,結果喝多了,還是被人扶回的酒店,一覺睡到剛才,看見你消息就下來匯合了。”
“……醉成那樣?”
“對。挺久沒見的好朋友,多喝兩杯也不行?”
這個回答通順且嚴謹,倒有點出乎舒沅意料。
她還以為宣揚隻是故意想看侄子出醜所以一直不露面——畢竟他對Steven家族的人大多愛恨交加、時好時壞,故意看戲也不是沒可能。
但就算有理由,想到後面和蔣成那場差點讓她傾家蕩產的賭局,舒沅還是沒忍住細問:“那也是在賭場裡吧。宣總,你不至於一開始就喝得爛醉,難道沒人來告訴你,你那卡差點被刷爆?宣展昨晚輸足了兩千萬新幣。”
兩千萬新幣是什麼概念?個別大公司也要掙一年才分得的淨利潤,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賺不來的積蓄。
然而在宣展那裡,卻隻是少年意氣,逞能鬥狠的籌碼,她見過有錢的,卻沒見過這麼能花的,和平時八萬一晚的酒店完全不能一概而論,在她看來,幾乎已經到了“捧殺”的階段。
然而對這件事,宣揚顯然不怎麼放在心上。
“他從小就大手大腳,又快成年了,躁動點很正常。”
“但你既然帶著他去,總不能爛攤子撒手不管,他還是個小孩脾氣,什麼事都任著他來隻會害……”
“行了。”
宣揚一擺手,“舒沅,沒必要這麼同情心泛濫。他是WR的太子爺,輸點錢算什麼?Richard都不管,隻要他能開心就行。”
說完,大概是看她半天沒系好項鏈,著實浪費時間。耐心耗盡的某人,又索性起身到她背後,不由分說,便徑直將她長發撩到一邊,露出後頸。
他從她手裡接過項鏈兩端。
鏡中映出他眼簾低垂,專心致志模樣,如發色般淺金色的長睫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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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秀走了以後,他拼命想證明自己長大。其實在大人眼裡,跟小孩子鬧著要櫥窗裡的玩具有什麼區別?你想勸他也是沒用的。我早說過了:讓他鬧,等哭夠了,或者被打醒了,自己活著活著就長大了。”
這是什麼野蠻人的辦法?
舒沅一時被他不知從哪學的“育兒經”說得啞口無言。
等反應過來,對方已將她長發分作兩股,細細抓亂尾端,分放兩邊。
或許還是過去做設計師時的本能作祟,從鏡中打量她半晌,又從自己西裝胸前三枚星狀胸針中挑出最亮色那個,別在她腰間。
“你也才多大,別急著當人家媽媽,自己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就行了。”
宣總說完,又大發慈悲,再施舍她更直接的一句:“太關心別人,說好聽點是溫柔,其實就是自尋煩惱。你為這些受累還不夠?”
舒沅:“……”
得了得了,又不是她的錢,不管了還不行!
就這麼憋著一口若有似無的氣。
舒沅倒也沒過分發作,隻安慰著自己本來也不是需要別人的肯定,便依舊按規矩,跟宣揚一起直上頂層。
路上坐電梯,還碰到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兩人迎面撞上,一驚過後,她隨即禮貌性地伸手:“霍先生,真巧,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霍禮傑淡淡一笑,又看向她身邊的宣揚,問了句:“這就是你昨天說的女伴?”
“應該說是優秀下屬。”
宣揚糾正。
說完,又向滿臉疑惑的舒沅解答二人關系:“昨天拉著我喝酒喝醉的就是他。以前我在巴黎做設計師,同工作室的合伙人,Erik路,是他……好朋友,一來二去就混得很熟,沒想到做生意了還能撞到——你那個小說改編的劇本就是我給他推銷的。”
“宣展也是這麼認識霍先生的?”
“算是吧。”
霍禮傑聞聲,也沒有否認,刀刻斧鑿般面孔,如舊波瀾不驚。
隻兩人各自一笑,調侃了對方幾句酒量不佳,電梯已然抵達頂層。
*
金沙酒店頂層的“空中花園”,顧名思義,建在三座摩天大廈之上,駐足遠望,整個新加坡盡收眼底。
其外觀頗似一艘巨大郵輪,除觀景臺和酒吧餐廳外,長達一百五十米的露天泳池更是尤其壯觀,如果不是Richard花費重金將整層包下,每天不遠千裡聚集在此遊覽參觀的遊客,大抵數以萬計。
等到舒沅等人到達時,午宴開始前的派對進行已久。
不過早來的大多都是些蹭到邀請函前來的明星,或是商界的新起之秀,在同階層中努力參與資源置換,因此霍禮傑和宣揚的到來,還是掀起了一陣不小的討論和波瀾。
雖然在外國呆的時間夠久,舒沅還是不太適應這種熱烈奔放的氣氛。
遂和宣揚打了聲招呼,示意等午宴開始時再到餐廳那頭見面,便鑽出人群,徑直往C LA VI酒吧走去,找了個人少的靠窗位置坐下。
正刷著手機。
忽而,從身旁走過一道緋色倩影,對方手裡端著許多自助甜點,卻不想路上不知誰掉了塊布丁,她正中這招,登時腳下一滑,七八釐米的高跟鞋重心失衡,瞬間趔趄著向後倒去——
“小心!”
舒沅急忙放下手機,伸手就去扶人。
好在,對方手腕細到一手抓緊綽綽有餘,身量也不算太高,她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把人扶穩。那人也驚魂未定,連連拍著胸脯。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頓了頓,看一眼盤中蛋糕,見甜點都還完好,又長舒一口氣,轉而看向舒沅,展顏一笑,“謝謝你啊,我沒看路——你是中國人嗎?”
舒沅松開拽住她手臂的右手,也跟著笑了笑,點頭。
不知為何,或許是眼前人確實長相妍麗,笑容燦爛,讓人倍感親切,她也不由放下幾分戒心,見人停留,又多叮囑了句:“這裡路上滑,你小心。”
對方擺擺手,滿臉開朗:“沒事沒事,我以後注意……”頓了頓,又眨巴著一雙漂亮圓眼,問她,“那我可以坐這嗎?終於碰見中國人了,太好了!”
這女孩顯然是個自來熟的性子。
聽見舒沅說好,當即一笑,將瓷碟放上桌、在對面空位落座。沒聊兩句,又毫不介意地半彎下腰去,活動活動疑似崴傷的腳腕,嘴裡咕哝著:“話說早知道都是外國人,我就不特意飛過來了。結果沒一個熟的,他們都找借口不來,就我傻不拉幾,還跟導演請假,浪費我兩張機票錢。”
“你是演員?”
“算是吧,不過反正沒什麼名氣,”說著,她從桌下探頭,直起身來,衝舒沅笑笑,“對了,忘記自我介紹。我叫白倩瑤,你呢?”
“我叫舒沅。”
事實上,白倩瑤這個名字對於上海人而言,肯定不算全然陌生。
舒沅隱約記得這名字屬於上海某家富商的掌上明珠,不過蔣家一向對那個敏感的圈子敬而遠之,商場上的往來她也不太懂,隻知道對方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家,更多的也就不明了了。
不過,這位白大小姐似乎也沒把出身看得太重,相反,女孩之間的話題無外乎美食帥哥,兩人熱熱鬧鬧談論了一番新加坡的美食,很快便熟絡起來,白倩瑤聽她說起自己的小說即將改編劇本,還約著要是有時間,也去試試角。
“不過你說是跟香港那個霍家合作啊?”
“嗯,怎麼了?”
白倩瑤搖搖頭。
捻了一塊巧克力糖含進嘴裡,沉默片刻,臉上神色卻似若有所思起來:“其實也沒什麼?香港那塊,說實話我不是特別熟,跟霍禮傑也隻見過幾次。隻是我有個朋友跟他打過幾次交道,說這個人心思很深。你要小心,不要被他給坑了。”
“你朋友?”
“對啊,他叫宋——嗯,算了。最近他家聽說出了很多事,我倆有段時間沒聯系,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不然還可以把他聯系方式給你,他和國內大宇娛樂那塊的人也很熟,本來也許還能幫上你的忙的。”
說是這麼說。
但舒沅聽出她話裡話外的隱約惆悵,也隻當即笑笑:“沒事,我讓公司那邊多幫我把把關就好了。”
“這樣。”
白倩瑤點點頭。
雖說嘴上就沒停過,不過腦子也轉得快,過了會兒,又給她提建議:“但公司也有奸商呀!你要當心。而且,既然能來這,還是多和那邊派對的人走動走動比較好——畢竟能到這裡來參加這個什麼什麼成年禮的,在國內少說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或許,關鍵時候還能看情面幫幫你忙呢。”
說著,她忽而眼神一亮,指向舒沅背後不遠處。
“看那個,那個就很好。”
“啊?”
舒沅躲不開她的熱情,隻也跟著扭頭,循聲望去。
白倩瑤手指所指,卻是同樣西裝革履,在一堆白人裡亦不落下風,偏偏亦往這頭看來的……她的前夫本人。
兩人一個指一個看,舒沅還沒來得及反應,蔣成已手握高腳杯,飛快回過頭,和旁邊人交談起來。
白倩瑤大概也沒想到自己能指得這麼巧,當即“啊”一聲,咕哝著“被發現了被發現了”,又尷尬地回避目光。
隻右手攏作小喇叭,頓了許久,才繼續和舒沅低聲說:“那邊那個是蔣家的蔣成,你知道嗎?就是國內那個蔣氏集團的太子爺。今年有好幾個特別有名的上市公司都被他們收購了,他在英國的幾個地產項目也做得特別好。我聽我爸說,估計全上海數得上號的那幾個‘接班人’裡,真能做出點成績的,八成不是他就是紀……算了,還是他吧,紀司予蔫壞蔫壞的,哪有蔣成好。你可以跟他打打交道啊!”
舒沅嘴角抽抽。
冷靜地抿了口酒,才低聲問:“我知道他,但他……好嗎?”
拋卻初戀濾鏡,加上前夫濾鏡,他也就是個長得帥所以緋聞多,工作狂所以不著家,治下嚴苛且時不時來惹她心髒病發的事兒精而已。
對了,還得補充一條:酒品不好。
“當然好呀!”
白倩瑤卻一副八卦在手,胸有成竹的表情:“不然我才不讓你把握這次時機多跟他接觸接觸,看能不能拿到什麼資源呢。”
難得直面旁人對蔣成正面異常的評價,舒沅愣了愣。
一頓,不由又重新打量了白倩瑤一眼,問了句:“倩瑤,你跟他很熟嗎?”
“不熟啊。”
“……”
白大小姐理直氣壯:“說真的,蔣成平時可難接近了好不好,他都跟我們那些圈子不在一起玩的,怎麼熟得起來啊?”
“……”
“你是不是經常看那八卦什麼的?哎呀,你別看國內那些什麼新聞,都是媒體造的。真的愛玩的,哪會讓你上報呀?早都把新聞截斷了。蔣成那屬於五六年到頭,就那麼一兩個沒頭沒尾緋聞,後續都沒有的,隻是他這個人不太愛搞買斷浪費錢吧。就我知道的,都有好幾個認識的姑娘被他拒絕了好不好,人條件可好了。說真的,要不是有人傳,說他好像結過婚又離婚了……大概隱婚過幾年吧,我都懷疑他是同性戀了。白瞎他長那麼好看,比女的都好看呢。”
舒沅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整理了半天表情,才無奈笑笑,誠懇道:“你對蔣成的評價也太高了。”
“唉,你要是我你就知道了,哪能不嘛。”
白倩瑤長嘆一聲。
視線默默飄遠,話音像是喃喃:“我見過的,我們這個圈子,有幾個是幹淨的啊?大家一出生,都是天注定的好運氣,別人一輩子奮鬥的結果,不過是我們的起點而已。能夠真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出成績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大概跟我一樣吧,就是仗著有退路、有資本,可以隨意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想當明星就去追夢,想當花花公子,往前來追捧你的狂蜂浪蝶要多少有多少,在別人看來是任性,是濫情,其實無非是消遣而已,我們都被養成廢物了。”
或許是因為面前坐著的是一個全然不知底細的人,也因為她太久沒有吐露心聲。
舒沅莫名看出她的心情其實不好,卻不知道從哪裡安慰起,隻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整整吃完三大碟甜品,才突然臉色大變,捂住嘴起身要去廁所,也停住所有的絮絮叨叨。
她能做的,隻有在最後一刻叫住她,遞出自己手包裡的名片。
“謝謝你今天跟我講這麼多,”她說,“我以後說不定會去美國採風——倩瑤,到時候我可以再來找您喝下午茶嗎?你介紹的甜品都好好吃。”
白倩瑤似乎很喜歡她的誇獎,露出一副驕傲表情。
勉強直起腰收下名片,遞出自己的,又接上一句語氣雀躍的:“當然可以!”
這是舒沅在這場盛宴上,交換的唯一一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