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雖然也不見得有多愛就對了,不過恨肯定是很恨的,這點顧雁說得很對。
“別說了,就因為他在倫敦,我在UOE念書那兩年,一次都沒去過,”思及此,舒沅隻得尷尬一笑,避重就輕地轉開話題,“說起來,蔣伯伯身體一直很好,好像也沒看到新聞說他要回總公司坐鎮。可能隻是臨時有事,工作安排回國而已吧。”
“希望是這樣了。不過,說真的,他沒攔著你,也沒對你做什麼吧?”
顧雁在電話那頭緊張地壓低聲音:“雖然他這幾年一直呆在英國,不過讓方忍來找了我很多次,每次感覺都想在我這試探消息一樣。我怕你擔心,都沒敢說。雖然還好,陳懷言嘴夠毒,次次都給我攔回去了,但他該不會還想來找你事吧?你態度都那麼明顯了。”
“應該不是來找我的,隻是湊巧。”
“……能有這麼巧?你別騙自己了。”
顧雁終於“忍無可忍”,不小心一順嘴,把她的粉飾太平點破了個徹底。
舒沅被這反問堵得話音微黯。
半句“而且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剛滑出口,終於還是話風一轉,不得不承認自己大難臨頭:“不過……呃,確實有點太巧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尷尬了三秒。
和顧雁風風火火的語調不同。
舒沅同熟悉的朋友說話時,又回到年少時習慣性慢吞吞的吐字。慢慢地,一邊說起那天的經過,她又一邊回憶起前天看見蔣成時那種心悸的感覺。
幾乎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懷疑他是專程為了“抓”她而趕來。
腦子裡反復排演出無數脫身的辦法,連宣展拉著她走了好遠也沒回過神,她甚至一路在猜,這次持續大半年的版權拉鋸,是否也有蔣氏的參與。
好在,後來反復核查過版權合同的內容,確實沒有霸王條款和第三方插手的內容,想來也不是什麼大費周章引她掉下去的陷阱,隻是避開太久,總有避不得的時候罷了。
何況,那天的“偶遇”,也確實不像是蔣成的做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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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雙方已經撕破臉皮,又何必來設計諸多巧合——
舒沅擦頭發的動作越來越慢。
她住的公寓,正處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和曾經偌大別墅森嚴安保、看厭到隻嫌千篇一律的花園不同,三十二樓舉目遠眺,城市霓虹近在腳下。空闲的時候,她會去附近的西餐廳喝茶,偶爾幫人改些零散稿件,或者幹脆在附近的圖書館一邊查資料一邊度過悠然下午,隨意安排著自己的人生和時間。
在三年前,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沒有人提醒她過去,也再沒有人讓她回憶起自己曾經與燦爛的未來失之交臂,她重新靠自己的雙手贏回了一切。
可誰又能想到,就在兩天前,她也是這樣自以為漫不經心的,和蔣成突如其來的打了個照面?
與其說她一直在安慰自己,不如說是這輩子第一次,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懂蔣成。
蔣成怎麼會“忍”呢。
如果真的第一時間認出她,不管出於什麼心情,是憎恨還是想念,是恨不得扇她一耳光,還是對著她幾顆眼淚一頓掉,都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她離開——何況,當時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宣展。讓蔣成這樣熟視無睹的走掉,基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沅沅?”
正出神間,顧雁忽而在電話那頭喊她:“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舒沅怔怔回神。
才發現不知何時幹發巾已落在地上,抬頭,玻璃窗扇中,卻映出她眉頭緊鎖,仿佛又是三年前,她在醫院待的最後一晚,蔣成吻過她額頭,就如平時那樣安靜睡在她旁邊。而她看向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也成為一面鏡,那時的她,正緩緩與現在重合。
那一瞬間,她突然下定決心。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搬家的事。”
“……搬家?這麼突然。”
“也不是突然,早兩個禮拜我就在想了,隻是因為這事提前了點而已——找房子的時候隻顧著方便,但是住久了,就覺得又貴,一個人住起來也不習慣,還老容易直接被公司的人找上門催稿子,這次我要躲遠點。”
她像是在笑。
顧雁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但到底默契在心,也沒點破,隻轉而勸她:“那還想什麼呀!想方便又習慣,直接來跟我住就行了、”
“跟你?”
“別小看我好不好。事實證明哈,舒小姐,我當時受夠了葉文倩,當機立斷直接辭職就是對的吧?這幾年轉行當演員,雖然沒火起來,可也賺了不少,很快就能全款買個小公寓了。何況陳懷言下個月就能辦好手續回香港,到時候,除了他哥留給我的那筆錢,我讓他把這幾年欠我的錢全三倍還給……陳懷言!你膽子大了哈,還偷聽我講電話是吧?”
那頭喧哗聲忽起。
舒沅聽了陣,隱約辨別出是陳懷言故意逗人,結果被顧雁拿拖鞋追著打了一路。
等到大美女鬧夠了,氣喘籲籲回過頭來,想起招呼電話裡的老友,舒沅在這頭,也隻有連連失笑的份。
“得了,我就不搬去你那了,你跟懷言住還擠著呢。我搬回我奶奶那房子去,當時我爸把自己房子賣了,但是奶奶的房子還沒賣。就是好多年沒敢去,不知道是不是都落好多灰了。”
“沅沅——”
“沒事,你就別擔心我了。”
舒沅笑了笑,看向自己電腦屏幕上方才開篇的新稿。
“我現在寫的新書,正好也跟小時候有關。就當回去取材‘吃老本’了。”
“什麼書啊?”
這話一出,顧雁果然被吸引走注意力:“還是你要開始寫言情小說了?哈哈,以後拍電視劇,我可以友情出演女主角哦。”
“到時候寫完再告訴你。”
舒沅笑:“但是你太漂亮了,不適合做我的女主角。”
*
頁面上,五號宋體,刪刪改改,她定的標題並不起眼。
最後藏到角落,隻是平平淡淡兩個字。
卻在很久以後,一語成谶。
*
事實證明,舒沅的顧慮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就在她順利搬家的三天後,軟磨硬泡知道了她新家地址,美曰其名要找個清淨地方做畢業設計的宣展,忽然隨口一提,向她問起:“話說,舒,你認不認識蔣成?”
彼時舒沅正在廚房處理冰西瓜,買來的新刀早已磨得鋒利。
聽他突如其來一句、正中紅心,她險些直接對著自己手指下了狠手,血濺當場。
默然片刻。
“以前是同學,不過不怎麼熟。感覺磁場不太對……合不來。”
就著冷水衝了衝冒出幾絲血的指尖,她微微揚高聲音回答對方,頓了頓,又問:“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你跟他有聯系?”
“沒啊。就前兩天Daddy突然問我這個事,我記得你跟他應該是沒有什麼接觸。但想起來,就再問一下你。”
宣展說著,又從客廳懶洋洋湊到廚房來。
明明地上牆上,無一不是他最討厭的老舊瓷磚斑駁,時間帶來的黃白痕跡錯落其間,像是客廳裡那座扶手吱呀作響的沙發,抑或是布滿灰塵和蜘蛛網的小儲物間,生鏽的貓糧盆,無一不在提醒著,眼前的女人有著太多他從未參與的故事。
然而他還是笑著,湛藍色碧瞳微微彎起,手臂撐在洗手臺邊。
“原來你認識他啊。那你這個同學真的很壞心眼,不知道從哪聽說我和你關系很好,還提醒我Daddy,說讓我多和同齡的女孩玩。”
“……他可能是有病。”
“你討厭他?”
“就,不太喜歡。”
有見過前夫戲這麼多的嗎?真當自己演電視劇呢,纏纏綿綿到天涯。
當然,她以上的話,純粹是針對蔣成手太長,管太多,不是認為宣展不煩的意思。
舒沅在心裡默默將寫著蔣成名字的小人錘打上千遍。
但再抬起頭,將一杯西瓜汁塞進宣展手裡,自己端走一杯時,也沒忘淡然且正經的補充幾句:“還有,你喝完可以走了,宣展。真要清靜,你八萬一晚上的養雲不清靜嗎?——別真把我當你媽媽了。”
“我沒有。”
“不管有沒有,你呆在這不合適,趕緊回吧。”
並不寬敞的客廳裡,舒沅窩回沙發一角。
電腦放上膝蓋,西瓜汁就在手邊的矮茶幾上放穩,她在陳舊的家中突然感受到熟悉的溫馨感,漸漸放松下來,十指如飛,在鍵盤上敲打。
宣展卻還賴著沒走。
長手長腳的男孩,佔了沙發到電視櫃的大片空地,背靠沙發,腳一伸幾乎夠到櫃腳。鬧一會兒,又時不時側頭看她。
末了,看她沒有反應,索性起身,好奇地走到旁邊隻會來回搖頭的落地風扇前。
他家裡隻有地熱和中央空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破玩意兒。
不一會兒,全人類幼稚的天性出現了。
“啊——”
他對著風扇微微張開嘴,被呼呼灌來的風吹得嘴唇抖來抖去搖晃,金發揚起——像一個實打實的美麗蠢貨。
舒沅餘光瞥見他,又無語又好笑。
“你多大了啊,宣展,還玩這個。”
“以前沒玩過。”
“行了,去喝你的果汁吧,像長不大小孩兒似的,有必要吃灰嗎?”
“……”
他忽然沉默。
背對她,笑容盡斂。
足足半晌再開口,有一瞬間,他仿佛真從男孩變作男人,低聲說:“我二十一了,舒沅。”
他叫她全名,舒沅。
而二十一歲,正是新加坡的法定成人年齡。
舒沅眼也沒抬,並沒發現他的叫法有什麼區別。隻是,還沒來得及反駁他二十一歲又怎麼樣,她都二十八了,他忽而又很急促地接上一句:“舒沅,我馬上辦成人禮,Daddy請了很多名人,你也去吧,對你一定有幫助的。”
“啊?”
“你去吧,”他說,“你一定要去。”
宣展藏在心裡的秘密,此時並未告訴她。
他好像無法說出口,也不想承認,僅僅隻是先大多數人一步的預知到,自己即將要失去這樣與她相處的時光了。
他甚至為此第一次欺騙了她。
他騙了她,為了套話。
其實那個勸他多和同齡女孩玩在一起的提醒,並不是由來於Daddy打來的電話,而是出自一個陌生男人之口。
那一晚,舒沅離開後,加長林肯去而復返。
管家引他到廳中。男人長身玉立,站在門前,淡淡問他:“你就是Steven家的小屁孩?”
“什麼小屁孩,你誰啊?”
“我叫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