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你在社團玩的時候難道沒女生挽你的手?你憑什麼說我!”
“這是一回事嗎?”他越說越氣,指向牆上壁鍾,“而且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自己沒手機不會看時間?你不回家做飯,這麼晚了你就不擔心他把你往哪帶?人家隨便哄你兩句你就……”
“吃飯吃飯吃飯!”
舒沅霍然開口,一把拉過張凳子背對他坐下,“我是你的保姆嗎?我必須每天待在家等你回來吃飯,給你送上桌,要不要喂你啊!”
“呃。我、我的意思是……”
“而且今天明明就是特殊情況。我手機也沒電了,八達通也沒帶,我廣東話說不好,又怕出事,不敢一個人打車,我也很害怕啊!人家送我回來,你憑什麼還這種態度,如果他要是不送我回來,你會知道我去哪了?你能找得到我?”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是件小事,可她自己也越說越委屈,好像不把這些事說完馬上就要厥過氣去似的,說到最後,幾乎是在抽噎了,手背抹眼淚,怎麼都抹不完。
蔣成被她突如其來這麼大反應激得手足無措。
他看著她背影,小小的縮成一團,想過去哄兩句,又覺得好像發火的是自己,再過去哄又別扭,隻得在原地發泄似的,下一秒,又一個垃圾桶遭殃。
轟然鈍響。
舒沅肩膀一抖,丁點反應不給。
——“我不會再做東西給你吃了。”
隻一直到最後,她才小聲的,帶著哭音的總結了句:“我掙錢了,我天天給你點外送,你就天天吃樓下的叉燒飯吧!”
說完,小姑娘霍的站起,也不等他拖手,徑直走進房間,房門轟然一甩。
像是在比誰力氣大,鬧出的動靜更響亮似的。
她撲在床上哭,抽抽噎噎,幾乎背過氣去,覺得委屈,可也覺得自己太過分,但是說出去的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她還是想不通,其實明明蔣成平時都不會這麼大脾氣,憑什麼今天她隻是晚一點回家,他就可以隨便摔東西罵人,但他幾次因為社團忙到太晚回來,她都熱著飯菜等他,從來都沒發過脾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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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覺得自己好慘,甚至都想到幹脆不要再這樣賴著他,放過他也放過自己,舒沅抹著眼淚哭到睡著,隱隱約約聽到外頭也跟著有甩門聲,知道蔣成估計也氣到出門,她越發堅定決心,決意明天就要和蔣成攤牌,蔣家付給自己的各種費用也都要好好還,以後的稿費都要存好……
想著想著,就睡了又醒,天亮了。
舒沅頂著一雙核桃眼起床。
還穿著昨天回家時的衣服,她也都懶得換,隻隨便衝進浴室洗漱了下,就開門準備找人。
結果要找的人已經不知何時回了家。
蔣成睡在沙發上,聽到她開門的聲音,一下睜開眼。
他的起床氣一向很嚴重,冷不丁一眼過來,舒沅嚇到僵直了背,總覺得渾身冷冰冰的,打了一夜的腹稿,一下子一個字也蹦不出來,隻剩下結結巴巴一句:“呃、我,去,我做早飯。”
“買了。”
他陰惻惻的回答。
舒沅往餐桌上一看,果不其然,樓下面包店剛出爐的吐司,隔壁的皮蛋瘦肉粥同腸粉,好幾樣擺得滿滿當當。
於是她沒了脫身的借口,隻得背抵著門站著,遲疑著要再怎麼開口。
結果還是蔣成瞥她一眼,早一步搶過話茬。
“你還挺能哭,哭得我昨天頭疼了一晚上。”
你明明半夜就走了!
舒沅在心裡默默腹誹,臉上還是波瀾不顯,死活不吭聲。
“啞巴了?過來。”
蔣成越是不肯好聲好氣說話,舒沅心裡越是別扭,不想理他,權當一句沒聽見,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看看這樣子像什麼?
蔣成冷嗤一聲。
暗忖女人真的都很煩,卻還是起身,拎著腳邊剛剛藏著的一大袋子,遞到她面前。
他努努嘴,“看咯。”
什麼看不看的……
她還是覺得他好兇,接過袋子也不情不願。
結果一打開看,登時驚喜的“啊”一聲,拿出裡頭一片小胸章左右把玩,愛不釋手。
是昨天莎士比亞戲劇節的紀念品!
昨天本來看完節目,她也想去逛逛攤位的。但是手機沒電,加上各種突發狀況,她又急又慌,想著蔣成在家不知道怎麼辦,於是急急忙忙便出了會場,最後一點收獲也沒有,昨天哭累了還想著這事來著。
本來還很遺憾,可手裡的袋子沉甸甸,倒像是把一條街所有的紀念章明信片都買了一份回來。每一樣都全新,好多還是限量品。
雖然都不算貴,可她還是瞬間開心起來,笑彎彎一雙眼。
蔣成的手指點上她額頭。
“你說說你有沒有出息?”
她這會兒已忘記責難他昨天的態度和爆發的怒火,隻開心地抱緊一袋紀念品,抬頭問:“你在哪裡弄來的?昨天回家的時候,那邊攤位都收攤了吧?”
“路邊撿的。”
“……你別騙我。”
“騙你幹嘛,昨天你哭得我太陽穴突突跳,所以到樓下抽兩根煙,路上看見這堆醜東西,隨手撿回來的。”
蔣成掐著她臉玩,“你說說你,喜歡什麼不好,喜歡莎士比亞?怪不得,你個老古董。”
“莎士比亞才不是老古董!”
“別廢話了,過來吃飯,媽/的,昨天晚上開始就沒吃飯,餓死了。”
事實上,一直到很久以後,舒沅再一次在校園裡偶遇了那個被蔣成莫名其妙罵到狗血淋頭的男生,她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蔣成出去,不是抽煙消愁,而是半夜找人,揪出了那男生“問話”。
——“不過他隻是問我,那天下午我跟你去的是什麼地方,也沒那麼兇了,就問問,然後還給了我兩千港幣,問我知不知道那邊主辦的社團的電話。”
——“後來我聽港中大那邊的師兄說,他們也是半夜接到電話。本來紀念品也不可能一次性全賣完嘛,你那個男朋友花了五倍的價,非得大晚上把人叫起來,然後把剩下的紀念品全給買了,本來還缺了幾個版,他又花蠻多錢,從認識的師兄那裡買了。怎麼,他也很喜歡莎士比亞?”
唔。
他當然不喜歡。
不僅不喜歡,此後的很多年,一提起這件事他就變臉,並且聲稱自己對於那些老掉牙的戲劇毫無興趣,每次舒沅去看相關的話劇,少不了被他嗤兩句。
可是眼下這兩行英文,”For thy sweet love remember’d such wealth then I scorn to change my state with kings.”,不正是出自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嗎?
舒沅看著那熟悉筆跡許久。
直到雙腿都蹲得發麻,才恍然一下回過神來,匆匆將那紙頁放回原處,也將自己的文件袋重新拿出來,另找了個更隱蔽的地方放好。
本以為自己可以絲毫不為所動。
隻起身關燈離開時,離開書房的前一秒,她卻又忽而回過頭去。
明明滿室漆黑,可她仿佛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自己。
小小的舒沅,窩在老家的布沙發裡,腿上窩著那隻黑貓,左邊是媽媽,右邊是爸爸,奶奶坐在一旁的短沙發上泡著腳。
爸爸是時隔很久從外地出差回來的,一邊給她刨蘋果,一邊問她,在學校裡過得怎麼樣啊,有沒有受欺負。
媽媽馬上接腔,抱著她在懷裡蹭蹭,怎麼可能有人欺負女兒咧?我們家白團子,這麼討人喜歡。
黑貓被媽媽撞到,“喵”一聲大叫,跳下她腿跑了。
奶奶在一旁呵呵笑。
老人家總愛教育她,扯著熟悉溫暖的鄉音,說沅沅啊,這麼大了,在學校裡,一定要好好和人家相處知不知道?別人對你好,你也要對別人好,別人對你不好呢,那就別放在心上,有些人隻是單純的壞,你不能跟他們學。
【對啊,別跟壞孩子學,誰要欺負你了就跟爸爸說!——我們家沅沅可是要考P大的,以後要出國念書,爸爸還想蹭你的光出國呢,爸爸都沒出去過。】
【老舒,你瞅瞅你這沒出息的樣,哈哈。】
【怎麼就沒出息了?別人的蹭不到,我蹭我寶貝女兒的還不行啊?哼。沅沅,你別聽你媽亂說,反正爸可把大錢都省下來了,就等著供你念書了,你就放心吧,啊。】
歡聲笑語,猶如昨日。
然而那些畫面卻逐漸斑駁,褪色,長沙發上一個個一個個人都離開了,奶奶也變成灰色。
大黑貓不見了,貓窩永遠空置著。
隻剩下她一個人,抱著張合照,蜷縮在沙發一角。
她不記得那個自己睡了多久,睡了多長,流了多少眼淚。
她藏去了所有的夢想,未來,希望,光明,在灰色的世界裡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因而那時節,蔣成甚至曾是她所有的寄託所在,所以,為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辭。
她本可以在這樣虛假卻溫柔的幸福裡睡一輩子。
然而,那個小小的自己,卻不知何時醒來了。
小小的,胖胖的,不好看的舒沅睜開了眼睛。
時隔八年,她們就那樣四目相對,微笑,而後點頭。
她們都知道她們需要的是什麼。
“咔噠”一聲。
扇形的光斑漸漸閉合,書房的門最終被關緊了。
*
次日清晨,舒沅睡到七點,被她的工作鬧鍾按時喚醒。
身邊倒是空落落——蔣成一向公私分明,該他做的事絕不耽誤,想來抱怨歸抱怨,到底還是早早起床,早已離開。
他並沒有吵醒她,她也沒有如往常一樣盡量早起配合,做好早飯送他離開。
隻床頭櫃上,還留下他匆匆寫就的一張便利貼。
依舊瀟灑如初的筆記,龍飛鳳舞,寫的是:“周六我回家,到時候,一起去找劉醫生?”
舒沅瞟過一眼,沒再看。
換好衣服吃完早餐,便照常去上班。
“舒沅——!”
卻不想,這才剛走到大廈樓下。
這天她竟又迎來一位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多日不見的陳懷言攔在她面前,這次再見,他換上了平凡許多的衣衫品牌,看著潦倒了些,臉上卻多了些肉,不再像之前看見那樣病態的瘦白,顯得英挺許多,愈發蛻出半成熟的輪廓。
呃。
但是行事風格顯然還不是那麼成熟,不然也不會這樣亂了陣腳,直接在門口攔人了。
舒沅視線微低,看向對方緊扣自己手腕的五指。
她眉心不露痕跡地一蹙,但想到顧雁,想到那天他對顧雁的維護,她還是微微放緩了些語氣:“找我什麼事?小朋友,我要上班了。”
“我知道。”
“那你這是……?”
“我找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