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她依舊沒什麼表示,隻搪塞著:“沒,在想工作上的事。”
“最近很忙?”蔣成又問,“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什麼叫“我能幫得上忙的”,舒沅面上不顯山不露水,依舊搖頭,心裡卻默默腹誹著:應該是“我安排方秘書,看看有什麼他能幫你的”吧。
這幾年她看著方忍的臉都快看吐了。
心裡有想法,飯當然吃不好,於是這頓早餐相當於是不歡而散,連帶著蔣成難得表示要送她上班的建議都被拒絕,舒沅一溜煙便走了,隻留下個白晃晃的背影給人看。
蔣成默然。
盯著她背影出門,嘴裡的三明治嚼了兩口,便吐在垃圾桶裡。
說實話,他的妻子固執於瘦身多年,其實至今依舊不算很瘦。甚至天生的易胖體質令她哪怕瘦了快三十斤,依舊擺脫不了圓臉和帶著明顯多肉線條的小腿,這也使得她每次都對穿白色這件事諱莫如深,僅僅因為白色是出了名的顯胖色。
可她這天卻難得穿了條白裙子,勒出腰身,剪裁精心,一路下樓時裙擺微微飛起,繞到玄關處,從熟悉的翻動聲中,他也幾乎可以準確推斷:她應該還搭配了一雙五釐米以上的高跟鞋,為了顯腿長。
拙劣極了。
像她也不像她。
他眉心霍地緊蹙,不知聯想起什麼,下意識又看了眼桌上的三明治:除了最開始做過那一次,她之後再也沒有把夾著火腿片或溏心蛋的三明治放在餐桌上,因為他不喜歡那味道,吃了一定會吐掉。
可今天兩樣都佔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煩躁。
蔣成胃裡泛酸,寧可什麼都不吃,簡單上樓收拾了些文件,也跟著上班。
大門一關,偌大的別墅再次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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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沒人在住似的。
*
但那些似有若無的離心氣氛也和舒沅暫時無關了。
彼時的她明顯更傾向於沉浸在工作裡,十指翻飛,在鍵盤上敲敲打打。
畢竟,雖說在家裡總憋著上不來下不去的一口氣,但是白天在公司裡,其實她還算是維持著個好形象。
不多話,在行政崗上勤勞肯幹,文筆好,什麼都能寫,寫得不好也不會推諉責任,所以辦公室裡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明爭暗鬥多頻繁,在她面前大都是溫柔好說話的——至少誰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做,非要和一個毫無威脅性的人對著幹。
與此對應,舒沅在工作中也是最輕松舒服的。
雖然事情總有很多,但至少充實,她很喜歡這種學以致用的感覺,令她覺得“學習好”這件多年來唯一值得自己驕傲的事至少是有價值的。
一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自己的人生仿佛依舊光明萬丈——
“舒沅,有空嗎?”
“嗯?”
大好情緒被打斷,舒沅抬起頭來。
她正給辦公室的副主任寫過兩天員工大會的發言稿,手指在鍵盤上敲打得起勁,旁邊的同事忽而湊過來,堆著笑容看向她,“能不能幫我個忙?”
她大概明白是什麼事。
其實手裡的工作已足夠讓她忙碌一整天,但是她那看似冷清溫吞其實老好人的性格,總讓她學不會斬釘截鐵說不,於是遲疑片刻,她還是再抬起頭,又點了點頭。
“什麼忙?”
“就這個啦,你看,就主任前段時間讓我們拉贊助嘛,然後公關部那邊聯絡到了蔣氏旗下的天方科技,那邊對我們要發的稿子不滿意,讓改,你幫我看看這邊、還有這邊……”
“好,我看下。”
舒沅在文字上的敏感度一向超群。至少在這個公司,這個部門,是屬於一騎絕塵的水平。
稿子很快便在她的指揮下改好,同事感恩戴德拿著離開,去找自己任職公關部的男友邀功,而她重新投入自己真正該用心的工作。
可她面前的電腦屏幕卻瞬間像是失了控。
一會兒雪花一會兒藍屏,她瞪著一雙圓眼直盯著,盯得眼角有些發痛,才忽而福至心靈般瞥了眼自己剛剛用來改稿的草稿紙,趁同事不注意,她曾小心地、在上頭字不成書地記錄了幾個關鍵詞。
蔣氏。
天方科技。
葉文倩。
葉文倩。
葉文倩。
……
她一把撕了。
電腦屏幕也跟著恢復正常,她眨巴眨巴兩下眼睛,做了會兒眼保健操,又再一次正正經經投入工作中。
這麼一投入就到了下午。
臨下班時,同事找她一起,才喚醒她過分專注的情緒,收拾好東西一起下樓,結果外頭正好下起瓢潑大雨。
同電梯下樓的幾個女職員眼見著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不是在打電話甜嗲嗲撒嬌讓男友來接,就是打算頂著雨先衝去不遠處便利店買傘。
舒沅想也不想就摒棄了第一個選項,繼而有些犯難地低頭,看著自己那不適於奔跑的高跟鞋。
她躊躇著: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萬一摔倒或崴腳,豈不是得不償失?
但不跑的話,一直呆到晚上,蔣成又估計會很不開心吧?或許,還是打車好了?
當然,她倒也不是怕蔣成不開心會罵她或怎樣,因為他一向不喜歡把這些情緒表現得過於庸俗外化。
至多就是在床上翻來覆去溫柔問她出什麼事,非折騰得她汗瀑水流說完前因後果才罷休,他還覺得自己寬宏大量。
以及,在短暫的溫情之後,像昨天晚上那樣,不僅讓他變得出奇真誠耐心,也讓她變得時而回到許多年前,產生些許病態般的依賴。
舒沅想得太陽穴突突跳。
她有個壞習慣,一犯難,兩條烏青的天然眉便緊蹙得好笑,這時也一樣,她正權衡著利弊,不知不覺就權衡到人全走了個幹淨,眉毛還沒展開。
可沒等她驚訝,一輛深藍色蘭博基尼又忽而恰恰好停在她面前。
車窗向下移,露出一張無論何時都不失風度翩翩的臉。
“阿沅,不是說好要去吃西班牙菜?”臉的主人如是說,像是算好了出現的時機,聲音也是她無比熟悉那一款,“你都不給我打電話,我不好吵你。隻能提前下班,在這塊轉了好多圈了。”
她隻能上車,話說到這,不好拒絕。
往常車上都是她在嘰嘰喳喳找話,這天格外沉默,蔣成似乎也不太介意。
他透過前視鏡看著她清稜稜的眼,視線向下,又掃過她十指相扣抵在膝上,永遠不變的拘謹動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到反應過來,笑容已經先一步蔓上嘴角。
“阿沅,我第一次請你吃飯的時候你也這樣,記不記得?”
他說著,伸手來握她冰冷的手,展平,又輕輕摩挲。
她的眉心不自覺抽動了下,明知故問:“……什麼時候?”
“高二。分班的時候,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你。”
高二?
這兩個字一說出口,舒沅便別過臉去,再不說話了。
*
舒沅上高二那年才十六歲。
她上學上得早,學習也相當好,唯一美中不足——或者說不足勝過所有其他點的,就是她太胖了。
在女生瘦如竹竿才算得上美,美腿酥/胸成為標準的年代,身高一米六,體重一百三的舒沅擠在瘦削柔弱的女孩堆裡,像個格格不入的泰山。
所以她理所應當地不太喜歡集體活動,不喜歡成為焦點,哪怕在高一面臨分班、最後一次的同學聚會上,她依舊還是寡淡平靜的,沒怎麼哭,哭也沒讓人看到。
唯一的失態隻發生在全班臨時起興,在年輕班主任領隊下一起去卡啦OK唱班歌時,她因為太過緊張唱錯了調,被大家哄著要表演節目補償。
這不過是個玩笑,可享受眾人的目光對她而言無異於凌遲,越想就越唱得五音不全,到最後,隻能尷尬得偷偷找個理由借口逃跑,顧不上考慮旁人眼光,便一路埋頭離開。
理智卻還是清醒的。
至少她還記得先要到女廁所洗把臉清醒清醒,然後再抖抖嗖嗖整理兜裡的零錢,想想看怎麼回家,怎麼……
“呃!”
“嘶——!”
當頭一撞。
她走路不看路,往出口走的路上,迎面便撞到了個少年,腦門重重磕到他下巴,整個人頭暈眼花。
對方也跟著輕輕“嘶”了一聲,她著急忙慌抬起頭,想要道歉,入目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那人輪廓流暢的下頷,因著疼痛而微向左咬牙的龇牙咧嘴——但許許多多的湊巧不夠完美,似乎都無法掩飾一點,那就是他真的很好看。
她為此心心念念,後來還一直覺得很可惜。
因為幾年後各種各樣日韓花美男當道的年代,蔣成已經度過了他短暫的中二期,對於耍酷裝帥毫無興趣。否則,少年俊秀大行其道的年代,誰能俊得過蔣成?
她愣愣盯著他看,目不轉睛。
而那也是蔣成記憶裡第一次見她。
實在詼諧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蔣成:雖然我挑食,但我不吃老婆以外的人做的三明治。
沅沅子:哦。那你換個老婆行嗎?愛折騰誰折騰誰去。
蔣成:……
誰說少年人一瞬心動一生心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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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說起來,這兩人好像也確實有種不言自明的默契。
譬如舒沅那晚第一眼見到蔣成,留下的印象無疑是驚為天人。而蔣成第一眼見到舒沅,留下的印象同樣類似——不過要稍微轉換些字詞,改為貌不驚人更合適。總而言之,同樣都是看臉的,都是人,他們隻是各佔彼時彼此的審美兩端罷了。
他捂著下巴,視線在她身上掃過一圈,很快便移開,沒作停留。
舒沅卻一下反應過來,忙不迭站直,連聲道歉:“對不起,撞到你了,我沒注意看路,還有,你……”
“沒關系。”
蔣成不喜歡胖子,直到很久以後,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事。
尤其是又矮又胖的女胖子,在他看來,隻是不自律又甘於平凡的表現。因此,雖然他依舊保持著表面的禮貌修養,但這不過來自於他的家教而非欣賞。
秉持著基本耐心聽完她該說的前半句對不起,他很快便微微側身,繞過她向前走去,毫不留戀。
一直走到長廊盡頭,推開最裡側的包廂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