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學你的啊。”
王溱扶額嘆息,聲音悲壯:“家門不幸啊!我琅琊王氏的百年名聲,莫非就要斷送在我這十一代嫡孫的夫人手中……呵,別鬧,還沒出宮呢。”
唐慎瞪圓眼,敢情您也知道咱還在宮裡呢?!
兩人一同邁步離開皇宮,同一時刻,周太師踏進福寧宮。
開平三十五年二月,趙輔醒了,可並沒有人覺得他能活多久。眾人心知肚明,這是皇帝的回光返照。趙輔年輕時曾經徵戰沙場,落了一身病。如今他年歲已大,比他年齡小了一輪的遼國皇帝的身體也每況愈下,趙輔這次能醒來已經是出人意料。
然而偏偏,趙輔不僅醒了,隨著神醫與太醫們的調養,他的身體竟然又漸漸好了起來。
唐慎都覺得神奇,每年到冬天,趙輔都垂垂老矣,仿若隨時可去。怎的一到開春,他又再次生龍活虎,似乎還能再活百年?
官員中,不免有覺得自己浪費了感情,提前為皇帝即將駕崩而傷神傷心的。
誰能想,這皇帝居然又活蹦亂跳起來了!
開平三十五年四月初六,早朝再開,百官觐見。
站在左側文官第一位的,仍是左相徐毖。但這次站在右邊武官第一位的,卻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周太師!
這次大早朝本該在正月就辦,因為趙輔昏睡不醒,才拖到現在。百官朝見,說了過去一年的政績。足足一個時辰後,大早朝才結束。
然而第二天,周太師就動身離京,回了幽州。隻是誰也沒想到,趙輔竟然讓他帶走了二皇子趙尚!
聖旨傳到二皇子府上,趙尚也一頭霧水。他稀裡糊塗地接了聖旨,立即找來自己的幕僚:“孟先生,這可是怎麼回事。我從未去過軍營,更別說去幽州。父皇怎的突然下了這樣的聖旨啊!”
被稱為孟先生的幕僚哪裡曉得趙輔的用意,他冥思苦想:“殿下您先別急,這未必是件壞事。既然旨意已下,自然不可抗旨,這幽州咱們是去定了。但是如今接了旨的隻有您,沒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可見聖上對您別有安排啊。那周太師是何人,是聖上最信任的人。您既然是跟太師走的,或許去了幽州後,會有大造化啊!”
趙尚一聽,雙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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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所言極是。還請先生隨我一同去幽州,助我一臂之力!”
“自當生死相隨!”
不過幾日,周太師便帶著二皇子趙尚,西去前往了幽州。
到了五月,造改部有了些成效。造改部主事季孟文寫了三封折子,送到唐慎的桌案前。唐慎看完折子,立刻將他從南直隸召了回來。
當夜,右相府中。
五月將末,池塘中開滿了荷花。月色如紗,落在這滿塘紅荷上,似一陣陣縹緲輕浮的白霧。
當朝右相王詮對月舉杯,頓覺詩興大發。他吟誦了一首前人的詠月詩,轉首道:“子豐,何不賦詩一首,以助雅興?”
王溱晃了晃白玉杯盞,目光清澈流轉:“景則曾說過一句話。”
“哦,什麼話?說來聽聽。”
王溱:“你們這些大官,是在拿納稅人的錢花天酒地,逍遙快活。”
“……嗯?”
王溱笑道:“他與我這樣解釋,這句話大抵是在說,失地還未收復,百姓還未富足,我等高官不當貪圖享樂,當兢兢業業,為天下蒼生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
右相忽然覺得自家那個母老虎還是挺可愛的。
當然,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王詮哪裡懂得別人床笫間的情趣,他也不知道這話是唐慎在什麼情況下說的。
王詮喝了壺酒,談起了正事:“今日為何不帶唐景則一塊來。”
王溱默了默,淡然垂目:“今日要說之事,並不該帶上他。”
王詮笑了:“能有何事。無非都是些蠅營狗苟、栽贓陷害的事罷了,你本身就是個奸臣,並非頭一回做,往後也不會隻做這一回。”
王溱抬眸看他:“豐以為,此次叔祖才是其中主力。”
王詮咳嗽兩聲,裝作聽不見。
王溱舉起酒盞,本想再喝一杯,但想到今晚已經喝了不少,等回家後如果喝多了,恐怕會露出端倪。尋常姑娘,哪怕是尋常書生、官員,都不會從他的一言一行中看出異常,但他家小師弟可不同,隻怕稍稍露出馬腳,唐慎就會心生猜疑。
王溱忽然道:“我可是個好人?”
王詮已然有了些醉意,小廝將他扶了送去後院。王詮對王溱道:“你便自行其事吧!”
王溱頓時失笑,他覺著無趣,便也動身離開了。
第154章
書房中, 燃著一豆燭光。
唐慎向來不喜歡晚上看書識字, 因為光線條件太差, 看久了會覺得眼睛酸痛,甚至會影響視力。自從研制出玻璃後,他就讓姚三帶著工坊的工人, 用吹制玻璃法吹出了玻璃燈罩。這樣做成的琉璃煤油燈雖說光線仍舊不比後世,但總歸明亮許多。
此刻,他正拿著一封信在煤油燈下細細閱讀。等看完信上內容後, 唐慎打開玻璃燈罩, 將信紙一角靠近燭火。隻聽啪嗒一聲,信紙自底部開始燃燒。昏黃的燭光映襯在唐慎臉上, 襯得他面色陰晴不定。
不過多時,管家來報:“公子, 大人回府了。”
唐慎不動聲色地將桌上落下來的紙灰清理幹淨,但他清理到一半, 又停住動作,留了一點在桌上。他走出門,正巧見王溱從院外走進來。兩人於月光下碰了個照面, 都是頓了片刻, 皆有心虛的成分。
王溱走上前,牽住唐慎的手:“這麼晚了,小師弟還不睡,等我?”
唐慎反問:“這麼晚了,師兄才回來, 我不等你還能等誰?”
王溱悠然一笑,拉著自家師弟的手進了書房。
剛進屋子,王溱就聞到一陣微弱的宣紙焦糊的味道。他心思一動,隨即看見了桌上那剩下來的半堆紙灰。唐慎這事做得太過精妙,這紙灰一面不整齊地亂堆著,一面卻整齊出了一條直線。顯然就是有人清理到一半,又不清理了。
王溱怎能不懂唐慎的用意,他目光微轉,說道:“小師弟可曾見過公雞報曉?”
唐慎:“……哈?”
“沒見過,不過以前在趙家村的時候,聽過鄰居家的一兩聲。”唐慎好奇起來,“師兄問這個作甚?”這不按套路出牌啊!
王溱意味深長地吐出了兩個字:“你猜。”
唐慎:“……”
我猜你妹的猜!
唐慎沒好氣道:“整天花言巧語,說些雲裡霧裡的話,揶揄我很是有趣?”
王溱這次自覺無辜極了:“明明是小師弟先故弄玄虛,讓我來猜你的意圖。”
唐慎起先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後,王溱一把將他擁入懷中,用手指著桌上那半堆紙灰,說道:“既然並沒有想瞞著我的意思,那便直直快快地說吧。但若小師弟覺得這是情趣,硬要我猜上一番,我也不會駁了你的意。我猜,這是一封信。”
唐慎從鼻子裡發出一道哼聲:“然後呢。”
“一封自西北來的信。”
“還有呢?”
王溱默了片刻,道:“是王岱嶽寫的?”
唐慎:“猜中了,但沒獎勵。”
王溱驟然失笑,他隻想著不讓唐慎知道自己今晚去右相府,和王詮說了什麼。於是他做賊心虛,一時間竟然忘了提前跟唐慎討要彩頭。王大人覺得自己虧極了,活了三十多年,他可從未這樣血虧過。
然而王子豐豈會喜怒表形於色,他坦然道:“都怪我太愛你了,你瞧,一見著你,就什麼都忘了。”
唐慎就沒搭理他。
雖說如今唐慎因為統轄工部,實權在握,所以皇帝為了平衡朝堂,除了他銀引司右副御史的職位。但唐慎在銀引司布局兩載,怎麼可能說奪權就被奪權。他已經不是銀引司的右副御史,可他曾經的心腹王霄、梅勝澤都還在幽州銀引司待著呢,兩人依舊表面裝作銀引司的官員,背地裡幹著“通遼”的勾當。
兩人如今的頂頭上司是蘇溫允,但他們可都是實打實的唐黨。
如這半年來,銀引司出了什麼事,蘇溫允命令他們去做了什麼,他們雖然不會事事都告訴唐慎,但是遇到大事,王霄還是會寫一封信,秘密送到盛京。
“遼帝行獵時受傷,如今二皇子耶律舍哥和三皇子耶律晗形同水火,一觸即發。”唐慎目光鄭重,“王霄寫信與我說的,正是此事。這半年內,除了我們早就安插在耶律舍哥身邊的蕭砧,蘇溫允和李景德還買通了耶律晗身邊的一個侍衛。原本儲君之爭,就讓他們兄弟二人爭奪難休,如今又有了推力,在旁狠狠地推一把。隻怕再過不久,就是反攻遼國的大好時機。”
王溱是銀引司指揮,蘇溫允和李景德要做的事,他並不知道全部,卻也了解大概。
聞言,他略微驚訝,但沉思過後,他道:“耶律定呢?”
唐慎嘆氣道:“我所擔心的,也正是此人。”
王子太師耶律定,遼國朝堂上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遼帝受傷,耶律定把持朝政。他是貴族部落出身,支持的是三皇子耶律晗。耶律舍哥與他相爭的唯一依靠就是遼帝的支持。
如今遼帝受傷,最擔心的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耶律舍哥。
倘若遼帝真的突然駕崩,這遼帝之位恐怕再難和耶律舍哥有關系。所以在這危急關頭,耶律舍哥不可能不動作。無論遼帝是生是死,在他駕崩或者蘇醒前,遼國必有一場內亂。
攘外必先安內。
遼國內亂,必然不會是長久之爭,肯定迅速平息。
或許就如同大宋的正月宮變一樣,一夜風起雲湧,次日朝陽升起,便又風平浪靜。
如何把握這個時機,如何趁機攻遼,這就是蘇溫允和李景德在做的事。
王溱忽然道:“遼帝行獵受傷?”
唐慎眨眨眼:“那可真是個意外了。”
王溱驀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