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雖然雨天不想出門,但寧晟約的咖啡廳就在我家門口不遠的地方,我沒有拒絕,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門。
但咖啡廳裏沒有寧晟的身影,隻有寧曦。
看到她時我有些驚訝,原本隻當是巧合,她卻叫住了我:「謝先生。」
我揚了揚眉,站在不遠處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寧曦一改那天在駱承瀚身邊的楚楚可憐,沒有什麼表情地看著我:「請不要介意,是我借著我堂哥的名頭約你出來的,因為我沒有謝先生的聯系方式,而且,如果是我自己的話,謝先生大概不會理會我的邀請吧。」
我自認和她沒什麼交集,見她說了一堆,隻是露出一個沒什麼情緒的微笑:「寧小姐這麼大費周章把我約出來,如果隻是為了告訴我森像是個不太有誠信的合作對象,那目的已經達成了。」
「你誤會了,」她不緊不慢地說,「這件事和我堂哥無關,是我拿他的手機偷偷發的消息。」
頓了頓,寧曦又說:「我隻是想告訴你一些關於容小姐的事情。」
我頓住要離開的步伐,轉過頭,收斂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寧曦並不避讓,「謝先生請坐。」
我思忖半晌,還是坐在了她對面。
「雖然沒什麼資格,但我還是想對容小姐說一聲抱歉,」寧曦說,「我並不想搶走她的未婚夫,原本也沒有插足他們感情的意思。」
我沒有說話。
「我知道謝先生應該也不想聽這些,」寧曦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容,「我和駱總要訂婚了,就在十二月八日,明天會陸續發出邀請函。」
我定定地看著她,感覺腦袋轟隆作響:「什麼意思?」
「我知道,十二月八日是容小姐的生日,也是他們原定的訂婚儀式,」寧曦面無表情,「我甚至知道之前這場訂婚儀式就在籌備中,區別隻在於,容小姐換成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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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承瀚不是喜歡你嗎,」我感覺素日以來的冷靜幾乎要在這一刻化成飛灰,「你自己不覺得這是一種侮辱?」
「喜歡?」寧曦有些疑惑地看著我,片刻後輕輕一笑,「這種東西,我隻在謝先生這裏看見過……那一次駱總特意帶著我要去見容小姐,和我說他想要容小姐主動找他退婚,這樣對我們傷害最小……也是那一次,謝先生你把容小姐帶走了對吧?」
我打開了手機,開始給容珍打電話。
「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再打。
「您好,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我們這種家族裏長大的,哪能談得上什麼喜歡?」寧曦沒有看我,隻是漠然地扯掉了頭頂的白玫瑰,「我隻不過是被家裏當高級小姐養大,送給駱總的禮物而已。」
她看著手心裏那朵璀璨奪目的玫瑰:「說到底,駱總喜歡的隻是我的順從和弱小,這提醒著他他已經不受牽制,成為了可以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成功者。容小姐喜歡玫瑰,所以他連送我的發夾都要選白色的玫瑰;容小姐的生日在十二月八日,他就偏要在那一天訂婚;容小姐今天下午來找他,他就一定要告訴容小姐,我和他要在哪一天訂婚。」
我翻到和容珍早上的聊天記錄。
容珍:今天要做一件比較重要的事。
我:自己一個人?
容珍:當然。
我:什麼事,容小姐可以告訴我嗎?
容珍:晚上告訴你。
我:好,我洗耳恭聽。
她發來一條語音,還是十分理直氣壯:「我要點菜。」
我十分配合地回答:「行,那我下午來接你。」
她還說:「喊上程天翔,我最近練了『公孫離』。」
我懇切地問她:「讓程天翔去對抗路玩『項羽』,我可以做國服『公孫離』的『瑤瑤公主』嗎?」
容珍很明顯被我取悅了,非常矜持地說可以。
窗外的雨下大了。
我不明白,駱承瀚就這樣厭惡過去的自己?厭惡到要把自己的不滿發泄到容珍身上,要以這種惡心的方式來對待容珍?
他難道不記得,是誰一手幫他坐穩了繼承人的位置,是誰毫無理由地袒護他,是誰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甚至如了他的意主動退婚?
我的疑問註定得不到解釋,我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無法接通」中久違地手足無措。
不能再等下去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給寧曦寫了一張便簽,「我欠你個人情,需要幫忙可以打這個電話,我朋友叫程天翔,他會幫你。」
「我聽駱總說……」寧曦還是沒有看我,「容小姐每一年生日都想去北島看海,他每次都拒絕了。」
她的聲音低低的:「我查過了……今晚隻有一班去北海的飛機。」
我已經沖出了咖啡廳。
開車趕往飛機場的時候,我恍惚間想,天氣預報沒有說今天會下暴雨,可我還是準備了一把傘,因為我知道,容珍沒有隨身帶傘的習慣。
她每次出門都是家裏接送,從來沒有可能會淋雨的擔憂,大小姐不在意這樣的細節,也會滿不在乎地把自己的傘借給我。
可是這一次,好像沒有人接送她。
這麼大的雨,她沒帶傘怎麼辦?
容珍,你要是又哭了,我怎麼辦?
飛往北海的航班在今晚隻有一趟,八點起飛。
盡管我一路加速沖刺,但最後抵達機場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
我被攔在機場外,終於冷靜下來。我打開手機,打算買一趟明天趕往北海的機票,或者先去廣西,再連夜坐高鐵去北海。
可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聽到了劈裏啪啦的雨聲,聽到人來人往,聽到了汽車鳴笛,還有容珍清淺的呼吸聲。
她聲音悶悶的,聽不太出來哭沒哭:「謝昭南。」
我說:「我在。」
「我想喝粥,」她說,「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我好像又要感冒了。」
我站在一號入口,一轉頭,看到了站在二號入口前的那道熟悉身影。
我把手機舉在耳邊,向她走去,聲音沙啞:「我上次是騙你的,我工作不是很忙。」
「怎麼你也騙我,」她聽上去有點生氣,「我又不是白吃白喝,這次你還要什麼項目,我讓我爸投……」
我喊她:「容珍。」
她好像愣了一下,然後轉過了頭。
雨聲潺潺,天幕間雨幕接連不斷,浸濕了她的長發,一滴一滴,順著她長長的睫毛滑落,我甚至分不清那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愣愣地看著我,直到整個人被籠罩在我的傘下。
我垂眼看她:「我來接你了。」
她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睫上的水滴還在往下掉,一顆一顆,就像是落在我心口的暴風雪,把我砸得遍體鱗傷,疼到幾乎失去了知覺。
我分清楚了,可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容珍卻毫無所覺,她還在看著我:「……你怎麼又出現了。」
沒等我說話,她又自顧自地說道:「怎麼每次我很狼狽的時候你都在,去翼軒那次也是,喝醉酒的那次也是,這次也是,我眼影都花了……」
「還是很好看,」我說,「容小姐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孩子,怎麼樣都很好看。」
「對,我感冒去你家的時候天天素顏……」她看上去想笑,可是眼睫上的水珠卻落得越來越快,「謝昭南,我今天特意化了全妝去見駱承瀚的,我每次見他都化全妝,我真的很好面子。」
「我知道,」我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我們回家。」
「我其實覺得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了,」她哽咽著說,「我隻是沒想過,我真的有這麼討人厭嗎?我隻是單純地喜歡過他而已,是我錯了嗎?」
容珍從來沒有這樣脆弱過。
這段感情,貫穿了她人生的十數年,從懵懂的少女時代到如今,曾經也許還算美好的回憶,在她眼前,一點一點被摧毀殆盡。
「容珍,」我沒帶紙巾,隻能在疾風驟雨中狼狽地用手給她擦淚,「你聽我說,你沒錯,你不討人厭,是駱承瀚不是個東西,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明天就把他套麻袋揍一頓……」
「謝昭南,」容珍被我擦幹了眼淚,眼睛空空地看著我,努力維持驕傲的樣子,「我再也不會喜歡他了。」
最後一次了。
她說。
為了駱承瀚流淚,也是最後一次了。
「好,」我也望著她,深吸一口氣,「容珍,那你要不要換一個選擇?」
她頓了頓,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明知道時機不對,可我好像已經堅持不住了。
十八歲的我看見她掉眼淚時曾異想天開,我想,如果駱承瀚再敢把她惹哭,我就把她搶走。
事不過三,這是她在我面前哭的第四次。
我再也無法忍耐,我想擁抱她,安慰她,告訴她你並不討人厭,你是我眼裏最勇敢最美麗的公主,我喜歡了你很多很多年。
「我沒有別的親人,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兄弟姐妹,沒談過戀愛,也沒有什麼異性朋友,家族隻剩一個爺爺,恰巧還特別喜歡你,」我說,「我現在孤家寡人,擁有謝氏和晨輝兩個公司超過 51% 的股份,你換一個選擇,以後整個謝家都奉你為珍寶。」
「你是容家的掌上明珠,」我垂眼看她,「也可以是謝家的掌上明珠。」
她的眼睛慢慢睜大,殘留的難過被震驚驅散,半晌才帶著鼻音罵我:「你是不是想騙我,你明明說過不喜歡我,謝昭南,你怎麼也這樣……」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你?」我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容珍,那天清淞江邊的醉話,原來你自己還記得啊。」
容珍像是被戳穿了什麼一樣:「我——」
「我那天說,我不喜歡一個人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她不喜歡我,」我放輕了聲音,「可是我喜歡一個人的理由也隻有一個,就是她叫容珍。」
她吸了吸鼻子,濕漉漉的頭發遮掩著面容,隻露出小半張精緻蒼白的臉頰,悶悶地說:「你這是乘虛而入。」
「是,」我承認得很坦然,「所以你被我打動了嗎?」
「你都沒有追求我,」她望著我,很警惕的樣子,「我怎麼知道你的喜歡是不是假的。」
「是我考慮不周了,」我猶豫片刻,牽住她的手腕,「那我可以追求容小姐嗎?」
「……我要吃百味齋的綠豆糕,」容珍不看我,卻也沒有掙出手腕,「還要吃你做的飯。」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
時間被隔絕在這一把傘下,過去的少年狼狽不堪地垂眼看她,認定這一刻是無人知曉的獨家浪漫;可如今畫面重演,雨水將玫瑰打得七零八落,我卻寧願她像七年前那樣,背對著我,明艷驕傲,漂亮得不可直視。
我說:「好。」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