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溫妤打了一輛車,先聯系了周越, 然後直奔自己住在富森街的那套房子。
這是她名下所有房子裡僅剩的一套,也是出事前住著的那一套。
現在溫易安住在裡面。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自己的父親,溫妤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有些期盼, 卻也莫名生出幾分類似近鄉情怯的不知所措。
畢竟,他們終於要坐在一起,共同面對和接受破產的現實。
十分鍾後,車停在了富森街二號。
這裡是江城很出名的一處豪華高端公寓。
刷臉入戶時, 溫妤看到了保安臉上略微驚訝的表情。
她什麼都沒說, 隻衝保安笑了笑,和往常一樣回了自己的家。
手指按在指紋鎖上, “啪”的一聲,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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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 屋子裡卻暗沉沉的,窗簾沒有全部拉開,陽光透不進來, 顯得有些壓抑。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陽臺上,手裡拿著一盆水正在澆花。
他背影微躬,身材消瘦。
溫妤張了張唇,輕喊:“爸?”
年邁的身影微微一頓, 轉過來:“妤妤?”
……
溫妤雖然隻是離開了不到一個月,可認真算起來,她跟溫易安其實已經有兩三個月沒碰面了。
公司破產前的那些危機溫妤毫不知情, 她甚至還去了一趟巴黎購物。
當時她想找一些項目自己投資創業,原本看好了一個時裝品牌,卻因為理念不合而放棄。
回來過後沒多久就發生了後面那一系列的事情。
曾經威風體面,儀表堂堂的父親,如今也失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消沉。
“你怎麼跑回來了?”溫易安很意外,“不是說了讓你暫時別回來?”
溫妤強顏歡笑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因為想你了呀。”
她扶著父親往回走,順便把窗簾全部拉開:
“家裡就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溫易安嘆了口氣,直搖頭,“回來做什麼,你還年輕,那些白眼你遭受不住的。”
溫妤知道父親一生好強,當初和母親離婚似乎就是經濟方面的問題。他一直都想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風光了幾十年,如今突然從高處跌落,人到中年,這樣的打擊的確很難接受。
溫妤都懂。
“我才不在乎呢。”溫妤挽著溫易安的胳膊,故意說著輕松的話,“你女兒是誰啊,誰敢給我白眼看,是不是眼珠子不想要了。”
“是是是。”溫易安勉強也扯了個笑:“不過患難見真情,你以前那些朋友,也就尤昕是真心的,三天兩頭來看我。”
說完他抬起頭,倏地愣了下:“你鼻子怎麼了?”
來得匆忙,溫妤全然忘了把傷口貼取下來的事,眼下要是再告訴溫易安自己出過車禍,隻會讓老父親的內疚雪上加霜。
沒必要。
溫妤笑著戳了戳鼻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沒事,不小心磕到了。”
或許是女兒的笑容感染了溫易安,他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拉著溫妤坐在身邊問:
“一直想問,你在京市的那位朋友是做什麼的?我認識嗎?”
溫妤眼神閃躲著搪塞過去:“他開了家小公司,我這不是在跟著他學習嘛,將來也好為自己創業打好基礎。”
溫易安欣慰地點了點頭,片刻又搖頭,“算了,還是別創業了,你是個女孩子,現在爸爸已經這樣了,也幫不了你什麼。要不然……”
溫易安沉默了片刻,“找個人嫁了吧。”
“?”溫妤跟聽了個笑話似的,“爸,我才二十二歲,這麼年輕嫁給誰啊?再說了你又不是沒看到沈銘嘉那德行,男人一點都不靠譜。”
“沈銘嘉那個小子是不靠譜,但有一個人絕對靠譜,”溫易安聲音微揚,言辭肯定,說到這裡臉上竟然蕩起些許笑意。
溫妤皺眉:“誰啊?”
“阿越啊。”
“……”
剛剛還意志消沉的老父親來了精神,和那種相親角裡的父母一樣,突然就打開了話匣子:“這麼久了,周越一直在我身邊盡心盡力,現在公司那些善後的事都是他在處理。人家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家裡也是書香門第,你跟他交往絕不吃虧。”
溫妤:“……”
溫易安輕拍著女兒的手,“其實就算咱們沒破產,我也想撮合你們,阿越這個孩子真的不錯,有學識,人也謙遜穩重,而且——”
“爸。”溫妤直接打斷了溫易安,頓了頓:“可我們現在已經破產了。”
溫妤的意思很了然——
從前你覺得我們配,那是從前。
現在的我們,卻可能已經高攀不起了。
女兒一語戳到要害,溫易安也倏地黯然下來。
“也是。”他喃喃地說。
門鈴這時響,說曹操曹操到,周越提著幾袋食材來了。
見到溫妤他點了點頭,“大小姐,好久不見。”
溫妤和周越其實不算很熟,以前僅有的一些來往都是因為父親的工作。溫妤甚至都沒怎麼認真打量過這個秘書長什麼樣子。
今天算是看到了。
穿白襯衫,帶金絲眼鏡,稱得上書香門第的氣質,清澈如玉,幹淨明朗。
溫妤也點了點頭,“好久不見周秘書,這段時間真的很感謝你照顧我爸爸。”
周越輕輕笑了下,“應該的,我一畢業就在華度跟著溫總,已經習慣了。”
溫妤嗯了聲,算是寒暄結束,“那……把該籤的文件都給我吧。”
“好。”
溫妤拿著文件回到自己的房間。
雖然她人不在,但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床單也好像是新換過的,枕頭中間還放著自己最喜歡的卡通玩偶。
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的熟悉,卻又是莫名的陌生。
衣帽間裡,她過去買下的那些包都還在,每一個都是奢侈品,限量版。
溫妤的手指一一從上面劃過,好像在與過去那個奢華的自己道別,感慨之餘卻也慶幸——就算破產了,她還有這些可以暫時讓父親不用過得太狼狽。
雖然剛剛和父親的對話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苦情畫面,但溫妤很清楚,溫易安與她,都是在努力撐出一張笑臉面對彼此,不想讓對方擔心罷了。
嘆了口氣,溫妤在化妝桌前坐下,拿出周越給的文件一張張籤著。
等籤完起身準備出去的時候,她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一個小瓶,垂眸看了下才發現——
這是之前自己在巴黎一家手工作坊小店買的香水,那晚去參加音樂會的時候,她還特地噴過,味道很好聞。
這個房間裡的東西溫妤都帶不走,也不打算帶走。
可這一點點香氣,溫妤莫名有點不舍。
片刻後,她毅然拿起放在外衣口袋裡。
就當是過去的自己留下的一件信物,做個紀念好了。
回到客廳,周越竟然已經做好了一桌的飯菜。
葷素搭配,四菜一湯。
“溫總說你喜歡吃糖醋裡脊,我第一次做,可能味道沒有那麼好。”周越說著,為溫妤拉開座椅,“希望大小姐吃完給點意見。”
溫妤:“……”
溫易安已經入座了,也招呼溫妤:“坐啊,愣著幹什麼。”
溫妤把文件交給周越,默了好半晌,才狠心說:“爸,我可能沒空陪你們吃了,我晚上的飛機回京市。”
溫易安一愣,“才回來就要走?”
溫妤小心點著頭。
溫易安放下筷子,有好幾秒沒說話。
溫妤也在內心掙扎著。
已經五點四十了,但蔣禹赫晚上還有晚宴。
再待半個小時應該……沒關系吧?
溫妤不想看到父親落寞不舍的樣子,如果連一頓飯都不能留下來吃完,她回來的意義是什麼。
給別人增添更多的失望嗎。
管不了那麼多了。
溫妤坐下,笑著夾起一塊小裡脊:“那我就嘗嘗周秘書的手藝再走好了。”
兩個男人臉上同時都有了笑容。
……
溫妤從來沒有和父親吃過這麼一段短暫而又溫馨的飯。
離別的時候,溫易安的狀態比溫妤回來的時候好了很多,“放心去,我一個人沒事的,對了,代我向你朋友問個好,就說爸爸下次去京市親自謝謝他的照顧。”
溫妤含糊地答應下來。
周越把溫妤送到公寓門口,見她著急打車,說:“要不我送你吧,你也知道這個點是下班高峰期,很難打車的。”
已經六點半了,溫妤不敢再耽擱,猶豫片刻,同意了周越的建議。
周越的車是一輛SUV,車廂寬敞明亮,跟他這個人一樣,相處起來很舒適。
溫妤系好安全帶:“麻煩你了周秘書。”
周越一愣,而後輕輕笑道,“我感覺大小姐好像變了。”
“是嗎。”溫妤扯了扯唇自嘲道,“別再叫我大小姐了,我現在也不是什麼大小姐,就叫我名字吧。”
“好。”周越頓了頓,才從唇間輕而鄭重地讀出名字:“溫妤。”
溫妤沒注意他兩個字裡微妙的情緒轉變,歪頭問:“有件事能不能麻煩你?”
周越:“你說。”
“我衣帽間裡所有的包包幫我找二手店盤出去吧,現在留著它們也沒什麼用,你幫我都賣了,看看能換多少錢,一方面如果公司還欠債,就充公,另一方面……”
溫妤考慮著措辭,好幾秒後才說:“你過去月薪多少,我現在代爸爸付你。”
溫妤不想欠人情債。
也希望這樣的安排,周越能懂她的意思和立場。
周越沉默了片刻,沒有拒絕:“好。”
“謝謝。”溫妤莫名松了口氣,看著面前的路問,“還有多久到?”
“快了,那個路口轉彎就到。”
溫妤一聽馬上喊停,“我就在這下,你不用把我送到門口。”
周越愣了下,“為什麼?”
“不太方便。”溫妤解開安全帶,“謝謝,再見。”
“……”
周越被溫妤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看人已經下了車,餘光一瞟,看到溫妤掉了一小瓶香水在位置上。
忙下車追上去,“溫妤!”
溫妤回頭。
“你東西掉了。”
溫妤一看是香水,又折返接過來放到口袋裡,“謝謝,我先走了。”
“你沒事吧?”周越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沒事,我趕時間而已,拜拜。”
話音剛落,轉身那刻,溫妤的直覺莫名感應到了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黑色的,帶著一絲危險感在靠近。
心突地跳了下,明明知道可能是誰,溫妤卻還是盲目地在心裡希望隻是自己的錯覺。
頂著快跳到嗓子眼兒裡的心跳,溫妤緩緩轉身,待看清面前的人後,後背倏然一涼——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離她不到二十米的路口,蔣禹赫從一輛車上下來了。
男人穿著黑色風衣,面容冷峻,一隻手重重地帶上了車門。
現在正朝自己走過來。
……修羅場真是說來就來。
溫妤感覺血液開始在身體裡急速倒流,衝得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整個人僵硬地站在那兒。
周越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你怎麼了?”
眼看蔣禹赫離自己越來越近,溫妤的腿有點軟,拼著最後一點冷靜壓低聲音告誡周越:
“別說話,待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說認識我,我說什麼你都照做,聽見了沒有?”
周越似懂非懂,還沒消化過來溫妤是什麼意思,就聽到她叫了一聲:“哥哥,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