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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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障小朋友的正常睡眠,梁時不再帶著張朵朵出攤。
張朵朵非常不情願,打著商量說:“我也可以不去幼兒園的。”
梁時很堅決地搖搖頭:“你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樣,過正常的生活,否則會長不高的。”
張朵朵無奈地妥協了。
梁時又開始了獨自擺攤的日子。隻是很神奇的,每天晚上,她都能看到那輛黑色的卡宴。永遠停在相同的位置,永遠看不清車主,在那裡一停就是一整晚,直到她收攤。
今天是周五,一周當中生意最好的一天,梁時又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
她想,也算是種莫名的緣分,待會兒收攤的時候,如果有剩的粿條,就送一份給車主當宵夜吧。
就在她忙不迭招呼客人的時候,廣場上忽然湧起嘈雜聲。
這片區域原本的定位是城市休闲區,因為周邊人流旺盛,逐漸就匯聚了很多攤販,漸漸形成了一片小夜市。可小夜市畢竟不是專批的夜市,一直名不正言不順,全靠有關部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苟活著。
入夏以來,擺攤的人越來越多,夜市越擴越大,逐漸侵佔了隔壁廣場舞阿姨們的地界。昨天晚上,因為某個攤主的三輪車擋住了阿姨的立體大音箱,雙方爆發了激烈的口角,逐漸演變成肢體戰。阿姨們痛恨這些商販已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舉報走起。
於是,警察聯合城管等烏泱泱一大撥執法人員,忽然就空降到了小廣場。
商販們頓時亂作一團,紛紛收拾東西要跑路,廣場上霎時翻湧起狂奔的人潮。梁時剛給一位顧客炒好粿條,收拾東西晚了一步,人潮已經洶湧著向她的方向撲來。
她沒錢交罰款,也怕東西被沒收,立刻推起車,想要跟著人群一起跑,卻不知被旁邊哪個人拉扯了一把,掙扎間,踉跄地摔倒在地。
在她以為免不了要被踩成泥的時候,忽然,餘光裡出現一道身影。那身影撥開人群,逆著人流的方向朝自己疾奔而來,竟然俯下身,毫不猶豫地一把抱住了她。
梁時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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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雞飛狗走,紛亂嘈雜,她坐在地上,頭埋在對方的胸口,根本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可是她居然莫名地知道這個人是誰。
梁時幾乎看著他的背影長大。曾經拉著他的手,爬上花園裡高高的枝杈;也曾在飛機上靠著他的肩膀昏睡,流下一攤湿答答的口水;抑或是緊張害怕的時候,死死地抱住他,仿佛這樣就獲得了令人心安的勇氣。
梁時熟悉他的懷抱,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她曾在記憶深處珍藏每一個和他接觸的瞬間。
可是怎麼可能呢?
她努力抬起頭,從陳琛的領口往上,看到他幹淨的下颌線和緊閉的唇。
我大概在做夢吧,梁時想。
陳琛把梁時壓在胸口,待周圍躁動的人群安靜下來,才拉著她站起身,手圈過她的肩膀支撐著她站穩。
他以一個保護的姿勢將梁時摟住,才對上前來的執法人員說:“我們會配合工作。”
*
一個小時後,小方帶著財團法務部的沈律師出現在城管大隊,和這邊領導的領導在辦公室握手並親切交流。
走廊裡,陳琛用棉球蘸著新買的碘伏,擦了擦梁時腿上的磕傷。一抬頭,梁時還在靜靜地望著他。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盯著我看。”
梁時訥訥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碰巧路過。”
“你那輛車,我見過好幾回了。”
“……”
陳琛站起身,把棉球扔進垃圾箱裡,“站起來試試,能走路麼?”
梁時不在意地伸了伸腿:“小傷,不礙事。”
頓了頓,她又說:“今天謝謝你了。”
深夜的走廊裡安靜得落針可聞,隻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攤販們的唏噓。廊頂的白熾燈照亮梁時微微仰起的臉,她就這麼仰著頭,無聲地凝視著陳琛。陳琛任她看著,兩個人都沒有講話。
她瘦了,陳琛想。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終於看夠了一般,梁時抿了抿嘴唇,扯出一個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表情:“罰款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她扶著椅背站起身,借著這個動作,強迫自己將眼神移向別處。
餘光裡是他被自己抓出褶皺的襯衣。
梁時盯著那道褶痕,輕輕開口道:“那……我就先走了。”
她真的轉身就走,看起來像是不願和他有任何牽扯;嘴上說著要還錢,卻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沒有留。
梁時的步子邁得很大,絲毫沒顧及腿上的傷,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也像是不願施舍給自己任何猶豫的機會。
她徑直走出大門,夜風吹來,凍得打了一個哆嗦。梁時撫了撫手臂,才發覺自己渾身冰涼,像一隻沒有體溫的冷血動物。
下一秒,這隻冰冷的胳膊被人從身後拽住。陳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拉著她走向路邊的停車位。
梁時盯著自己被陳琛牽住的手腕,徹底呆住了,隻會無意識地跟著他走。
陳琛打開卡宴的車門,把人塞了進去。
第18章
凌晨的馬路上沒什麼車, 陳琛依然開得很慢。
梁時全程低垂著頭,看不太清表情。雙手緊緊地攥著安全帶,一根手指無意識地撥動著。
“你的東西隻是暫時扣押, 小方會處理的, 不必擔心。”陳琛瞄了眼後視鏡,打著方向盤,“這幾天恐怕沒法營業了, 正好可以休息。”
“嗯。”
“腿上的傷口別碰水,小傷也要好好養。”
“嗯。”
“那個夜市看起來也開到頭了。”
“陳琛。”梁時終於抬起頭, 黑石般的眼睛此刻蘊滿了水光。她似是笑了一下:“當了總裁的人是不是話會變多?”
一晚上了, 終於想起他叫什麼了對吧。陳琛眨了眨眼睛:“你還知道我的職位?看來沒少看財經新聞。”
梁時呆愣了片刻, 扭過頭看著車窗外,不再講話了。
車子在一處破敗的小巷前停下,再往前就開不進去了。
陳琛率先下車,打開副駕駛的門jsg,梁時好像剛剛才從某種情緒中轉醒過來, 也忘了問他怎麼就知道自己的住址,匆匆下了車。
巷子裡依然彌漫著夏日獨有的垃圾味道,夜風一吹, 直達肺腑。
梁時忽然轉過身:“就送到這裡吧。”
陳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把包遞還給她,目送著梁時獨自往裡走。
走出了好幾米, 梁時才想起, 自己好像還沒有跟他說再見。
“不能回頭啊。”梁時邁著麻木的雙腿, 默默地對自己說:“就是一次偶遇, 隻是一次偶遇而已!”
她的人生已經不能再和陳琛的有任何交集了,她怎麼敢。
體力似乎已經耗盡, 梁時隻能扶著牆,支撐著自己往前走。
到了家門口,那本應緊閉的大門卻赫然大敞著。梁時抬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斑駁的石灰牆上塗滿了紅色的大字:欠債還錢!
她猛一激靈,立刻衝進門去。
小院裡已是一片狼藉,像導彈轟炸過的現場,凌亂不堪。所有的衣物,用品,連鍋碗瓢盆,都被拖出來扔在地上碾得粉碎。
臥室裡的情況也同樣糟糕,櫥櫃被推倒,抽屜翻在地上,連下腳的空都沒有。床單被褥都被潑上了紅色的顏料,異常駭人。
本應在家睡覺的張朵朵不見了蹤影。
徹骨的寒意順著梁時的脊背爬上後腦,她在院子裡大叫著張朵朵的名字,周圍安安靜靜,隻有四壁空空。
……
梁時一邊往外跑,一邊撥打張雨綺的電話,手機裡嘟嘟的忙音傳來,怎麼也打不通。
她飛奔出巷子,一眼看到還站在原地的陳琛。
長時間的勞累、驚嚇、過度起伏的情緒掏空了梁時的精神,她在陳琛上前扶住自己的瞬間暈了過去。
*
自從擔任陳琛的助理以來,小方自認兢兢業業、貼心周到,是整個陳氏財團總裁辦隊伍裡公認的第一總助。且因為過於得力,長期跟在老板身側,連東辰的事務也一並扛下,整個東辰無人不曉他方助理的精明能幹。
在這個美好的周五夜晚,精明能幹的方助理先是帶著陳氏的律師風風火火趕去市郊一處城管局,捍衛一輛被查封的非法經營三輪車;再趕去當地派出所,跟進一宗黑那個社那個會擾民加兒童失蹤案;再再然後,利用更加美好的周末,帶領南城最貴的保潔團隊把一處破院子恢復原貌,還因為房東拒絕繼續出租,產生了不太愉快的口角。
小方第一次對自己的職業前途產生了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頂頭上司,才被發配到這裡經歷愛的教育。
就在小方和房東雞同鴨講的時候,警方那邊來了消息——張朵朵找到了。
原來,在那伙人闖進小院作亂之前,獨自在家看電視的張朵朵因為嘴饞,跑到夜市上買烤腸吃,碰到了跳廣場舞的王奶奶。
整個廣場鬥作一團的時候,張朵朵就跟著王奶奶回家吃粉了。
她睡了一覺回到家,才知道自己成“失蹤兒童”了。
聞訊趕來的張雨綺抱著張朵朵在派出所的門口嚎啕大哭,邊哭邊衝著她的屁股揮了兩巴掌,然後母女倆一起繼續大哭。
小方松了一口氣,兩天下來,總算有了個好消息。他立刻帶著消息來到中心區一所財團下屬的私立醫院。
梁時還在昏睡。
陳琛親自坐在病房裡。
早些時候,院長帶著一幫專家把梁時從內到外檢查了個遍,結論是長期睡眠不足加營養不良,導致病人身體虧空比較大,多睡一會兒不是壞事。又在陳琛無聲的注視下,噼裡啪啦地開了一堆營養針。
梁時醒來的時候,夕陽的餘暉穿過透白的窗簾照射到牆壁上,花瓶裡盛放的百合也染成了金色,看著十分溫柔繾綣。
這是一間非常寬敞的單人病房,裝修得高檔雅致。梁時抓了抓頭發,實在想不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她下床穿鞋,打開門——門外邊,張雨綺提著個保溫桶和她大眼瞪小眼。
“一個姓方的告訴我你在這裡,要不是他安排,我也進不來。”
張雨綺把保溫桶打開,倒出濃白的魚湯,“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我本來想帶你走的,可是姓方的說人是他老板帶來的,誰都帶不走。我就問他老板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