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反賊。
最後。
他銀亮的刀劍指向了宣和帝,不偏不倚。
陽光照在了藺泊舟的臉,他整個人站在光芒中,微微眯起眼,唇瓣相碰,一字一頓輕聲道:反賊。
陛下,才是反賊。
宣和帝眼睛睜大:什,什麼?
大宗開國,太祖興起於壟畝之間,因不堪戰爭侵擾而從軍。太祖君臨天下時,殺盡朝廷貪官汙吏,均田制,恤百姓,強調勤政,以此訓誡傳至世祖,要後代君王世世遵守。江山是太祖打下來的,陛下繼承太祖江山,言行卻與之南轅北轍,這難道不是反嗎?
宣和帝面色慘白,唇瓣微微蠕動。
他看著藺泊舟,不知道怎麼反駁。
直到藺泊舟突然造反事發,軍隊直逼皇城的消息,他還在養心殿因心情不快而下棋。
驟然收到宿衛的消息,宣和帝整個人都是懵逼的,他隻想過藺泊舟貪戀攝政,想重返朝廷翻雲覆雨,爭奪他的權力,可他從沒想過藺泊舟會造反,會想把他撵下這個皇位。
他急匆匆來到內閣,召集閣臣,要他們盡快把藺泊舟驅趕出去,沒想到閣臣毫無辦法,五軍都督和兵部尚書的文書被堵在宮門出不去,他眼睜睜的,看著藺泊舟的軍隊竟然將文淵閣圍了起來。
建國一百五十年,大宗的皇宮,竟然被藺泊舟的軍隊踏進來了。
宣和帝從懂事起就是皇帝,他第一次發現原來皇位可以坐不穩。
陛下不認真讀書,此時連如何駁倒我都不知道了。
藺泊舟抬起下颌,他雖站得低一些,可目光似乎比宣和帝高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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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帝怔怔道:皇兄。
冷汗沿著他的臉滴落下來,恐懼中他隻想求饒:朕知道錯了,朕一定改。
陛下不知道錯,藺泊舟道,經歷了這麼多事,陛下要是願意去想,早就該想明白。
藺泊舟持著長刀往前,鞋履踩在地毯,留下一個一個血印。
他朝宣和帝的龍椅走過去:隻可惜,陛下的心從來不在治國上。
你,你想幹什麼?!
宣和帝瞳孔緊縮,身子往後躲,猛地將一個宮女拽到身前擋著,好像這樣就能免於一死:藺泊舟,你不能弑君!
宮女瞪大眼睛看著藺泊舟,爆發出一陣悽厲的尖叫,淚流滿面,眼底是深深的恐懼: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孟歡看著,唇瓣微微啟開。
他沒想到宣和帝怎麼搞得自己這麼沒有尊嚴。
藺泊舟側頭看了一眼孟歡,明白他的感受,將刀尖不緊不慢輕叩著磚面,發出清脆的響動。
此時,方才咒罵藺泊舟的太監猛地從靴子取出一把短刀,朝著藺泊舟刺了過去
反賊受死!!!
咔嚓,他手腕被緊緊抓住。
藺泊舟握住他的手腕,指骨瘦削,手背青筋浮出,此時被利刃劃破皮肉,流出的殷紅血珠滴落到了地毯。
藺泊舟半抬起眼皮,看向這位怒視他的太監。
和宣和帝一樣大的年紀,十四五歲,沾著血的臉略顯稚氣,目光雖然恐懼,但是堅定。
藺泊舟手指往回,將他手扭折,對著宣和帝輕輕嘖了一聲:陛下真不適合當皇帝,連個小太監都比你果決。
他晃了晃手。
這時,站在藺泊舟背後的孟歡才看到他手上的血,目光微怔,往前跑了好幾步:夫君
藺泊舟抬手,攔住他。
歡歡就站在那兒,別過來。
語氣十分輕柔,跟與宣和帝說話截然不同。
孟歡有點兒緊張地停下了腳步。
他看見藺泊舟舉起了長刀,猜到接下來應該是血腥暴力。
藺泊舟刀尖將宣和帝身前的宮女和太監挑開,沾血的手揪住宣和帝領口的龍袍,迫使那雙眼睛和自己直視:來,看著我。
漆黑陰沉的眼睛深不可測。
藺陛下剛才說知道錯了,錯在哪裡?
兩雙眼睛直勾勾,長刀幾乎抵著宣和帝的腰腹,冰冷銳利的觸感,讓宣和帝惶恐到脊背發涼,被迫在他的詢問下思索:錯錯在皇兄,朕錯了!朕以後一定做個好皇帝,一定當個為民請命的皇帝!像太祖說的那樣,均田制,勤政,節儉,愛民,體恤民財,為老百姓
宣和帝眼珠拼命轉動,似在用力思考。
沒說對還是不對。
藺泊舟盯著他,輕聲道:陛下再想想。
再想想,再想想宣和帝深呼吸了一下,他感覺到長刀距離自己的腰腹更近了。
一直以來,藺泊舟隻在他眼前拿筆,很少在他面前持刀,他從來沒想過藺泊舟力氣這麼大,這麼沉重,這麼富有威圧感,碾壓他在反手之間。
宣和帝大口喘著氣,猛地,他眼睛發亮:朕想到了,朕想到了!一定沒錯!皇兄最不喜歡朕下棋,那從今以後朕再也不下棋了!把棋宮都燒了!棋待詔都殺了!絕對不會
話音未落。
藺泊舟喉頭猛地滾了一下,神色厭倦。
他眉眼霎時寫滿了對宣和帝的失望。
陛下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答錯呢?
宣和帝驟然興奮的心情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死魚似的眼珠直視藺泊舟,感覺到自己的手被藺泊舟抓了起來,藺泊舟的手指硬而冰冷,沒有任何人的溫度,而人血混到了他的掌心,觸感黏膩。
好像一條蛇爬上脊梁,宣和帝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藺泊舟聲音淡漠。
陛下以後,應該隻下棋才對。
說完,尖銳刀鋒勒入肌膚。
冰冷尖銳的觸感霎時襲來。
宣和帝猛地抬頭怔怔看他,皮肉被割裂、骨頭被砍斷的銳痛沿骨髓傳遞到大腦,宣和帝此時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手指在被砍斷,在分離這具身體。
下棋,隻要用食指和中指,其他的手指對陛下來說太多餘了,藺泊舟說,陛下以後專心下棋就好,不用再煩擾朝政。
似乎終於被疼痛點醒,宣和帝臉色變幻,痛得鼻涕眼淚一起嚎哭著流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痛死了!痛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朕的手指!朕的手指!
他從龍椅上翻滾下來,頭撞地面,淚水瘋狂湧出。
藺泊舟不耐煩地側了一下頭:如果昨天陛下把歡歡接進宮裡,就不是幾根手指能償還的了。
龍椅下躺著一個被宣和帝打死的太監。
一揮袖子,長刀插進對方的腰腹。
行刺陛下的太監本王已經殺了,此人父母在京城遭遇兵燹雙雙橫死,他心生怨憤,意欲行刺陛下為父母復仇。陛下龍體受驚,感念執政不力讓天下蒙受禍患,決定向天下下一篇罪己詔,將皇位禪讓給皇兄中王。
藺泊舟說完了這段話。
內閣寂靜如死,沒有任何人敢吭聲。
完全統攝政局的氣氛,讓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人群當中,隻有孟歡並不覺得可怕。
藺泊舟的選擇是對的。
藺泊舟下了高臺到孟歡身旁時,孟歡輕輕抓住了他的手。
夫君好厲害。
孟歡就在心裡輕輕念了念。
藺泊舟向他示意手上的傷口:結束立刻去包扎,好不好。
孟歡點頭,允許地嗯了一聲。
藺泊舟牽著他,處理還沒完成的下一件事,鞋履靠近跪地的內閣首輔陳卻。
血液滴在腳邊,黏住了官服的衣袍,陳卻頭還死死的埋著。
他聽到了宣和帝的痛哭和慘叫,聲音如此刺耳,他卻不敢抬起頭。
他應該直起腰大聲斥責這個佞臣賊子。
他應該以命相搏護駕,做青史忠臣。
他
可畏懼,讓他不敢看藺泊舟一眼。
直到藺泊舟扶他站起身。
陳大人年事已高,耳力不好,朕說的話都聽見了嗎?
陳卻瞳孔睜大,面如死灰,顫抖著唇看他。
朕?
朕?
沒聽見?
他眼前的藺泊舟抬了一下眉梢,笑意如春風,可背後籠罩的陰影卻像來自地獄的惡鬼,讓人遍體生寒。
陳卻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忙道:聽臣,聽見了。
字句從唇齒溢出,藺泊舟眼裡暗光一瞬間斂起。
那就勞煩首輔大人,擬詔。
第128章 正文完
聖旨鋪在桌面,陳卻低頭恭恭敬敬執筆書寫,窗柩透過的幾縷燈光將書架間的灰塵照亮。
宣和帝痛不欲生臥倒在地,眼淚快流幹了,藺泊才大發慈悲欣然道:宣太醫。
是,王爺。
閣內氣氛寂靜,戰戰兢兢等待擬旨。聖旨擬好後會下發六部傳閱百官,但正式登基前還可能產生變故,比如宣和帝聲稱受到藺泊舟脅迫不得已禪位,需要群臣救駕,那禪位聖旨也會不作數。
這段時間藺泊舟會幽禁廢帝,杜絕他援引任何官員,直到登基儀式完成為止。
裴希夷從尚寶司捧來玉璽:王爺,傳國璽到。
傳國璽,一塊不大不小的玉石,寓意: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皇權神授,正統合法。
陛下身體不適,正式登基之前就好好待在西苑療養身體,聖旨蓋章後藺泊舟拿過來,玉璽,暫時由我保管。
一塊碧綠色的玉石,任何朝堂文都會提到的神聖國器,貴重無比。
移到身旁時,孟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是玉璽?
藺泊舟剛背過身,聽到這句話又轉了過來:想看看?
嗯嗯。
孟歡猶豫地接到了手裡。
冰涼沉重的觸感,過電似的,讓他腦子有了短暫的空白。
一段原書裡遺忘的劇情湧上腦海,碎片交疊,組合成原主受造反後和群臣對抗爭奪玉璽的劇情。
當時,原主受假託為朝廷鎮壓反賊,成為宣和帝身旁的寵臣,狂妄到擅自取玩國璽,朝廷群臣知道後爆發了相當嚴重的抗議。
玉璽是皇帝的代表,除了皇帝誰能擅動?玩弄國璽無異於覬覦皇位。
而當時的藺泊舟正因宣和帝聽信原主的讒言,被褫奪王位貶為庶民,尊嚴盡失,狼狽到與豬狗無異。
那是書裡第一次出現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