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孟歡鼻腔刺痛,呼吸緩慢,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沒忍住發出了兩聲咳嗽。
被聽到後,老頭走近,看了看他慘白的臉色說:不行,他還生病了。
族人早已急不可耐:那更不能跟著我們逃走,隻會成為拖累!不如殺了他,把屍體丟出去,被藺泊舟找到以後,城門的警戒肯定會變得更薄弱。
他們這群人,現在為了保命,什麼建議都敢提了。
可這人剛說完這句話,便被一刀捅進了腹中,鮮血湧出來,他微微瞪大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垂臉上沾上了剛噴出來的熱血,他將血淋淋的刀抽出來放到桌面,神色陰沉難測,他的命我一定要留下來!任何人再提殺了他,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那人倒在地上,屋子裡陷入了可怕的寂靜。
他們怎麼都沒想明白,安垂為什麼會為了一個外人,殺掉自己的同族人。
孟歡抬起頭,胸腔到後背震動發麻,也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整間屋子裡,幽暗的燈火微微偏折,寂靜的氣氛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鮮血的熱氣彌漫出來。
安垂閉了閉眼,說:我想到逃出去的辦法了。
眾人雙眼看著他,沒有一個人說話。
安垂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一張帕子擦去臉頰的鮮血,他的話在這群人中最有效,相當於命令,那天殺了酒樓老板的人,去衙門自首。
說完,他狹窄的像鷹一樣的眼睛,盯著孟歡,而你,寫一封信告訴藺泊舟,你是自己主動逃走,而不是被人綁架。
這樣,朱裡真人和孟歡的關系就解除了綁定,衙門抓捕犯人的警戒會松弛,不會再挨家挨戶搜查;而對藺泊舟,也增添了新的憂慮。
藺泊舟會開始思考,孟歡到底是主動逃走還是被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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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孟歡主動逃走,也許當天就出了城,那城門森嚴的守備也沒了用處,喘息的機會給出,安垂和孟歡可以在城內再待幾天,趁機逃走。
但是
族人們喃喃自語:那我們要被放棄了嗎?去衙門自首,的確可以讓他們不再搜查,可我們就必死無疑了。
燭火在房間裡安靜地搖曳著。
對,安垂的相貌有異族的血統,鼻梁高挺,他眉眼籠罩著陰影,不過,當時正是你們醉酒惹下的禍患,本來就應該你們償還。
可是!
哗啦有人拔出了彎刀,神色憤怒又悲痛,先祖們說過,絕對不能放棄自己的同伴!安垂,你寧願保一個漢人的命也不保我們的命,你背叛了我們!
安垂:這不是背叛。
他好像疲憊至極,伸手拂平了死去的同伴的眼睛,事情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他再不說出理由就會被這群憤怒的族人撕碎。
安垂嗓音緩慢的響起,我要用藺泊舟的印章來偽造一封信。沒錯,藺泊舟權勢滔天,爪牙遍布大宗,任何時候,他的印章輕輕一蓋,便會擁有媲美聖旨的絕妙統治力。
眾人的目光隨著他的走動而轉動。
時間緊迫,目前,我找不出第二個能畫出藺泊舟的那枚印章的人,所以,我必須保住孟歡的命,並不是因為他的命比你們貴重,安垂睜開眼,目光望著族人們,隱約有些湿潤,而是我要拿藺泊舟的印信,去截走那筆已經運往遼東的軍餉。
說到這裡時,眾人神色大駭,表情無不震驚。
軍餉?
軍餉要怎麼截走?!
他們給遼東撥去了軍餉?
對,安垂應聲,朱裡真已經給大宗當了兩百多年的狗,我們一直都試圖掙脫枷鎖,掙開他們的奴役。不止如此,我們還想報仇。朱裡真人為什麼不可以徵服大宗成為這禮儀之國的統治者,讓我們的族民都享受精細的食物、柔軟的被褥和蔽體的衣衫,而不是吃著粗糙的米餅,穿著獸皮,在寒冷的原野打地鋪,冬天來了就像枯萎的草木一樣被凍死。
所有人沒說話,似乎陷入了苦寒的回憶。
這個機會朱裡真已經等了幾十年,我們每年都向遼東總兵毛誠昌進獻美人和珍寶,我的姐姐被獻上他的床榻,遭凌虐致死。我們隱忍了幾十年,給毛誠昌當狗,對他唯命是從,終於靠著自貶尊嚴獲得了發展的空間,建州也從窮苦貧寒之地變成兵馬充足的強州而這一切,毛誠昌從麻痺中清醒過來時,已經控制不住了。
安垂左右掃視,現在建州遍布我們的兄弟姐妹,隻要一聲令下,就能立刻組織起強悍的軍隊向大宗發起進攻,進行復仇。我確定遼東會成為大宗第一個潰爛的地方,因為毛誠昌早已腐爛不堪,行將就木,昏昏欲死。
不遠處的孟歡白皙的鼻尖垂著,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甚至一副沒在認真聽他說話的模樣。
可這一切,他都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後背發涼。
不過
安垂停頓了一刻,毛誠昌意識到建州不可掌控,把我調到京城當質子,試圖威脅父親以免他造反生事。現在,毛誠昌顯然發現,即使我在京城建州也已經不可控制。他向朝廷討要軍餉,想開始逞英雄,想彈壓我們但這是不可能的。
安垂一字一度,撥給他的那筆軍餉可以籠絡起暮氣沉沉的衛所兵,也可以修築軍備,讓他的爛命再續上一段時間,而不是被踢一腳就轟然倒塌。但,我絕不會讓那筆軍餉成為阻礙朱裡真霸業的絆腳石,所以
所有人都看著他。
安垂雙手撐著桌面,環視周圍,表情沒有那麼囂張跋扈,而是換成了一種悲傷,為了朱裡真同胞的將來,我必須截走那筆軍餉,也必須讓他活命,你們也必須死,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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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話結束,聲音在每個人心中回響。
桌上的燭火歪折,幾乎熄滅,這個小插曲才讓所有人仿佛被注入靈魂,活動起來,左右看了看彼此的臉色。
一人之利,眾人之利。
個人性命和部族的未來。
他們似乎別無選擇。
半晌,暴怒的男子收回了彎刀,點了點頭,我願意去自首。朱裡真的未來在你和他之中,而不是我們。
其他人留著眼淚:也許這是宿命,但希望將來首領的鐵騎抵達京城,能為我們收斂屍骨。
他們的爭吵結束了。
桌面上鮮紅的標注著藺泊舟三個字的印章,此時似乎不僅僅是印章,而是變成了一個別的符號,或者什麼東西。
所以,原主那時候偷走印章,是為了幫安垂截走朝廷發放給遼東的軍餉。
雖然原主並沒有直接將錢給異族,而是握在手中自己招兵買馬,但他搶走了本該衛所兵的錢,導致異族趁其薄弱起兵,攻破遼東。
原主的面目,好像有些模糊了。
孟歡低頭,因為發燒,腦子裡暈得要命。
他體內冷熱交替,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場夢,分不清真實和虛假。
身旁,啪嗒一聲。
安垂走了過來,擺出一副毛筆和紙張,狹長的雙眼陰森森盯著他。
現在,輪到你給藺泊舟寫訣別信了。
一天後,城中巡邏的京軍撤掉。
兩天後,城門附近的看差人數少了一半,盤查的態度也敷衍了不少。
簡陋的小屋內,隻剩下安垂和病蔫蔫坐著的孟歡。孟歡捂著嘴拼命咳嗽了一聲,半撐著頭,手指往頭發裡插了一支木簪子。
收拾好了嗎?安垂走進門來。
馬上他和安垂就要出城了,現在兩人都換了一身穿著,扮做最普通的百姓,以蒙混過城門處的搜查。
孟歡病蔫蔫的,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那封信說自己主動逃走的信寄給藺泊舟以後,老頭每天都進門說,今天這條街道解除了禁令,那條街道也解除了禁令,城門口也解除了禁令。
孟歡不太確定藺泊舟心裡想著什麼。
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真願意放自己走的意思。
孟歡終於扎緊了頭發裡的發簪,安垂抓起包袱,帶著他走出了房門。
說實話,孟歡覺得自己表現還可以了,至少沒有偷盜印章輕輕松松讓藺泊舟失去軍餉,也沒有讓那批殺了客棧老板的惡徒離開。
孟歡就是擺爛,原來當一個有用的廢物,有用的拖油瓶,感覺竟然這麼好。
陽光微微有些刺眼,映在他褐色的瞳仁之中,孟歡閉了閉眼,忍不住,再咳嗽了一聲。
他白淨下巴瘦的尖尖,微微晃了晃頭,被安垂重重推了一把。安垂很惱怒,你身體為什麼這麼差?
這幾天,孟歡發燒,流鼻血,嘔吐,暈厥,生病後的痛苦非常強烈,他表面依然十分配合安垂,實際上,心裡高興得要死。
雖然生病很難受,但是一想到安垂無能狂怒,孟歡就開心。
但孟歡表面依然一副慘絕人寰但又配合的樣子。
安垂沉沉地看他,心裡忍不住反省把全部身家壓在孟歡身上,等他給自己畫出印章,這是不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在腰側別了一把刀,攙扶住了孟歡的手腕,冰冷的刀背蹭到他腰際,笑著說:弟弟,我扶你。
這是警告,哪怕安垂跑不掉,但他還能拉個孟歡墊背。
孟歡笑了:謝謝二哥。
剛組成的兩兄弟,此時緩慢地走在街道上,天剛放晴,地上有許多水坑,漂浮著被暴雨卷落的樹葉,漣漪清淡。
這一路的確如先前打探的老頭說的,巡邏松懈了許多,有時候走很遠才能看到關卡和官兵,但無一例外,都放他倆走了。
腳步緩慢的挪動,孟歡茫然地眨動著眼睛,禁不住想。
藺泊舟,放棄找他了嗎?
原書裡,原主攻瘋了一樣四處尋找,輟朝幾日,當時京城內非常不太平。
可孟歡看著,怎麼覺得京城又恢復平靜了。
藺泊舟不再找他,去上朝了嗎?
那封信,是安垂看著他寫的,寫的內容和原主受離開的理由差不多,心裡恨他,從來沒喜歡過他,對他好隻是巧言令色,心裡其實一直想逃走,終於,他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便開開心心地逃走了,讓藺泊舟再也不要來糾纏他,會很惹人厭煩的。
寫的時候,孟歡心裡酸脹不已,覺得很難受,差點就演不下去,當著安垂的面哭了。
那藺泊舟看到這封信會怎麼想?
他會不會真的讓自己走了?
孟歡抿緊了蒼白的唇,他和安垂已經走到了城門附近,出城的隊伍很長,前幾天被滯留在內城的百姓陸陸續續地準備出城。
人數眾多,士兵們隻是簡單地搜檢一番,便讓他們走。
快點!安垂催促了他一句。
刀背抵著身後,孟歡頭腦犯暈,加快了腳步,被擠在人山人海的百姓當中,
不過也就這個時候,聽到馬匹的嘶鳴。
安垂罵了句:有病,沒想到還是能碰到巡查的指揮使。
先前是每個城門都有駐軍,現在則變成了一列軍馬,在各個城門處來回地搜查,隻要沒被發現,蒙混著逃出去就很簡單。
守城的士兵看見督察隊來了,連忙認真了幾分,大聲詢問起來:哪裡人氏?來京城幾天了?來幹什麼的!
孟歡半背過身,抬頭露出自己的臉,那群人目光掃過人群當中,像是走走過場,視線漫不經心,並沒有認真看。
孟歡頗為失望地把頭低了下來。
不過也就是此時,背後再傳來了篤篤的馬蹄聲。
指揮使回頭看見後,連忙驅趕著馬匹分開道路兩側,留出當中寬敞的道路,紛紛翻身下馬:拜見王爺!
孟歡心髒猛地揪緊,腦子裡本來昏昏沉沉,此時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緊了提起來,他拼命地揚起臉,望向人群的當中。
後背,抵來了安垂的刀鋒:老實點兒。
孟歡遏制住了喉頭的呼喊。
馬匹走動時,男人高挑的身影也慢慢顯露。
藺泊舟穿著一身利落幹脆的行服,頭發高高地束起,袍袖緊緊地扎在手腕,不像他平時儒雅的冠服,在高大健碩的馬匹上,身影顯得極度的居高臨下又疏遠。
他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好了,沒有再用白紗遮住,眸子垂著,視線俯瞰城門附近的行人,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顯得冰冷,陰沉,壓抑。
即使隔得很遠,孟歡也能感覺到他的威壓。
跪著的百姓都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面目。
藺泊舟勒緊馬匹的韁繩,隻能看到埋著的頭頂。
身旁,洛倦說;王爺,走了。
藺泊舟每天都來城門看,已經看了很多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那封信裡用孟歡拙劣的字跡,明明白白寫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