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琛不說話,坐進車裏來,隻是冷聲道:「安全帶。」
我知道他又不信了。
想苦笑。
這就是報應。
是對我撒謊成癮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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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回的他自己的家。
當時我跟陸琛結婚,他差點兒跟他家裏人鬧翻。
他向來也是說一不二的人。
從家裏搬出去後,從畢業到工作,硬是沒用家裏一分錢。
我倆的婚房、戒指,所有婚禮用到的花銷,全是他辛辛苦苦賺來的。
當時我們的錢不多,買的婚房很小。
但裏面佈置得很溫馨。
不像這裏。
偌大的別墅,幾百平的屋子。
說話都有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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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的時候,他家裏讓律師送錢送房給我。
我就要了我們那棟小婚房。
那裏面,都是我跟他點點滴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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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拿了一雙拖鞋給我。
粉色的。
我很好奇,但沒好意思問。
他去陽臺上打了一個電話,打完後走回客廳手裏拿著新浴袍跟一件 T 恤。
「先去洗澡,平時這邊隻有一個阿姨煮飯,從明天起我讓她就住家裏,方便照顧你。」
「那你呢?」我生怕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個房子裏,每天去公司忙不回來了。
他嘴角揚了一下,又壓下去:「我也在。找個時間,我們去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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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還在生我氣。
是我我也氣。
一個滿口謊言、從戀愛到結婚就沒有說過實話的女人,嫁給自己,成為了自己的妻子。
連婚宴上的父母都是找人假扮的。
能不氣嗎?
但是我也不想的。
我不想撒謊。
可是又控制不住地撒謊。
直到一個又一個的謊言編織出一場美夢。
到最後,那夢,一戳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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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浴巾,在沙發上坐得乖巧。
半晌後,垂下眼:「陸琛,有沒有可能,我真的沒懷你的……」
「陳星。」
他打斷我的話,走到我面前,俯身過來,身子籠罩著我,視線一寸寸地仔細掃過我的臉,說道:
「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多的問題。遇到你之後,不可否認,我的生活跟家庭關系一團糟。但那時候我隻覺得有你陪著我就行了,管他那麼多呢。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總比試都沒試過的好吧?」
他咬了咬後槽牙,明顯又有些生氣了:
「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從來不告訴我。你就不能張張嘴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你的曾經?還有你那對假父母?我連見你親生父母的資格都沒有?」
他在我旁邊坐下,仰頭往後靠,頹然道:「你特麼就是不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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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仿佛又回到離婚那日。
寧馨怡將我假父母的證據甩在陸琛父母面前。
我們結婚後沒多久,大概是被陸琛的倔狗脾氣奈何不得,他家裏人好像是準備妥協了,關系有所緩和。
那天家宴上,寧馨怡不請自到,對陸琛說:
「陸哥,這個女人滿口謊言,從整容無數次到結婚,她嘴裏就沒說過實話!」
桌面上的相片,是我婚宴上請的假父母。
陸琛父母被氣得拂袖而去。
陸琛一句話也沒說,牽著我往車上走。
回車上後,他問我:「為什麼要撒謊?還一直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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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我不知道怎麼去解釋。
更不可能把我父母試圖找他要三千萬的天價彩禮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講給他。
跟陸琛在一起的時間越久,我越貪戀他身上那種美好。
那是來自於教育良好、長輩跟晚輩關系融洽的家庭的,我羨慕不來的那種和諧感。
起初我想過跟陸琛攤牌。
但大四快畢業的時候,寢室發生了一件事,令我改變了想法。
我隔壁床的女孩兒,李茹蕓。
她跟她男朋友也是打算要畢業後結婚。
但李茹蕓小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不好的事情,她被家裏的親戚猥褻。
時間長達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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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茹蕓比我之前還封閉內向,但後來談了戀愛。
在感情濃厚之際,她將這個事講給了她的男朋友。
她男朋友心疼地抱著她,告訴她這輩子他都會對她好。
但就在畢業那天,李茹蕓跳樓自殺。
從十二層樓高的寢室一躍而下。
後來我們才知道,李茹蕓的男朋友畢業了要回老家考公務員,一直拖著兩人的事情不肯回應。
最後李茹蕓在車站堵住他,鬧著要他說清楚理由。她男朋友急著趕車,將她一把甩開:
「你就當我渣吧,說實話,沒有哪個男人不在乎那種事的,更何況我們老家那種小縣城,萬一被傳出去了,我真的沒法做人了。」
李茹蕓葬禮那天,我們寢室的姐妹們在殯儀館哭得稀裏嘩啦的。
我默默流淚,看著安靜躺在棺材裏的那個女生。
我甚至能感同身受,她跳下去的時候,該有多絕望。
來自最親密愛人的背刺,那是一種更能將人置於死地、一擊致命的好辦法。
第二天,要離校了。
室長抱了抱我,帶著哭腔:「星星,不要輕易將自己的苦難告訴給另一半。人心難測,誰也不知道,將來最沉重的那一擊會不會來自你曾經最信任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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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啊,我的撒謊癖又開始犯了。
從曾經臉被毀容到七次整形,還有那骯臟冷漠的家庭。
我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粉飾太平。
我總不能若無其事地告訴陸琛,告訴他高中畢業我保護那個女孩子的時候,他們雖然沒有強奸我,卻扒掉了我的上衣,用筆在我胸口上寫字,還用手機拍了好多照片。
告訴他就算員警來了之後,我甚至都沒有告訴他們我被扒了衣服這件事。
其實員警一查那些人的手機就知道了。
後來還有個女警察將我帶到一間休息室,溫和地問我:「小姑娘,那些人,是不是還脫了你的衣服拍照了?」
他們拍照了嗎?
我愣了一下,然後抬起滿是紗布的臉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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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讓我媽媽帶我去醫院檢查一下。
她覺得我撒謊是有心理疾病了。
我媽面上應著,一走出警察局,我媽就給她的牌友打電話:「哎呀,就來就來,三缺一必須等我啊,聽到沒?」
她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張張口:「媽……」
「你又撒謊了?」她有些不耐煩道,「又撒什麼謊了?一天天的屁事多。行了行了,懶得聽,什麼心理有毛病,我看你就是一天太閑了,胡思亂想的才會有問題。」
她扔給我幾塊錢:「我打牌去了,自己買碗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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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騎上自行車慢悠悠地走了。
川流不息的十字街頭,人潮洶湧的馬路,我在路口站了半個小時,最後鬼使神差般地朝車流走去——
一隻手將我拽了回來。
急剎不住長按喇叭的大貨車,罵罵咧咧的貨車司機……
我跌坐在地上,頂著滿頭滿臉的紗布大口喘氣。
「孩子啊,小心紅綠燈呀,不管什麼樣,好死不如賴活著啊……」
拉我那人是個阿婆。
她拽著我的胳膊,在我後背上又急又氣地拍了好幾下。
我哭出聲來。
眼淚卻沁入紗布裏。
傷口紮得生疼。
39
我覺得,我父母好像一點也不愛我。
剛讀一年級的時候,我陪我媽去逛超市。
我媽被超市員工攔下,說我們偷了東西。
我媽推搡著我,兇我:「到底偷沒偷?死孩子,到底偷了沒有?」
我被嚇哭了,嗚嗚哭得喘不過氣來。
明明五分鐘前,我媽將幾條巧克力塞進我的褲子裏,還教我說,到時候超市員工待會兒問我的時候,要我說沒有偷。
「聽懂了嗎?」
我點頭。
「偷東西了嗎?」
我點頭,她伸手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
我搖頭。
她又問:「偷東西了嗎?」
我又搖頭。
「到底偷了嗎?」
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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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超市出來後,我媽美滋滋地咬著巧克力:「你看這些人,一看你哭成那個樣子就被嚇到了,笑死人了……」
到後來,我媽打牌老是輸錢,又開始讓我打電話給爺爺奶奶騙錢。
讓我在電話裏面裝病:「爺爺奶奶,我生病了,不舒服,家裏沒錢了……」
她總能騙到錢。
後來爺爺奶奶去世了,她也就騙不到了。
她也不是每次都那麼壞。
每次我撒完謊拿到錢之後,她心情好也會帶我去一趟遊樂園,給我買一串棉花糖。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後座,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拿著棉花糖啃。
那是我吃過的最甜的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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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片靜謐。
面對陸琛的無力,我隻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抱他的腰。
起初他沒有反應。
就在我悻悻縮回手的時候,他卻突然將我摟進懷裏。
但下意識避開了我的肚子。
他好似很疲憊,又好似在感慨:
「陳星,我夢到你好多次,夢到你回來了,夢到我們復婚,還生了一堆小孩兒。」
「我為什麼就栽在你手上了?」
是啊,為什麼你這麼倒楣?
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全是缺點、滿口謊言的女人啊?
我的陸琛,他明明就該住在這樣豪華的房子裏,在上流社會裏,每天輕輕松松地生活著。
是個隻需要動動手指頭,就有人幫他打理好一切的人。
我認真傾聽著他的心跳。
就再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
到時候,我將永遠從他的世界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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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不美好、滿是缺陷、道德也有問題的人,從一開始,就不該走進他的世界裏的。
晚上睡覺時,他就坐在我床邊。
我小聲道:「能不能還像以前那樣,抱著我睡啊?」
陸琛沒說話。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理我的時候,又聽到床單衣料摩擦的聲音。
身側床墊下陷。
他伸出手臂,將我攬進懷裏。
我窩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問道:
「陸琛,我們以後萬一又吵架了怎麼辦?」
「孩子都生了,可以考慮讓著你吧。」他收緊了點力度,鼻息撒在我肩窩處。
「睡了。」
可是,陸琛,我們今後應該沒有機會要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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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請來的阿姨做飯很好吃。
我每天一頓能炫五碗飯,要不是陸琛在旁邊看著,感覺我還能再吃一碗。
原本剛到他家的時候,他打算第二天就帶我去醫院檢查。
我告訴他剛做完檢查,得再等一個月。
我開始撒謊:「我能吃能喝能睡,什麼問題都沒有。」
他也開始在網上查找資料,孕期的、產後的,比我這個當事人還認真。
看他蹙眉一臉嚴肅坐在電腦前頭,我又好笑又心酸。
我陳星,為了貪圖這一個月的時光,好像又撒下一個彌天大謊了。
盡管這個謊源於誤會。
但是一看到他的臉,我就再也捨不得移開我的視線了啊。
那就讓我撒完這最後一個謊,再懲罰我吧。
44
晚飯的時候他給我夾了一筷子魚。魚肉滑嫩,鮮美可口。
「過幾天我再告訴家裏人,我們的事。」
我嗯了聲:「等下個月吧,產檢完再說。」
他頓了下,沒反對。
「黃仔呢?明天我讓人接過來。」他放下筷子,給我舀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