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進宮那年,隻有十四歲。
那是皇帝第一次選秀,一門心思在政務上,選秀跟走過場一樣。
其實早在秀女面聖之前,進宮的名單就擬好了。
隻是人有點少,太後讓皇帝再挑幾個。
皇帝隨手一指,點了我。
他說:「就她吧,眼睛大。」
1
一切都很草率,我那個做知縣的爹都沒做好準備。
他問我是怎麼在眾佳麗中脫穎而出?
我說是因為太陽太毒。
明明我被曬得瞇著眼,全程沒怎麼抬頭,皇帝是怎麼昧著良心說我眼睛大?
2
人少有人少的好處,自己佔一宮,不必跟人擠著。
我住的地方偏,俗稱小冷宮。
離皇帝和別的宮妃都遠,屋子不大,但冬暖夏涼,來的人都說好。
隻是來的人不多,因為她們忙著爭寵,而我入宮半年沒被召見,還不配參與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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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皇帝選妃,哪裡是找對象,明顯是找同事。
什麼丞相,尚書,將軍的閨女都弄進宮了,滿朝文武,都是親戚,這個王朝算是個家族企業。
我爹犄角旮旯的小知縣,給皇帝提鞋都不配,我也不配讓他睡。
4
半年後的冬天,外面飄著雪。
我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冷】字。
姑姑溫瑾打趣我是不是寂寞了?
我把筆撂桌子上,墨水浸濕了紙張,好好一個冷變成了泠。
我氣呼呼地說:「炭不燒了,真的冷!」
溫瑾有些為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個月內務府就給了這麼點炭。」
這說明什麼?
說明內務府被人包圓了,原本公道的公公跟著勢利起來。
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5
還好,在炭徹底沒之前,皇帝翻了我的牌子。
那時候我快十五了,說實在的算半個大人。
6
皇帝李君闊,先皇第三子,二十三歲繼承大統,在別家少年郎招貓逗狗的年紀已經幹掉了自己的太子哥哥,把不成器卻有莽夫之勇的二哥踹到牢裡,餘下弟妹個個乖如鵪鶉。
誰看了不說一句年少有為!
所以說好男兒志在天下,女人?
李君闊笑了,他母親可是上一屆宮鬥冠軍,
各宮的小動作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皇上,還有位秦答應你沒見過呢。」
太後喝了一口茶,提醒道。
「被安置在那麼偏的地方,又沒個恩寵,也是個可憐見的。」
7
姑姑給的小冊子我沒看,留著燒爐子了,煙挺嗆人。
等溫瑾把湯婆子拿進房問我燒什麼時,我如實回答了。
「咣當」水灑了一地。
溫瑾慌忙愣在原地直道:「完了完了。」
我隻覺得她大驚小怪。
8
我被翻牌子的那天下雪,裹得再嚴實也抵不住外頭風寒,幾乎是哆嗦著被抬上龍床,還好皇帝那兒暖和,還香噴噴的。
我這正眼睛咕嚕咕嚕轉著,專心端詳著頂上的帳子,一個臉就緩緩出現在我面前。
皇帝彎著腰打量著我,神色淡漠,像是在估量一件玉器的價格。
我也在打量他。
半年前遠遠看了眼,其實沒瞧真切,這會兒細細地看,還真俊,比我那幾個歪瓜裂棗的兄弟有氣勢多了。
「多大了?」
「十四,不對,快十五了。」
「才十四。」皇帝沒了興致,「這麼小?」
「......」不是他選我進宮的嗎?
9
我在被子裡伸展不開,隻能努力歪著脖子,想靠近他,生怕他把我退回去:「不小了不小了。」
皇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眼神異常深邃,倒沒有什麼一眼萬年的深情,卻多了幾分興趣。
後來他告訴我,一般妃嬪頭一次侍寢要不緊張羞澀,要不主動柔媚,沒有一個像我一樣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欲望,隻有未脫的稚子之氣。
可能他那一瞬間又忘了,我真的才十四,確實還是個孩子。
「你還挺心急的。」他問我,「知道要幹什麼?」
「睡覺?」我試探著回答。
皇帝笑了,原本冷著的一張臉綻放了淺淺的笑容,比那湯婆子還暖和。
「那就睡朕邊上吧。」說著他幫我拿了件衣服扔我腦袋上,「自己鉆出來,穿上。」
10
我倆躺著聊了幾句,他問我家在哪兒,家裡有誰,小時候過得怎麼樣?
我都一一回答了,並且批評了我幾個混不吝的哥哥,平時喜歡捉蟲子嚇我,釣魚從不讓著我的惡行。
皇帝枕著手臂問:「那朕幫你罰他們?」
雖然他語氣輕松,我卻怕君無戲言,忙說:「別罰,他們也做了好多好事!」
「說來聽聽!」
「......」這就把我難住了!
我慢慢鉆下被窩,幽幽嘆了口氣。
造孽啊!
11
我們那一家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我爹古板,我娘小氣,我兄長不學無術。
都指著活一輩子,開心為上。
所以至今家裡頭就攢了點小錢,進宮前爹人前人後都苦著臉,在我房門前來回轉悠,最終隻望著屋裡那搖曳的燭影,低聲喊了句閨女。
我娘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給我置辦了點首飾,還有一個鐲子是她嫁人時娘家給的,一代代傳下來,左右算個古件,娘說這也算嫁人了。
我那倆哥哥,不是東西,在我離家前才從煙花柳巷裡戀戀不舍回來,一個滿身酒氣,一個眼睛通紅,瞥了我一眼隻是困惑,人後悄悄地說:「醜丫頭,才多大就出門了。」
入宮為妃是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好事,我們家那群人都哭喪著臉,覺得我去送命。
雖然他們有各種缺點,但我知道他們愛我。
可惜了,我沒法告訴皇帝,這不擺明了家裡人不待見這姑爺嗎?
「好事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但確實都是好人。」
我這麼跟皇帝說。
皇帝愣了一下,直直看著我,確實,也就我這個年紀能坦坦蕩蕩地說他們都是好人。
這個世上,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
「那也不錯。」他笑著說。
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順著我散開的長發,舒服得像是在擼貓,舒服得我不想廢話隻想睡覺。
要知道平日裡我一個人早早就睡下了,今兒個為了陪皇帝,強打著精神說話。
我眼睛慢慢合上,享受著被窩和炭爐,還有皇帝的體溫帶來的舒適。
意識模糊前,我想起一件事,虛虛攥起皇帝的衣襟,甕聲甕氣地問:「皇上,明兒個我還能來嗎?」
皇帝跟著躺下,支著腦袋,迷蒙間我感覺一道目光正在我臉上逡巡,皇帝柔聲問:「你想陪著朕?」
明明是柔情蜜意的話,我卻聽不出一丁點溫暖。
但我太困了,沒心思編謊話,隻能斷斷續續說:「主要是你這兒的炭暖和......冬天太冷了。」
然後我的意識就遁入了黑暗,隱約覺著有人抱住了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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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伙,我們都在一個炕上躺下了,他連我名兒都不曉得。
終究是錯付了。
就是去青樓點個角兒也得知道那是誰誰誰姑娘啊!
我氣得差點從夢裡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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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醒來皇帝已經起了,吩咐說我今天不用向皇後請安,讓我好生睡著。
我也確實起遲了,沒人提點我,果真誤了時候。
一個小太監送給我一盤橘子,說是皇上賞給我的。
我回憶起昨天確實順嘴提起過,家裡人叫我小橘兒,哥哥們不這樣,偏愛諧音,偶爾小駒,小馬的叫我。
話都說這個份上了,他昨天還問我叫什麼名字,那也確實太愚笨了些。
我叫秦桔,娘生我那天,夢到了一串桔梗花,隻是秦桔,用桔梗花的音不好聽,取了橘的音。
桔梗花高貴典雅,雖常見也不凡,花姿清高,有貴態,好養活,耐熱耐寒。
娘說,小橘兒啊,雖然咱家不是大富大貴,但你也該有不一樣的命數,你是伴著花開出生的。
可惜我不高貴也不典雅,像個潑皮破落戶,所以娘又改了口,她說我辱沒了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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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寢之後我確實被賞了不少東西,內務府連夜往我宮裡送炭火。
我被特許不用向皇後請安,別人議論我得寵了,還沒來得及巴結我,第二天皇帝又翻了麗嬪的牌子,之後一個月都沒來找我。
或許那筐筐炭就是暗示我,不用來了,你自個兒房裡也暖和。
我眼巴巴瞅著門外,第一天等,第二天等,第三天我就不等了。
也對,宮裡美人那麼多,皇帝就一個。
他對我全是最特別的,但我對他來說,隻是紅墻裡一朵照常來的野花罷了。
難為我回宮苦心搜刮了記憶,找出了童年的趣事,要是他再來找我,我給他好好講。
可惜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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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很大,就是御花園我都能走個半天,冬天沒什麼花開,人愛去梅林。
我也去了,其他幾個娘娘坐一塊聊天,說實話,你一句我一句地打機鋒,雲裡霧裡的,反正好話不多。
確實,這宮裡能有幾個真姐妹?反正我一個不熟悉。
我去了,她們逗我玩,把我當成個小孩,高興了給我塊糕點,每個糕點都要有個不得了的來頭,簡而言之就是,我這種小門小戶的姑娘,來宮裡不受寵,肯定沒見過這些。
東西我都吃了。
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