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拓拔泓聽她語氣,知道她是沒有生氣了,終於放了心:“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你高不高興?”
馮憑說:“我高興。”
拓拔泓說:“我也高興。”
拓拔泓趁著高興,抱著她,親親熱熱說了好一陣話,又吻她臉頰。她起初是有些不快樂,眉頭總解不開,敷衍的很勉強的樣子,然而經不住拓拔泓的甜言蜜語,最終還是神色和緩了下來。奶娘將宏兒抱了過來,準備要睡覺了。
馮憑不願讓宏兒跟別人睡,免得他跟別人親,跟自己不親了,所以到了夜晚,奶娘就會把他抱來。馮憑睡在床中間,側身摟著宏兒,拓拔泓在背後抱著她,說著愛語逗她高興,摸摸索索。
宏兒沒有母親,但對他而言,並沒有任何缺憾,相比許多其它的皇子,自幼跟母親分離,又遠離父親,自小缺乏親人的愛,他可以說是幸運的多。在他身邊,有媽媽,有爹爹,朝夕相處,媽媽和爹爹感情很好,他潛意識裏就認為這是自己的父母,溫馨而完整。而有關於他生母李氏的一切,沒有任何人會告訴他。
太後不許任何人在宏兒面前提起有關李氏的事,拓拔泓也不提。
馮憑把宏兒哄睡了,才是拓拔泓的時間。他翻身摟上來,屏息凝神,長久地和她接吻,溫度和情。欲一絲絲地升上來,這漫漫長夜,最誘人的不過此時了……
燭光中,她不願睜眼,隻是伸出一隻手,去撫摸身邊那張臉。拓拔泓躺在她的臂彎中酣睡,觸手一片恬靜。
也許是她年紀大一些,拓拔泓在她面前,總有些嬌嫩的孩子氣,容易任性發脾氣,容易低頭,連睡覺,也喜歡把她當枕頭,需要她體貼照顧。
他不太會照顧人。
她每每這樣閉著眼睛撫摸他,就會背心發涼,感覺自己所處的這一切很荒誕,很可怕。
她並不厭惡拓拔泓,隻是感覺很荒誕。
她感覺像是沉入了一場漫長而又封閉的春。夢。夢的內容是黏。膩的,質地也像是某種體。液,黏。稠又發腥,散發著淡淡的惡心。其中伴隨著不知名的快。感,那快。感也是黏。膩的帶著腥。
像夢。然而她心中又明白,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有發展有脈絡,絕不是無中生有。她知道兩個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又是如何從抗拒到接受。
有了一次就有二次,然後是三次四次。隻要同在一個皇宮裏,隨時隨地總有見面的可能。總有各種原因將兩個各懷心思的人湊在一起,湊成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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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泓感覺到她的手,夢中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放在胸口。
馮憑知道,她今生和這個人是脫不了幹系了。
她沒有選擇。
這兩年,兩人好也好過,吵也吵過。好過多少回,就吵過多少回,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他們兩個做不得仇人,便隻好相好了。
馮憑知道,她跟李益,此生不再有任何可能。當初既然撕破臉,她就下定了決心,此生絕不再見。但她還是不願意李益回朝中。
她知道拓拔泓不喜歡李益,絕不可能是真心想重用他,出於一點舊人的情誼,她不希望對方遭遇什麽險境。
她無法說服拓拔泓。這個人一向固執己見,你越是反對,他越要來。性子又敏感,馮憑要攔阻,他多心起來,反而更加鬧得不愉快。
次日,拓拔泓離去了。
馮憑思索這件事,猶豫再三,最終提起久未觸碰的筆墨,展開信紙,在紙上寫下幾行短書。
她已經很久不碰紙筆,幾乎有些生疏了,不太習慣。而信對面的人,也已經是形同陌路的故人。
當初分手是發下毒誓,而今要主動開口寫這封信,可說是難上加難。
然而筆尖落到紙上,娟娟小字,秀雅的小楷,正是那人當初教的,那種自然而然的熟悉又回來了,遂一字字慢慢落筆。
她想,她對這人已經釋懷了,遂用一種平淡至極的口吻。
“李君:
別來三載,不知近景如何。昨日聽聞聖上說,將闢君入朝,起複舊職,不知是否已經見著詔令?江湖之上風高浪險,願君固辭,唯保平安而已。”
她讓人將信帶出宮,秘密送到李益的手上,希望他能聽從自己的話,拒絕朝廷的徵召,不要回京來。
很快,她收到了李益那邊的回信。
回信是行書寫就。
他最知名的是楷書,天下共知,但他不論是私人寫信,還是朝廷的公文奏疏,從來不用楷書。因為曾經教馮憑學楷書,馮憑用這種字體,為了避諱,他就不用了。他這樣謹慎的一個人,聰明地曉得要如何在帝王身邊侍奉,每一句話都說的滴水不漏,每一件事情都做到無可指摘,不給自己留任何漏洞。
此生唯一的愚蠢,大概就是跟她扯上關系了。
看日期,他顯然是收到信的當天就回了的。
馮憑打開信,隻見信上道:“詔令已經到了,想必是皇上的意思。你說的話我也考慮過,隻是布衣孤臣,不論廟堂江湖,皆在天子毂中,在不在朝堂又能有什麽差別呢。唯能隨波逐流,順其自然罷了。”
馮憑將這信反複看了幾遍,默然許久,她最終將信紙折了折,架在燭火上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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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謀反
五月, 拓拔宏被立為太子, 針對這件事,朝廷上掀起了一陣頗是不小的波瀾。
拓拔泓作為皇長子,自然沒人質疑他儲君身份,不過針對太傅的人選, 以及東宮官員的挑選任命,拓拔泓頗費了一點頭疼。最後他聽了馮憑建議,請高盛來做太傅。高盛是先帝時的老臣,在太後臨朝時擔任過一年錄尚書事,拓拔泓親政後,覺得他是太後的人, 遂把他打發走了, 而今又請了回來,擔任太子太傅。
拓拔宏雖已是太子,不過他年紀還小,還沒法去給他新任的太傅、老師行禮。馮憑把他抱到東宮去,讓他見一見太傅。
高盛下拜, 給他行了個禮。
馮憑想攔阻,隻是來不及, 隻得莞爾說:“隻有他給先生下拜的,哪有先生給學生下拜。”
高盛老態龍鐘地說:“臣行的是君臣之禮, 太子是君,臣是臣,臣理當下拜。等太子年長一些再行拜師禮吧。”
馮憑說:“先生身體不便, 這般年紀了,大可免禮的。”
禮敬了一通。其它一衆東宮官員也皆來拜見,馮憑一一說話,了解其品性才能。拓拔宏全程,坐在她懷中,含著手指吮吸。他沒見過這麽多生人,呆了一會,就覺得無聊,催馮憑:“媽媽,我們回去了吧,回去。”他拿小手捶打她胸口,沒有得到允許,就咿咿呀呀的要哭:“我要回去。”
高盛已經八十多歲了,好在身體還健朗,若無什麽意外,他應該還能再活十來年。
十來年,由他來教育拓拔宏,也足夠了。
馮憑對宏兒寄予厚望,她希望他能健康成長,長成一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不要像他的父親,祖父一樣,不要輕挑,不要偏激。她為他以身作則,告訴他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不要任性隨意地行使自己的權力,帝王手中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死,應當慎之又慎。但光靠她是不夠的,她需要為他挑選一位可靠的老師,教導他,啓發他,隨時糾正他的言行,保證他不會走偏路。
馮憑希望他快快長大。
同月,馮憑得知了李益還京,起複中書令的消息。
她是從楊信口中得知的,聽說,也就罷了。她而今閉居深宮,也不再接見外臣,李益回不回京,跟她都沒有什麽關系。她仍舊日日隻管做她的保母,照顧宏兒的吃喝拉撒。外界的變化,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變故同樣發生在這個月。
十八日,拓拔泓帶著侍衛在禁苑中狩獵,突然遇刺。一隻箭擦著他的袖子穿過去,擦破了胳膊皮肉。他受了一點皮外傷,並無大礙,然而此事引發了朝廷上劇烈的動蕩。拓拔泓十分恐懼,如果當時不是左右保護得力,那支箭就從他胸□□進去了。他下令徹查此事,務必抓出幕後的主使。一查之下,最終牽連出一樁驚動天下的謀反大案。擔任大司空,兼錄尚書事的永安王拓拔徵,連同禁衛軍將領劉孝仁,殿中尚書長孫候,一同被下獄,牽連人數達數十人。這是興安年間最轟動的一案。
拓拔泓很憤怒。
他拍案怒道:“拓拔徵是朕親自提拔的!劉孝仁、長孫候也是朕親自任命的,他們怎麽可能謀反!”
負責調查此案的是兩年前開始擔任司隸校尉的李因,李因面色凝重:“皇上親自提拔,不見得他們就會對皇上忠心,所有的證據都到齊了,而經過對他們的分別審訊,他們也都招了供。”
宦官把證據呈上來,拓拔泓看著案上厚厚的一摞,心裏非常難受,那是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恐慌。而李因的下一句話讓他更加恐懼了:“永安王,還有長孫候等人,打算謀反,廢了今上,立皇長子為帝。”
拓拔泓腦子裏頓時炸開了!
皇長子?太子?太子才三歲,怎麽可能謀反。但是有人要利用他謀反,那不管他是三歲還是三十歲,就都不重要了!哪怕他隻是個嬰兒,對他來說也會變成致命的威脅!
而他心中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他一聽到拓拔宏,頓時就聯想到馮憑。
長孫候等人,怎麽會動起立拓拔宏的心思呢?要知道,謀反這樣的事,若沒有九成的把握,沒人敢去拿性命冒險的。以拓拔泓的直覺,僅僅拓拔徵這幾個人,怎麽都不像有膽子謀反的,背後應該有重要的人。
而如果皇長子登基,對誰最有利呢?
他這樣一想,便感覺自己一顆心涼嗖嗖的,像浸入了冰水中。
宏兒一直在她手裏。她用盡了心機得到宏兒,聯想到李氏的死,拓拔泓不敢想象,如果這兩年來,她一直是在韜光養晦,假意麻痺他……他不敢想,這太可怕了……如果是這樣,他就是在自己的枕邊放了一個敵人,一個隨時會要自己命的敵人……
這個念頭隻是在拓拔泓腦中一閃而過。
他不願這樣想。盡管他對她,缺乏一點打心底裏的信任,也缺少一點安全感,但這兩年裏,兩人肌膚相親,他是真的愛她,他不希望這樣的感情遭到破壞。
他趕緊將這念頭從腦中揮散。
應該不會的。
那李因欲言又止的,似乎還有話想說:“還有一件事情,臣不知道當不當說。”
拓拔泓心越發低低沉下去,他不知道會再聽到什麽可怕的事情,他幾乎有點不敢繼續追查了:“你說……”
李因道:“這件事,馮朗也參與了。”
這正是,一個炮仗滅了,又一個炮仗炸響。拓拔泓表情有點僵硬:“有證據嗎?”
“有證據。”
李因從袖中取出一份供詞,再次讓宦官呈遞。那是馮家家奴的證詞,稱馮朗和拓拔徵等人來往密切,時常參與他們的宴聚,又如何秘密謀劃,上面還印著血紅的手印。
拓拔泓看了一眼,默然不語。
他心想:馮朗是馮朗,她是她。雖然他們是親兄妹,但不見得馮朗參與了謀反,她就一定也參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