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可還是……”她說,“有那麼一刻,心口抽疼,喘不上氣。”
眼淚,不受控制地為少年而落。
葉福桃以為自己很強,初初時,對這個安排還不以為然。
她嘆息:“原來情愛之事,根本不由人自控。”
葉碎金問:“他可有進到你的心裡?”
葉福桃回想起少年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笑起來的青春模樣,她的唇邊漾出淡淡的笑。
要是那時候告訴他就好了,他會走得更安心吧。
他這一生,獻給了未來的女帝,終究是有意義的。
她仰起頭,不讓眼中的淚流出來。
葉碎金摸摸她的頭:“沒關系,就去愛他好了。”
愛一個死去的男人,遠比愛一個活著的男人更好。
讓下一任女帝愛他,就是少年存在的意義。
葉福桃點點頭,她出神片刻,卻道:“可我有時候也會想,他愛我嗎?真的愛我嗎?”
“或者,他隻是愛太女?”
“他的奉獻,並不是為了我,而隻是為了太女。”
“倘若我不是太女,這一切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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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碎金道:“你若不是太女,也根本不會有此困惑。”
“不要庸人自擾。”
葉福桃點點頭。
但年輕的人總是有很多問題。
她看了一眼葉碎金。
葉碎金好笑:“想問什麼你就問。”
葉福桃道:“我在想,當我們有這樣的身份,這世上還有人能真的愛我們嗎?不是愛這身份,而是愛這個人。”
她瞳眸黢黑:“陛下,有人愛過你嗎?隻愛你這個人,不管你是何身份。”
女帝緩緩抬起眼。
仿佛看見了鞋尖顫巍巍的珍珠。
男人的額頭輕輕碰觸。
像吻。
“有。”女帝的眼睛仿佛看著極遠的遠方,“有那麼一個人。”
葉福桃好奇地問:“他是誰?”
女帝喟嘆。
“就是那個,未曾得到過你的人。”
皇帝常與她說人心。
葉福桃道:“如果得到過,就不會再滿足了是吧。”
葉碎金道:“你慢慢就會看到。人心是多麼地貪婪,得隴望蜀。”
葉碎金感覺身體不舒服。
葉福桃扶著她倚靠在引枕上。
葉碎金閉目休憩片刻,緩緩睜開眼:“若沒有我,你可應付得了你父親?”
太女的年紀太小了。她哪怕再大幾歲,葉碎金都能繞過她父親,直接傳位給她。
“父親一直想殺我。”葉福桃問,“我可以殺他嗎?”
葉碎金想了想:“子殺父逆人倫。到底是你親爹,能不殺就不殺。寫在史書上,不好看。”
葉福桃道:“好吧。”
她嘆道:“陛下要是能一直在就好了。”
葉碎金笑起來。
“傻孩子。”她說,“我撿了天漏,已經活得太久了。”
葉福桃當然不能理解這話裡隱藏的含義,她隻把頭靠過去,貼在葉碎金的臂上。
葉碎金輕輕撫著她鴉青的發絲,嘆息。
“女子為帝,天生就比男人多一些麻煩。”
“男人們詭計多端,總是想把你從大位上拉扯下來。”
“若拉不下來,又想會想別的辦法,偷天換日。”
“身為女帝,這一輩子都得警醒著,不能放松。”
“記住,一時一刻都不能放松。”
“不能……放松……”女帝仿佛囈語,“不能……”
“不會的,我對男人沒有興趣。”
葉福桃雖為少年難過過,但也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她實在不懂為什麼會有女人為情昏頭。
但葉碎金漸漸沒了聲音,葉福桃抬起臉來,葉碎金原來已經睡著了。
她如今困倦歇息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葉福桃輕輕給她拉上了錦被。
葉碎金做了個夢。
她踏破霧氣,天藍雲如雪,大路旁,有人牽馬在等她。
他銀盔亮甲,單膝跪地。
這身形熟悉,是哪一個呢?
葉碎金這一生,遇到過太多太多的人了。
葉碎金走到他面前。
男人抬起頭來:“主人。等你好久了。”
是他呀。
“是我。”他笑,“當然是我。”
“隻能是我。”
“怎會是別人。”
“主人不要把別人錯當成我。”
他牽了韁繩,託她上馬。
葉碎金感到老邁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
她低頭,看到鞋尖上墜的珍珠正晃,在陽光下閃動光澤。
下一刻,那珍珠沒了,腳上穿的,是少女時喜歡的青色馬靴。
身體益發地輕盈,她知道自己變成了少女。
再看,牽馬的男人也沒了盔甲。
他回頭對她笑,分明是個少年。
少女與少年,人生最美好的階段,隻嘆短暫,留不住。
少年問:“主人這一世,可痛快了嗎?”
葉碎金笑了,點頭:“痛快。”
少年便笑道:“那上路吧。”
兩個人,一匹馬,踏著遠去的道路,漸漸模糊在光裡。
隻隱隱傳來他的聲音:“我還是,更喜歡給主人牽馬……”
這一年,大穆開國太祖武皇帝在夢中殯天。
無病無痛,臉上帶著微笑,壽終正寢。
新帝登基。
初,遵太祖皇帝遺旨以葉福桃為皇太女。
一年後,卻冒出來三個養在外面的“皇子”。
又數年,皇子年紀漸長,皇帝欲改立太子,掀起了儲位之爭。
然太女有自己的勢力集團,利益綁定。更有宰相葉寶瑜一力支撐。
皇帝遂罷手。
再一年,宰相葉寶瑜病逝。
她下葬後半個月,宮闱政變,
這場宮變是皇帝發起的,意欲誅殺太女。
但太女已經長大了,她是太祖武皇帝一手教導出來的。
宮變以皇帝的失敗告終。
三個“皇子”從此消失不見,皇帝禪位,尊為上皇。
“太子派”血流成河,“太女派”大獲全勝。
大穆第二位女帝登基。
忽悠悠便又十幾年過去了。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說起這位女帝,實是勵精圖治。若非要挑她什麼毛病,就是絕情棄愛,從來沒沾過男人。
她仿佛就是為著治理國家而生,從來對任何男子沒有看到過眼睛裡去。
這一年女帝三十六歲了,北疆大將林朗帶著他的兒子林煥入京陛見。
一為林朗述職,一為送林煥入中央武學。
林煥人生第一次面聖,三叩九拜,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像夏夜的星辰明亮。
葉福桃對上這雙眼睛,有一瞬頓了頓。
青年將軍跟在父親的身後,中規中矩,畢恭畢敬,走過了流程,隨著父親一同退下。
葉福桃召見封疆大吏也是耗費精神,叫宮人打開窗子透氣。
她起身步到窗邊,走進斜射的光束裡向外望去。
陽光正好,明媚照人。
年輕將軍跟在父親的身後,身形挺拔。
遠遠的,那英姿勃勃的青年忽然回頭,遙遙看見皇帝,在陽光裡燦然一笑。
天下熙和,江山穩固。
春光照得人暖洋洋。
年輕男人的身形面孔賞心悅目。
葉福桃在陽光中,不知不覺,放松地笑了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