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惹她生氣了。”陸濯看向母親,刻意偽裝出來的平靜更顯無情,仿佛他並不覺得氣跑妻子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賀氏震驚地後退幾步,難以相信兒子竟然如此冷血:“你,你做什麼氣到娆娆了?”
陸濯不想說,垂眸坐著,如同冰封。
賀氏呆呆地看著,越看越覺得這個兒子陌生,冷漠得陌生,沉默得陌生。
“你,你不願意跟我說,可哪有剛成親的小兩口就鬧回娘家的,趁城門還沒關,你趕緊去闲莊吧,晚上哄好娆娆,明早直接從那邊去軍營,黃昏再接娆娆一道回來。”賀氏問不出原因,被兒子冷得也不敢問,直接提出了解決之法。
英國公夫人想的是,孫子辱及魏娆父母,說明他心裡厭棄魏娆到了極點,根本不會誠心賠罪,便是今晚去了,魏娆與壽安君也不會領情,黑漆漆的又沒幾個人瞧見,倒不如休沐日叫孫子帶上賠禮,聲勢鬧得大一些,給魏娆的面子更足。
與孫子那分文不值的誠意比,孫子提供的顏面可能更讓魏娆、壽安君滿意。
賀氏想的卻是,打鐵趁熱,兒媳婦今天跑了,兒子就要今天去哄去接,才更有可能把人哄好。
陸濯的腦袋都要被家裡的長輩鬧炸了,與其繼續留在這裡聽母親數落,不如出城。
“母親說的是,兒子這就過去。”
陸濯官袍都不去裡面換了,抬腳就走。
賀氏兀自囑咐了一堆。
陸濯的腳步越來越快,即將跨出松月堂的大門時,迎面撞上了被阿石推著的四爺。
陸濯滿眼驚愕。
四爺面冷如霜,微揚臉龐,盯著陸濯道:“陸氏男兒,遠的不知,上數三代,還無一人令妻子負氣歸家,你真是有本事!”
賀氏說了很多重復的話,連續不停,所以弄得陸濯心煩,四爺言簡意赅,氣勢威嚴,寥寥數語訓得陸濯羞愧不已。四叔深居寡出素來不理俗務,今日竟因為他的屋裡事親自過來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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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沒想來,奈何妻子不知為何十分喜歡魏娆,因為魏娆搬去闲莊著急一天了,她顧及年紀隻大了侄子幾歲,不好意思前來過問,便催著他來,四爺為了妻子,隻好跑了一趟。
“還愣著做什麼,等城門關閉你好回來?”
“是,我這就去。”
在四爺冷厲的目光下,陸濯幾乎是逃著離開的。
第54章
一匹快馬在城門關閉前及時跑了出來。
夜幕已經降臨,京城城中還有燈火,城外一片黑暗。
二月上旬的晚風仍有透骨之威,凜凜寒意迎面吹過來,吹散了陸濯腦海中的煩亂。
自聽聞她離開之後,陸濯到現在才算真正的平靜了下來。
他犯了錯,賠罪就是,一次得不到魏娆的原諒,那就像祖母說的多來幾次,等魏娆消了氣,自會隨他回府,讓家裡恢復之前的平靜生活。
前往壽安君的闲莊與雲霧山同路,便是夜裡,陸濯也記得方向。
路上再沒有旁的人,獨行的寂靜讓陸濯想到了很多。
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衝喜的新娘是魏娆時,陸濯很不滿意。當時他印象中的魏娆,喜歡女扮男裝去山中狩獵,喜歡帶著家中姐妹去深山戲水,完全不顧禮法,有失端莊,再加上大小周氏的風評,陸濯擔心如果魏娆真的做了他的妻子,可能會繼續之前的行事做派,給他的家人增添麻煩。
陸濯以為,祖母不會喜歡魏娆,守寡多年的母親、二嬸、三嬸不會喜歡魏娆。
陸濯擔心,堂妹長寧、表妹微雨會被魏娆帶壞,擔心堂弟們會被魏娆的豔媚吸引,壞了兄弟感情。
因為這些,陸濯不認為魏娆會是一個合格的妻子,至少不適合做他的妻子。
可魏娆才嫁過來兩個月,祖母喜歡她,母親喜歡她,二嬸三嬸並不嫌棄魏娆在外的壞名聲對魏娆關照有加。堂妹喜歡魏娆,魏娆教她練劍卻隻在國公府內活動,並不曾引誘堂妹隨她出去跑馬狩獵。就連四嬸也沒有介意魏娆的無禮打探,反而與魏娆相處融洽,不惜勸說四叔過來管教他。
這說明什麼?
說明魏娆沒有他以為的那麼不堪,否則僅憑衝喜的所謂恩情,她不會被全家人真心接受。
魏娆在很多方面的確不符合他心目中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但她是個心性正直的好姑娘。
他不該那麼對她。
百姓們用晚飯的時間,陸濯策馬獨行在路上,百姓們幾乎都落燈睡下了,陸濯終於來到了闲莊附近。
陸濯放慢了速度,放眼望去,偌大的闲莊內一片漆黑,眾人都睡下了。
陸濯下了馬,牽馬慢行,到了闲莊大門前,陸濯松開韁繩,尋了一處避風的位置,靠牆而眠。
翌日清晨,陸濯去了雲霧山,尋處溪流淨面。下山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陸濯下意識地隱匿到了林木之後,佔據地勢,陸濯透過樹木間的空隙朝山下的小道看去,便見一道紅衣身影朝這邊衝了過來。
晨光帶著清晨的凜冽從遠處灑過來,馬背上的紅衣少年迎著光策馬狂奔,白皙如玉的臉泛著一層皎潔的光暈,“他”的眉目如畫,“他”的唇紅豔如山間帶露的果子,白馬紅衣,呼嘯而來,轉瞬又沿著山腳下的小道往前面去了。
陸濯一動不動,直到馬蹄聲遠去了,他才從林木後跨了出來。
山間空氣遠比京城清新,且視野開闊,僻靜清幽的小路眾多,看魏娆的神情,猶如一隻擺脫了獵人牢籠的小鹿,她搬到闲莊來住,的確是散心來了。
隻是,她又這樣一人出行,就不怕宮裡那位繼續派刺客來對付她?
到了山腳,陸濯徑直來到拴馬的地方,就在他解開韁繩的時候,眉峰忽然一皺。
拴馬時他沒有想太多,這個位置,魏娆剛剛經過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這裡有匹馬?
陸濯的坐騎自然是萬裡挑一的良駒,通體漆黑如墨,沒有半分雜色。年前陸濯曾騎著這匹馬陪魏娆來闲莊探望壽安君,魏娆剛剛沒看見則以,看見了,一定會認出他的馬。
陸濯沒有解馬,來到幾丈外的小路上,試著看了看,若魏娆目不斜視一心往前看的話,應該看不見。
解馬上馬,陸濯特意繞了半圈,從雲霧鎮的方向重新來到了闲莊之外。
壽安君剛睡醒,這還是她年紀大,像王氏、周慧珍周慧珠姐妹,這會兒還都在被窩裡酣睡。
李公公主管外宅事宜,見陸濯登門,馬上派人去知會壽安君了。
壽安君倒是沒料到陸濯會來的這麼早,先命人請陸濯去廳堂裡喝茶,她不緊不慢地起床梳頭,這才與柳嬤嬤來了廳堂。
壽安君雖然不出門,可她很注重儀容,依舊青黑濃密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穿一條深紅底如意紋的褙子,明明比英國公夫人、魏老太太年紀都大,瞧著卻年輕很多,她年輕時美貌無雙,如今六十一歲了,也是一位美麗優雅的老夫人。
陸濯負手站在廳堂,見到壽安君,陸濯立即走過來行禮:“罪婿拜見老太君。”
陸濯可是被王氏、柳嬤嬤公認的有神仙之貌的俊美公子,無論男女,長得漂亮都佔了便宜,一大早上的,壽安君見到陸濯這麼順眼的儀表,眼睛舒服了,心情便也沒有多差,笑著道:“還真是世子,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起來坐吧。”
壽安君笑著來到主位,先坐下了。
陸濯沒去落座,轉身站到壽安君面前,低頭慚愧道:“罪婿昨晚便來了,隻是趕過來時老太君已經歇下,罪婿不敢叨擾,去鎮上投了客棧。驚聞娆娆離開,罪婿匆忙趕來,忘了備禮,還請老太君恕罪。”
提到這個,壽安君奇怪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娆娆昨日突然過來,隻說你惹到她了,具體因由卻不跟我說,唉,娆娆被我們驕縱壞了,若世子隻是小小的衝撞了她,她卻不懂規矩擅自回來,世子盡管告訴我,我去教訓她。”
壽安君是真的不知道外孫女為何生氣,不過兩個年輕人是假夫妻,陸濯如此誠心來賠罪,也算給外孫女體面了。
陸濯隻覺得汗顏。
他那話,不但得罪了魏娆的父親,也表達了對魏娆母親小周氏歸家改嫁的不滿,壽安君可是小周氏的母親,魏娆特意隱瞞壽安君,不是給他留情面,是擔心壽安君也被他氣到吧,老人家的養生之道,都要避免大動肝火。
陸濯做了錯事,他願意承擔壽安君的怒火,可魏娆都隱瞞了,他便不能再違背魏娆的孝心。
“罪婿衝動之言,傷了娆娆,那話罪婿無顏再說出來汙了老太君的耳朵,隻求老太君請娆娆出來,給罪婿當面向她賠罪的機會。”
壽安君看眼柳嬤嬤,柳嬤嬤輕輕地搖了搖頭。
表小姐看似貪玩,其實非常懂事,世子爺能把表小姐氣回來,又如此低姿態地來請罪,兩人爭執的原因肯定沒那麼簡單。若輕易地原諒世子爺,世子爺一來表小姐就乖乖地回去,事情傳開,越發顯得表小姐小題大做。
反正都出城了,表小姐越晚回去,越能顯出表小姐有多生氣,世子爺有多傷人。
壽安君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苦笑著對陸濯道:“每次娆娆遇到煩心事,都喜歡去雲霧山裡狩獵,那丫頭自恃功夫在身,什麼都不怕,今一早又跑出去了,不打到東西不會回來。世子差事在身,就不要等她了,用了早飯便去軍營吧。”
陸濯見過魏娆,她沒有戴狩獵的用具,應該隻是跑馬去了。
但陸濯知道,魏娆此刻一定不想見到他。
今日來隻是為了表現誠意,陸濯也沒求馬上得到魏娆、壽安君的原諒。
陪壽安君用了早飯,陸濯繼續等了兩刻鍾,不得不出發了,他才遺憾地告辭。
“母親,世子都來賠罪了,您就勸勸娆娆,讓她早點回去吧。”王氏好心地道。
魏娆才嫁進英國公府多久,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該一氣之下跑回娘家,還是外祖母這邊,一旦鬧大了,魏娆便是有理也成了沒理。英國公世子多尊貴的人物,急匆匆過來哄人,已屬難得,魏娆再僵下去,真把英國公府得罪狠了,隨便她住在外面,最後還是魏娆難看。
王氏以前嫉妒魏娆樣樣比她的女兒好,如今長女周慧珍也有了好親事,王氏便希望魏娆做好她的英國公世子夫人,與高嫁的長女互幫互助,姐妹倆一起在京城的權貴圈站穩腳跟。
“娆娆的事你少攙和,慧珍的嫁妝都置辦好了?”壽安君一句話給兒媳婦頂了回去。
王氏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走了。
“母親,陸世子真的來哄表妹了?”周慧珍聽了小丫鬟的話,來找王氏確認道。
王氏點頭:“來了,據說昨晚就來了,不好晚上叩門,人家去客棧住了一晚,不愧是世家公子,溫潤知禮,韓世子待你能有陸世子待娆娆的一半,娘都知足了。”
提到韓遼,周慧珍又羞又惱,陸濯喜歡魏娆定是因為魏娆貌美,她美貌不輸魏娆多少,韓遼又兩次求娶她,等她嫁過去,韓遼對她隻會比陸濯待魏娆好,母親胡亂擔心什麼呢?
闲莊之外,魏娆估摸著陸濯已經走了,才慢悠悠地騎馬回來了。
清晨跑馬跑到雲霧山那邊,魏娆注意到了那匹黑馬,陸濯的馬就像他的人,令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
可魏娆不想見他,不想見他那張虛偽的臉,他心裡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母親,來賠罪也是被英國公夫人逼迫的,魏娆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