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楚熹雖面帶笑意,心裡卻有些傷感。
六七歲的垂髫小童,正該是該無憂無慮,撒尿和泥,到處瘋玩的時候,可他一張嘴便是賊首,想必也知道何為反賊,已然明確立場,足以看出他父母沒少當著他的面談論安陽與薛軍的戰事,在他心底埋下一顆小小的,名為仇恨的種子。
安陽尚且如此,那些經歷過殺戮的城池呢。
戰亂帶來的創傷,不知多久才能撫平。
楚熹胡思亂想著,迎親隊伍緩緩出了城,鑼鼓嗩吶也漸漸停歇,要走半個時辰才能到白崗莊,得保存體力,到那邊再接著吹打。
而此時,薛進也穿上了喜服。
不怪羅統領說,真是嫁衣,寬大的衣袂,長長的衣擺,窄窄的束腰,是袍不是袍,是裙不是裙,總之是有一點女氣,薛進本就生得漂亮,這衣裳一穿,竟有幾分豔麗的雍容。
司其不禁道:“這……未免太過了……”
薛進無比坦然:“我是坐花轎的,外人也看不見。”
司其長嘆一口氣,又道:“廖三他們憋著勁要折騰安陽少城主呢,薛帥不管管嗎?”
“折騰?”薛進微微蹙眉:“他們還要堵門不成?”
“廖三說……左右,嫁衣也穿了,花轎也坐了,除了蓋頭,新娘子該有的薛帥都有了,他們何不抖一抖娘家人的威風。”
饒是薛進足夠坦然,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罵:“去他娘的娘家人!你把他給我叫來!”
廖三壓根沒想過堵門這事能瞞得住薛進,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不慌不忙的跟著司其來到薛進出嫁的喜房,一見薛進,打好的腹稿忘了大半:“天老爺啊,薛,薛帥這身衣裳可真是……”
“少廢話,誰讓你堵門的?你還嫌我不夠丟人?”
“屬下這麼做全都是為了薛帥啊!”廖三回過神,忙辯解:“這還沒成婚呢,狗日的楚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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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進打斷他:“楚熹就楚熹,什麼亂七八糟的。”
“啊……屬下的意思是,這還沒成婚呢,楚熹就仰仗著入贅二字在薛帥頭上作威作福,成婚後還不定怎麼猖狂,屬下是想,既然她打著如意算盤要把薛帥娶進門,那不如來個痛快的,認了是嫁,叫她知道,薛帥嫁過去,並非高攀楚家!”
“……”
“不然人家一來迎親,薛帥你二話不說就跟著走了,嘖嘖,多掉價啊。”
薛進扶著額頭沉吟片刻,側目看向司其:“好像有點道理。”
司其:“……”
廖三一看薛進動搖了,趁勢追擊:“薛帥放心!屬下那邊都安排妥當了!保準讓楚熹明白,她想娶西北王沒那麼容易!她能把薛帥娶進門得感恩戴德!得對薛帥視如珍寶!”
薛進猶豫了一會,點點頭。
司其:“……”
不懂,說好的入贅,怎麼突然就變成嫁娶了。
雖然司其不懂,但薛進都同意了廖三堵門,他也就不便再多嘴。
迎親隊伍很快到了白崗莊。
看到白崗莊外這一幕,鑼鼓嗩吶驟然停下,隊伍裡傳來竊竊私語。
“糟糕,薛軍耍詐,竟在此設埋伏!”
“這該如何是好!”
“別慌!先觀望觀望!倘若真的動起手來!先保護少城主!”
楚熹多少是有些無語了。
她看著白崗莊外這殺氣騰騰,氣勢洶洶的兩千來將士,禁不住問為首的廖三:“恁可千萬不要告訴我,恁是在堵門。”
廖三的語氣如同在城下叫陣:“正是!”
“大哥,你真是大哥,你見誰家堵門……咳……”楚熹激動的被口水嗆到了,緩一緩才喊道:“你見誰家堵門有這麼大陣仗的!我是來迎親!不是來搶親!”
廖三很理直氣壯:“那不管,誰讓你不自量力想娶西北王!西北王能和尋常人家的小媳婦一樣嗎!做夢!”
“……說的也是,行吧。”
楚熹小心翼翼的下馬,走到廖三跟前:“怎麼才能讓我進去?比武可不行,我沒那本事。”
廖三已集思廣益,想出十幾條好點子,他昂首對楚熹道:“少城主伶牙俐齒之名,傳遍了軍中,那就請少城主為薛帥賦詩一首,以表誠意。”
“伶牙俐齒和賦詩一首有個毛關系!”
“那不管。”
楚熹深吸了口氣,給廖三賠笑臉道:“作詩真不會,我八成得憋到明早,耽誤吉時就不好了,還請廖三爺大發慈悲,換一個。”
“少城主連作詩都不會,還想娶西北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廖三嘲諷完楚熹,緊接著又道:“既然作不出,少城主自罰一杯吧。”
楚熹一聽,笑了。
老大迎親的那會,起步價就三杯,替喝翻倍。
廖三還是給她留情面了,真不錯。
“好!我自罰一杯!”
“來人!上酒!”
板凳把酒端上來,楚熹眼珠子差點掉下去。
那是杯嗎?那不是腌菜的缸嗎!
“你……過份了吧。”
“作詩不行,喝酒不行,少城主也不行啊。”
楚熹看出來了,廖三存心報復,真照著廖三的路數,她準是要死在這。
後退幾步,小聲對老二老四道:“軟的不行,來硬的吧。”
老二神色凝重:“衝進去嗎?”
楚熹輕輕應了一聲:“趁其不備,一鼓作氣。”
廖三領著兩千兵士,楚熹帶的城衛也不少,楚熹估摸著,衝進去問題不大,正欲下令,忽見老四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頭扎進那些兵士當中。
兵士們肩負堵門之責,自不會放過他,一把就攔住了。
隻聽老四大喊:“姐夫!救命啊姐夫!”
第66章
除了楚熹,楚家人各個都長得很敦實,老四高低也是個小胖子,那兵士用一隻手臂將他攔下,“嗬”的一聲低吼,想要把老四拎起來,扔到外面去。
可老四兩條小短腿拼命的蹬著,又豈是兵士說扔就能扔的,何況老四嘴裡還一個勁的大喊著:“姐夫救命啊!你敢欺負我!回頭我讓我姐夫收拾你!”
這話說的可厲害了。
那兵士心想,等薛帥一過門,不就是這小子的姐夫嗎,他得罪了薛帥的小舅子,能討到什麼便宜?
正當他猶豫著,司其從裡面跑了過來,嘴裡喚道:“放下放下,大喜的日子,都斯文些!”
司其是薛進的傳聲筒,司其的意思便是薛進的意思。
兵士忙將老四放下,老四腳一沾地,就蹦著高的往裡面衝。
“四少爺急著進去做什麼,今日你成婚?”司其隨手把老四摟到懷裡,之後便再無話了。
廖三一看,心中了然。
這門還得堵,得斯文點堵。
他扭過頭對楚熹道:“少城主聽見沒,大喜的日子,斯文些,你敢楞往裡闖,就別怪我廖三不客氣了,薛軍大營可就在幾百之外。”
哎。
楚熹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出門迎親前還以為薛進顧及面子,不會鬧出太大動靜,一準消消停停的坐上花轎,沒成想半路殺出個廖三。
能怎麼辦呢,正如廖三所說,她要娶的是西北王,不是尋常人家小媳婦,那還不得過五關斬六將。
就認了吧,忍這一時海闊天空,退這一步風平浪靜,等回到安陽,到了她的地盤,哼哼,她有的是機會扳回一局。
楚熹思及此處,繼續抬臉賠笑:“廖三爺哪裡話,方才都說過了,我是明媒正娶的來迎親,又不是大張旗鼓的來搶親,我不闖,幼弟不懂事,讓廖三爺見笑了。”
大庭廣眾之下,楚熹這麼捧著廖三,讓廖三感到非常得意,腰板挺得更直,很大聲道:“作不了詩,喝不了酒,那也好辦,這麼的,隻要少城主一口氣說出薛帥十個好,就免了這一杯酒。”
“那個那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楚熹掰著手指頭,絞盡腦汁的想,不知怎的就脫口而出:“蕙心蘭質,賢良淑德,心靈手巧,通情達理……”
老二在旁邊戳了楚熹一下,低聲道:“錯了錯了,這是大哥誇大嫂的話,你也拿來用。”
啊,怪不得她越說越順溜呢。
廖三雖沒讀過書,但也聽出不對勁:“這是薛帥嗎?”
楚熹斬釘截鐵:“當然是了!他在我跟前!就是這樣的!”
“……行吧,勉強算少城主過關。”
“那我可以進去了?”
“自然不會這麼容易。”廖三邪惡一笑,陰陽怪氣道:“早知少城主跑得快,我手下有個號稱飛毛腿的小弟,你隻要贏了他,就可以進去了。”
“好!怎麼比!”
“看到那根綁著紅綢的大樹沒有,你倆同時跑過去,摸一下樹,誰先回來就算誰贏。”
楚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頓時瞠目結舌:“這也太遠了吧。”
廖三滿臉無所謂:“少城主若輸了,可是要罰酒的。”而後高呼道:“飛毛腿!”
飛毛腿應聲出列,他年歲不大,身量纖瘦,看著就很輕盈的模樣。
楚熹篤定自己是跑不過他。
想也是,廖三怎會那麼容易就讓她過關呢。
得用點特殊手段了。
楚熹假借著活動筋骨,在心裡暗暗盤算,如何才能不動聲色的幹掉飛毛腿。
廖三隻給飛毛腿加油打氣:“若叫她一個女子贏了你!你這飛毛腿的名號就白叫了!”
待二人齊肩並立,廖三那邊的兵士大喊:“飛毛腿!飛毛腿!”楚熹這邊的城衛也大喊:“少城主!少城主!”
其如雷貫耳,穿雲裂石之威勢,堪比兩軍戰前叫陣,連白崗莊內的李善都不禁出來湊熱鬧,薛進自然也坐不住。
他身著嫁衣,站在屋頂上遙遙遠望,模模糊糊的瞧見一個小紅點,心知那是楚熹,哼笑一聲,覺得楚熹為娶他回安陽大費周折,他挺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