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聽見他說:「不要看了。」
無可名狀的酸澀從心底一直漫到眼眶,我不管不顧地撲上去,踮腳,去找他的嘴唇。
用力,親下去。
宋慎猝然睜大眼睛。
他要推開我,我不讓。
腳下絆倒了什麼,兩個人一齊摔在了床上。
倒下的一瞬間,他還護著我的頭,怕我撞到。
我拉開他的手腕,低頭親吻他。
柔軟的、溫熱的,我記憶裡的宋慎,現在就在我身邊。
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他開始回應我。
頂燈落在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裡,像是有火光在搖曳。
他拿手遮住我的眼睛,更深地吻了下來。
經年的離苦、心碎乃至絕望,全都融化在炙熱的擁抱與親吻裡。
眼淚從眼角慢慢流下來,原來快樂的時候,人也是會掉眼淚的。
我摩挲著他的脖頸,掀開他的衣擺。
我摸到了好多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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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住了。
下一秒,宋慎松開了我,坐了起來。
他的胸口還因動情而上下起伏,可他伸出手,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曉曉,」他聲音沙啞,「我送你回去,今天是你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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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響起了。
我接起。
是唐河。
宋慎看了過來,微笑:「是你丈夫嗎?」
我沒說話,按了擴音鍵。
唐河輕松的聲音傳出來:「紀女士,找到你的那位了嗎?」
宋慎的臉色有細微的變化。
我說:「找到了,他就在我身邊。」
唐河灑脫地笑了:「你比我幸運多了,真的。」
我沉默著,說:「對不起,今天……麻煩你了。」
他說:「麻煩倒不麻煩,頂多是有點丟臉,大家覺得我被新娘擺譜了。哈哈哈,正好有理由跟你離婚了。」
感到有淚霧漫上來,我哽咽著笑:「嗯,禮金我會全部退給你,另外會給你打一筆賠償金,對不起。」
唐河笑得誇張:「咱們好歹差點成為夫妻,你要不要這麼客氣?賠償金就算了。我說過,如果今天是我的那位回來了,我一定丟下你就走。」
手裡的紙巾快要揉爛,我糾結再三,仍然隻能說:「對不起。」
他掛斷了電話。
宋慎就坐在旁邊,聽完了全程。
我問他:「現在還要送我回去嗎?」
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又想掉眼淚,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肩膀。
「你送我回去啊,你就看著我跟別人結婚吧!你總是這樣,做了對所有人都好的決定,把自己放在最後面。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想做什麼選擇?」
他隻是坐著不動,由著我打。
我忽然站不住,蹲下去,抬頭瞧他的眼睛,淚流滿面。
「宋慎,如果我今天沒有看見你,我們就完了。你知道嗎?」
他終於開口:「我以為你很幸福。」
幸福嗎?把你拋在腦後,跟另一個男人走進婚姻殿堂,我會幸福嗎?
我攥著他的手,緊緊貼在胸口:「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啊?宋慎。」
他搖頭,伸手拉起我,然後用力抱住了我,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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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的電話也追過來了。
那邊還能聽見周萱試圖勸和的聲音。
然而媽媽依舊很憤怒:「紀曉曉,你真的太沒有禮貌了,學人家逃婚是嗎?你也做得出!」
我說:「媽媽,他回來了。」
那邊的怒斥驟然止息,媽媽猶疑著問:「他?那個犧牲了的警察?」
…………
那天,狹小的民宿房間裡,宋慎問我,是否考慮清楚了。
還要怎麼考慮呢?我失去了他那麼多年,每一天,我做夢都想要去到他身邊。
他生時如此,他死時也如此。
我含著淚微笑:「我不想要朝夕了,我想要你的一輩子,可以嗎?」
他立在窗邊,背對著我,整個人像一道悄無聲息的影子,仿佛隨時會和黑夜融為一體,再度消失不見。
我忽然有些恐懼,從背後死死抱住他,哽咽:「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我聽見一聲嘆息。
宋慎轉身,遮住我的眼睛,深深地吻下來。
多奇怪啊,我明明忍住了沒有哭,可為什麼,我的臉龐濕漉漉的?
那天,宋慎說,剩下的事情交給他,他會處理。
於是袁叔叔從雲南飛來了北京。
他並沒有動用很大的陣仗,但我爸媽望著門口佇立不動的兩個便衣,仍然顯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袁叔叔和我爸媽說了什麼,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媽媽竟然抱著我哭了。
爸爸拍了拍宋慎的肩膀,隻說:「你們以後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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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有問過他是如何在「去世」兩年後重新回來的。
袁叔叔隱約提了幾句,說宋慎設計讓另一個毒販成了警察的所謂臥底。
在那場焚燒一切罪惡的爆炸中,他逃出生天,卻也失去了和上線的聯系。
兩年裡他吃了太多的苦,被猜忌,被懷疑,隱忍蟄伏,最終找到破綻,擒殺了頭目,回到了境內。
寥寥幾句帶過,背後卻有無數的驚心動魄。
歷史並不會記載,新聞也不會報道,但是祖國會記得。
他和他的戰友,是生活在暗處的盾牌,沉默的盾牌。
…………
雲南省廳跟江蘇省廳交接,宋慎留在了南京工作。
這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我辭職,也跟著他一起前往南京。
暫時沒有找到工作的這段日子,我就天天黏著他。
夜裡我又做噩夢,尖叫著醒來,渾身是汗。
宋慎撳亮夜燈,伸手抱住我,什麼也沒問,隻是低頭,一下下親吻我額頭。
我緊緊地抱住他,肌膚相貼,鼻息相近。
他有呼吸,有心跳,他就在我身邊,不是空洞的幻覺。
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臂。
我想完全地擁有他,完完全全地,和他在一起。
他僵住了,握住我的手指。
我小聲哀求:「宋慎……」
臉貼著他的肩窩,慢慢親吻他。
從他鎖骨的傷疤開始,吻過每一處傷口。
他攏起衣襟:「很醜。」
我把眼淚蹭到被子上,然後抬頭看他,微笑:「不醜,那是你的勛章。」
那些傷痕、那些黑暗、那些被歲月刻下的並不優美的痕跡。
都是你的勛章。
手指碰到他肋骨上那道又長又深的疤,一點點溫暖過去。
在我見不到也無法想象的場景裡,這些疤痕是怎麼留下的呢?
我不想問,也不想他再回憶。
我隻想讓他明白,不管變成什麼樣,他都是我的寶貝。
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最後一個吻,氣息已經亂了,嘴唇貼上他的唇角。
宋慎稍稍推開我一些,像在忍耐。
他望向我,眼睛如寶石般閃耀:「你確定嗎?」
我肯定地點頭,告訴他:「宋慎,我愛你。」
位置陡然發生變化,他低頭,俯視著我。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仿佛藏著深海,我望進去,陷進去,無法自拔。
宋慎吻了下來。
大海翻湧,小舟難自渡。
最後的最後,我抱住他脖頸,輕聲說:「宋慎,我好愛你。」
他親吻我的額角,聲音沙啞:「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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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換過睡裙了,枕側沒有人。
我恍然,想到昨天最後的片段,是宋慎抱著我去洗澡。
有些後知後覺的臉紅。
我下床,慢慢走到客廳,看見宋慎在廚房煮面條。
他聽見動靜,回頭看我,微笑:「醒了?去洗漱,馬上好了。」
我「噢」一聲,並沒有走開,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額頭蹭著他的背脊,隻是想要抱抱他,僅此而已。
宋慎放下勺子,捏了捏我的手。
「我就在這裡,不會走。」他告訴我,然後低頭,親一親我的發頂。
我洗漱完畢,他端上來兩碗面,一碗是我的,京醬肉絲的澆頭。
一碗是他的,隻有青菜和零星的油花。
我想都沒想,伸手把兩碗面對調,絮絮叨叨:「你瘦了好多,你要多吃點肉,慢慢胖回來。」
宋慎抿了抿唇,說:「曉曉,我不吃肉了。」
我愣了愣,那些因為他的歸來而瘋狂閱讀瀏覽過的、主題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文獻,一瞬間湧回我的腦海。
我連忙把碗換回來,大口扒拉面條:「那我吃,我也要長胖一點。」
宋慎卻放下了筷子。
他慢慢說:「我身上、精神上,存在很多問題。我不能聽到尖銳的嘯叫、無法開車、不能吃肉,我身上有過多處骨折,膝關節有傷,以後可能無法行走;眼睛也是,失明的風險比普通人高出很多倍……」
我不敢看他,埋頭狼吞虎咽,眼淚掉進碗裡。
聽見他說:「我並不是一個健全的人,所以曉曉,你隨時可以離開我。
我保證,沒有人會去幹涉你的選擇。」
我看向他,他卻微笑。
他是很認真地在給我一項權利,可以隨時可以離開他,不用承擔任何道義乃至法律的責任。
我也把筷子放下,說:「明天就去領證。」
宋慎的表情有些錯愕:「什麼?」
我說:「離婚冷靜期已經過了,我和唐河的離婚證已經拿到手了。法律沒有規定一個剛離婚的女人不能馬上結婚吧?還是你不願意和我結婚?」
他沉默地望著我。
我把自己的碗、用過的鍋收進水池,把水開到最大,擠洗潔精,用力地擦掉油漬。
借此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坐回他的對面。
「我會開車,以後也可以推你的輪椅,你失明了我做你的眼睛。嘯叫沒關系,我會捂住你的耳朵;不吃肉也沒關系,補充蛋白質的方式不止一種。」
因為有點惱火,我語速有些快,講到最後,終於慢了下來,看著他。
「你說的所有都有辦法可以解決,這不是分開的理由。我不會和你分開,也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共同面對困難。而不是把我推到安全穩定的另一邊,自己獨自承受所有。」
宋慎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掰開他的手,瞪他,眼裡蘊了一層淚:「你以後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會生氣。」
他俯身,抱住我,聲音近乎嘆息:「我不會了。曉曉,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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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等待手續、我等待offer的日子裡,我們去領了結婚證。
一路上,我的嘴角翹得,壓都壓不下來。
敲章的小姐姐都笑了,看向宋慎:「你的妻子真的很愛你哦。」
宋慎微笑:「是的,我很幸運。」
走出民政局後,我拉一拉他的袖子,小聲:「幸運的是我。」
幸運這樣一個沉默好似深海的男人,允許我走進他的生命。
是梔子花開的季節,有老太太提著滿籃的花叫賣。
宋慎付了錢,買了一串,繞在我手腕。
有花香滿身。
我驚奇:「為什麼你給人編鐲子的動作那麼熟練?」
促狹地撞他肩膀:「分開的那些年,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宋慎隨口說:「沒有。有過一段很乏味的日子,我就想象著給你編東西,以此打發時間。」
胸口不知道彌漫著什麼滋味,我說不出話,隻努力微笑。
他彎腰,折一根狗尾巴草,手指很靈敏,編了個戒指給我。
然後握著我的手,套在了我的左手無名指上。
「你是我的人了。」他說。
我一個勁點頭。
宋慎卻笑了,刮我的鼻子:「宋太太,你會不會太好養活?」
他從褲兜裡摸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裡面是枚鉆戒。
我捂住了嘴。
以前覺得偶像劇女主角表達驚訝的模式太浮誇,真到了我身上才知道,是真的想要大叫,所以才會下意識捂住嘴。
宋慎取下了那枚草戒指,把鉆戒換上。
不大不小,剛剛好。
我對著光看啊看,看啊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宋慎一直在旁邊,微笑看著我。
我覺得自己真是傻樂太過,好半天才想起來:「你怎麼能這麼準確地知道我的尺寸?」
他說:「你晚上睡著的時候,我偷偷量的。」
無法想象他躡手躡腳下床,去找卷尺量我手指的樣子。
這是宋慎,這可是宋慎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