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臣妾不想做皇後了。」

正在書桌前奮力批奏摺的顧淮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怎麼？誰又去給你送禮了？朕的禦膳房什麼樣的珍饈美味沒有？還不夠你吃的？」

「不一樣的!」

我拖著大大的裙擺小跑到顧淮身邊:

「這一回雲貴妃送的可是極北地區的雪魚，光是送過來費了許多的銀子呢！據說這種魚隻有在冰中護著才能成活，還要用箱子保持溫度，哪怕是那麼仔細，送過來也隻剩下兩條了。

「配上新採的鮮筍和菌菇，再加上兩塊嫩豆腐，慢慢燉煮，湯色雪白，鮮得讓人眉毛都要掉下來了，臣妾哪裡能受得住誘惑啊！」

顧淮對著我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就兩條魚，就把你收服了？小末兒，你可真是有出息!」

「我不管!吃人嘴短，你現在就下旨廢了我！」

這下顧淮連翻白眼的沖動都沒有了。

我見他不理我，上前抽出他手中的奏摺:

「你快點下旨啊！我的魚還在鍋上燉著呢！回去晚了就不鮮了!

「哎呀！你這個人怎麼磨磨蹭蹭的!」

我從旁邊拿了一卷空白的聖旨，打算自己蓋個章:

「反正你喜歡的也不是我，正好廢了我立別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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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淡定地將我手中的玉璽奪過去:

「行了，朕這就命人去極北為你尋一些過來，養在皇宮的冰庫裏，你想吃隨時去抓。」

我眼中一亮，眨巴眨巴，比起暫時的口腹之欲，好像還是長久來得劃算，可是現在就好想吃啊！

顧淮見我還在猶豫，又添了一句:

「雲貴妃賄賂皇後，回自己宮中反省一月，至於贓物，皇後可自行處置。」

「噢耶!」

「顧淮，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先走了哈!」

我丟下手中的聖旨，飛快地跑出禦書房。

灶上還有魚在等著我呢，這麼好的東西要是燉過了時辰那可就成了暴殄天物了!

1

我叫安末，我爹是當朝的大將軍安武，我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因我是家中最小的一個，所以起了個名叫末兒。

我爹自幼習武，是個大老粗，卻偏偏娶了我娘這麼一個溫柔似水的嬌小姐，一世專情，以夫人為大。

而我身為我爹唯一的一個女兒，幾乎是被他當做眼珠子一樣疼的。

據我娘說，她本想把我養成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文雅之人，可我爹成了她教育孩子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當然，我自己也不是那塊料。

我有我自己的天賦，比如吃，而且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來了。

抓周的時候在琳瑯滿目的物品裏抓了一串冰糖葫蘆。

牙牙學語時學會的第一句話是「要吃肉肉!」

三歲的時候認不清自己的房間卻能清楚地記得廚房在哪。

會跑了之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拉著爹或者哥哥上街買好吃的。

你若是問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是一概不通。

可是這京城之中誰家的東西最好吃、最正宗，估計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了。

而我和顧淮相識也是因為吃。

那年我才五歲，在廟會上和哥哥走散了，說起來我倒是不害怕，甚至還有點新奇，因為我聞到了一股從未聞過的香味。

等我找到了我才知道是顧淮和伺候他的人在空地上搭了一個架子，正在烤羊腿。

他們看見我的時候是有些蒙的，我也能理解，畢竟誰在自己做飯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流著口水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飯的人都會蒙。

顧淮用隨身帶的刀子割下來一塊羊肉遞給我。

我發誓，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烤羊腿，沒有之一。

我貪吃，又餓了一天，最後這個羊腿的大半竟是進了我的肚子。

顧淮身旁的人看著我笑:

「真是瞧不出，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倒還挺能吃。」

我被他笑得紅了臉，卻還是往嘴裏塞了一口肉。

這麼美味的東西，多吃一點怎麼了？

顧淮瞧著我也是有趣，等我吃飽了，問道:

「你是誰家的女兒？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我這會子才想起了我是和哥哥走散了:

「我，我走丟了。」

顧淮愣了一下:

「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委屈：

「我，我不知道。」

顧淮轉身對旁邊的人道:

「通知京城府尹，看看誰家丟了孩子。」

「是。」

那人正要走，我連忙拉住顧淮的袖子:

「小哥哥，不用這麼麻煩的，我能找到家。」

顧淮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你家在哪？」

我搖了搖頭，很堅定地說:

「不知道，但是我能找到。」

「……」

「好吧，那你帶我們去找，我送你回家。」

我眼珠子轉了轉，張開手對著他。

顧淮愣了愣:

「你……」

「我吃撐了，走不動，哥哥都會抱著我走的。」

顧淮頓了頓，還是將我抱了起來:

「好了，我們去哪？」

「望春樓!」

「……」

你確定你是要回家，而不是沒吃飽？

顧淮抱著我走到望春樓門口:

「好了小姑娘，你家在哪？」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顧淮挑眉，小心地把我放在地上，然後經歷了人生的一大奇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他走過了老楊家的羊肉湯、李三家的小烤串、劉叔家的臭豆腐、張姐家的餛飩鋪、王二家的蔥油面、老乞丐的叫花雞、強子家的酸辣粉，最後停留在了陛下親賜牌匾「護國威武大將軍安武」的府邸面前。

我笑得很開心，覺得自己好聰明，能自己找到家。

可是我身後人的表情就有點微妙了:

誰家的孩子自己家都記不住，卻能把小吃攤子記得這麼準確啊！

而且，你記得就算了，走一個攤子就要買一份吃的，你是不是忘了你剛才讓人抱的理由是吃撐了走不動!

顧淮看著眼前氣派的大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確定這是你家？」

「對啊！」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拉著顧淮的手就往裏沖:

「大哥哥，你快跟我進來!」

我爹在外面找我快要找瘋了，哥哥們挨了罵，一人帶了一隊人往不同的方向尋找，幾乎算得上是全城搜索了。

這樣大的陣仗，卻接到娘的傳話，說我自己回家了。

爹帶著三個哥哥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我娘坐在主位，顧淮坐在下方正端起茶杯還未入口。

我娘笑得溫柔:

「夫君，這便是送末兒回來的恩人。」

我爹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表情無法用語言形容，對著顧淮「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我還想不過是送我回了個家，哪裡有這麼大的恩情，就聽我爹說道:

「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我爹看了一眼太子身後的侍衛手中滿滿當當的，客氣道:

「殿下送小女回來，已是於我安家有恩，還帶什麼東西。」

而且還是這些街邊小吃，他要沒聞錯的話，好像還有臭豆腐!

顧淮看了我一眼，笑道:

「將軍誤會了，本太子確是客氣之人，既然送顧小姐回府，那自然也應該帶些她喜愛之物。」

這下子輪到我爹尷尬了。

我娘是禮儀之人，見氣氛微妙，忙讓丫頭奉茶，上前謝太子對我的送還之恩。

將軍府與太子，我與顧淮之間的淵源也就由此開始了。

2

本來我就是個自來熟，用我娘的話說，哪怕門口路過一條狗，我都能攔下來說上半天的話。

所以對於顧淮的經常出現，我並沒有什麼反應，我並不反感他，甚至是有些好感的，後來想想，大概是因為他羊腿烤得好吃，人長得也好看。

最重要的是，這人很會來事，邀我出去都是去一些美食攤子或者是去酒樓品嘗新菜，一來二去的，怎麼能不相熟。

顧淮說我性子單純，沒有什麼心眼，相處起來很舒服，不如結交為兄弟。

我同意了，而且心裏美得很，有這麼一個有錢有權的大哥，想吃什麼吃不到？

從那時候起，我們也算是結交了十來年的兄弟。

京城之人都知道我與太子關系甚佳，甚至有人說我們是青梅竹馬、金玉良緣，我都會一本正經地糾正他們的錯誤:

「我與顧淮是桃園結義!」

「……」

我不能理解他們的無語，就像他們不能理解我對美食的熱愛。

我終究是辜負了我娘的期望，長大之後的我，更愛吃了。

別人家的姑娘都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卻是小吃硬菜一樣不少。

我娘常說都是我爹把我慣壞了，這樣的女兒以後怕是嫁不出去的。

我爹總是拍拍胸脯說沒事，真嫁不出去讓她三個哥哥養著便是了。

誰也沒有想到，我不僅嫁出去了，還嫁給了太子。

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的婚姻大事會這般的……草率！

顧淮約我出來，說是吃飯，實則是借酒消愁。

他說他是太子，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可如今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要做出犧牲。

皇後娘娘給他選的那些人，隻看家世不看顏值，個子矮的站他身邊像是帶著女兒，皮膚黑的把他襯託成了一道白光，臉上長麻子的就像隔壁攤上的芝麻燒餅，還有一個重達一百八十斤的，他極度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看著他愁容滿面的樣子，默默同情了他一秒鐘，然後又夾了一塊醬香鴨肉。

果然，望春樓的菜就是比別的地方的香！

顧淮哀怨地看著我:

「我在和你訴苦呢！你就知道吃！」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種事情我實在是不能感同身受啊！

顧淮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突然冒出來一句:

「要不，我娶你吧！」

「好啊！」

當時我正在和一條鴨腿爭奪它細嫩噴香的肉，完全沒在意他說了什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人都傻了！

本來我咬死我是口誤，沒聽清他說什麼，堅決不同意，後來顧淮給我拿來了一隻烤羊腿，就是當年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候香氣四溢、品味極佳的烤羊腿，然後……

顧淮是行動派，第二天便帶著嫁妝去了我家。

毫不誇張地說，我爹、我娘，連帶著我三個哥哥，都傻了。

我爹邀他上座，裝著儒雅的樣子:

「小女頑劣，隻怕配不上殿下。」

顧淮笑得春風得意，看得我很想一個大腳丫把他踹到天邊去:

「嶽父客氣了，末兒性情純真，活潑可愛，本太子甚是愛慕。」

我暗地裏罵他假惺惺，卻被大哥拉了出去。

「說吧，他拿什麼誘惑你了？」

我轉了轉眼珠子，有些心虛:

「大哥你說啥呢？我咋聽不懂啊！」

大哥冷笑兩聲:

「就你那缺了三個心眼八根筋的腦子還和我裝？說，那小子是不是拿吃的誘惑你了？」

在大哥的淫威下，我隻好如實交代。

大哥恨鐵不成鋼地戳著我的額頭:

「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就個烤羊腿就把你收服了？」

「那不是普通的烤羊腿，是超級好吃的烤羊腿！」

大哥一臉無奈地看著我，我感覺他臉上清晰地寫著:

這孩子沒救了。

最後為了那一隻羊腿，我還是嫁了。

聖旨一下，京城瞬間炸開了，誰也沒想到太子竟然會娶了大將軍家的女兒！

都以為做太子妃要禮儀周全、端莊溫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不想隻要會吃就行了。

現在皇家的門檻都已經低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倒是不在意外面的人說了什麼，我向來不愛參與世家宴會，那些酸言酸語自然也傳不到我耳朵裏來。

我在意的隻有眼前的顧淮手裏的羊腿。

「烤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好啊！」

「急什麼，慢工出細活。」

顧淮不緊不慢地將特製的醬料刷到羊腿上，又烤了好一會，才用刀從上面割下一塊遞給我:

「嘗嘗。」

我迫不及待地接過，吹了吹熱氣，咬了一大口。

「香！」

那時候我真的是沒有什麼煩惱。

夕陽西下，有我，有將軍府，有顧淮，有羊腿，此生如此，足矣。

3

進了太子府，成了太子妃，我也沒覺得自己需要做出什麼改變，依舊是想吃吃想玩玩，甚至有時候會換一身男裝去京城最出名的胭脂樓玩一圈！

那裏的點心做得最好，哪怕是宮裏的都比不過呢！

太子府內除了我，還有三位側妃和幾位侍妾。

戶部侍郎家的女兒雲側妃，是個極會辦事的人。

我初入府，便親自送來了一冰盒的荔枝和一隻烤鴨。

荔枝汁水豐盈，清甜味美，我是喜歡的。

那烤鴨據說用的是她家的獨門香料，肉質鮮嫩，香氣四溢，是難得的美味。

這份禮可謂是送到我的心坎裏。

至於其他人送來的什麼奇珍異寶之類的，我便都是一笑帶過，那些東西唯一的用處恐怕就是換吃的。

那位寧側妃出身驃騎將軍府，是典型的將門虎女。

她相貌極為美艷，自帶一股淩厲，性子也高傲些。

我雖然神經大條些，卻也能覺出，她不喜歡我，也不大看得上我。

最後一位便是太子的表妹安側妃，是個溫柔嫻靜的人，身子孱弱需要靜養，沒有什麼太大的存在感。

不過，在我看來這一切都和我無關。

顧淮答應過我，他娶我，隻是為了應付皇上和皇後娘娘，不會幹涉我的生活。

所以哪怕他留宿在我這兒，也是睡在外榻上，我甚至還期盼著有朝一日他再無顧忌的時候與他和離，去吃遍天下的美食。

不過這話我是不敢當著他的面說的，之前說漏過一回，顧淮的臉色很難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生氣。

不過也沒幾天的時間，就又變回原來那樣了，所以我也沒有放在心上，隻是當著他的面再不提起了。

太子府的大小事務由顧淮自幼的奶娘打理，甚至連側妃侍妾的晨昏定省都省了，理由很簡單，我起不來。

顧淮不管我，可皇後娘娘卻是看不慣。

她命人宣我入宮，和我講了一下午女子該如何侍奉夫君，打理內務。

「你是太子的正妃，既有正妃，還讓嬤嬤打理家事，傳出去不是人笑話嗎？

「晨昏定省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你倒是體諒她們，可她們卻不會把你這個正室放在眼裏。這不隻是規矩，也代表了她們對正室的尊敬。

「本宮知道你是將門千金，行事肆意，可你如今是太子妃，你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要端莊有禮，大方賢淑，不得再肆意妄為。

「太子寵你，可有些話本宮不得不提點你，你也不得不注意，本宮今日說的話你要記在心裏，回去也要用心去做。」

我聽得困得不行，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隻顧著點頭應聲。

皇後看我的樣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擺擺手讓我退下，臨走時還包了些宮中的點心讓我拿回去吃。

我與顧淮算是青梅竹馬，皇後娘娘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她雖對我這個兒媳的作為有些不滿，可到底心裏還是疼的。

皇後身邊的容姑姑送我到宮門口，顧淮的馬車正在門口等著。

容姑姑看著我笑道:

「太子妃莫怪老奴多嘴，皇後娘娘今日所說句句都是為了您好，雖是嘮叨了些，可都是打心眼的實話。」

「姑姑放心，母後為我好，我是知道的。」

「太子妃知道便好，不過老奴還是不得不說一句，規矩禮儀固然重要，可還是重要不過子嗣。

我臉上有些發燙:

「我知道了，多謝姑姑提點。」

容姑姑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我松了一口氣，轉身上了馬車。

顧淮在車上等候已久，見我進來抬頭看我:

「母後和你說了什麼，臉怎麼這般紅？」

我摸了摸還有些發燙的臉頰，瞪了他一眼:

「還不是你，早知道做太子妃這麼麻煩，我才不嫁給你！」

顧淮愣了一下，笑道:

「母後事多，以後再有這樣的覲見，你就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我答應過你，你嫁給我之後也樂意隨心而動，不會食言。」

我心中多少有些觸動:

「可你是太子，若是不得體，你會被人笑話的。」

「我的面子，何須你去爭？」

顧淮握住我的手，以表安慰:

「我娶你是為了應付父皇母後不假，可你既然嫁了我，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顧淮的話實在是好聽，我唇角忍不住溢出笑容。

他見我心情見好，道:

「聽聞長盛街開了一家新店，其中的烤鴨做得極為美味，我今日無事，一同去嘗嘗？」

「嗯嗯！」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滿是對美食的渴望。

皇後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顧淮確實是寵我的。

4

有了顧淮幫我擋著，我在太子府的日子過得可謂是風生水起。

皇後聽聞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讓我在朝臣面前端莊持重些就行，其他的隨我去了。

隻是一點，她不願輕輕放過，而這一點，也是最讓我為難的。